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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玉兰
紧张的开学考试结束,成绩要下周才出来,周末让苻榣觉得有些难熬。
语文、数学做完她就有了把握,英语却没底,听力难度有些大,并且还有干扰。在空地上考试,是用学校广播播放英语听力的,大喇叭里的杂音让考场的学生时不时发出一些叹息,苻榣听得断断续续,只能凭题目问题,以及不成语句的单词拼凑,猜测上下文意思,推理出可能的答案。
苻榣感觉心里憋闷,出门在小区里闲逛。
小区一角的沙坑有一些五六岁的小孩在过家家,脱下来的外套被当做红盖头披在女孩的头上,一男孩一女孩磕头成亲,另一个小孩学着电视里的唱词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一边念一边往空中抛洒捡来的桃花。
“新娘”却不乐意了:“不对不对,我看电视里西式婚礼才有花童洒花瓣的,我要西式婚礼。”
几个人又折了几片叶子扭成戒指的样子,学着西式婚礼交换戒指,司仪转而哼起《婚礼进行曲》,问两位“新人”:“你,愿意吗?”
几个小孩几分钟就演完了结婚,生子,做饭,生病,死亡,然后换新的角色继续扮演相同的剧情,兴致盎然地重复着。
苻榣在旁边静静看着,好像很久没有玩过这样的游戏了,她和朋友们曾经也会一起过家家,朱子昂热衷于当爸爸,舒朗总要扮爷爷,江若每次都要当舞蹈家,苻榣会尝试各种职业,他们一起接龙剧情,最后往往离谱得一起捧腹大笑。
朱子昂竟然是最先离开他们四人小分队的,失去这个聒噪的邻居还真是有些寂寞呢。想到朱子昂,苻榣叹了口气,转身循着石子路继续走着。
围墙边的柳树抽着新枝,嫩绿的枝叶在微风中伸展,仿佛在邀人共舞。
她也经常和朱子昂一起爬树,和小区里的其他小孩玩“警匪游戏”,上了四年级之后在刑捕头的诸多“不许”规则下,她似乎文静了许多。
几步就爬上了枝干,再跨一步就能踩上围墙,跳出小区。苻榣第一次跳出去时,摔得很惨,遇到了第二次见面的舒朗,她清楚地记得舒朗不屑的表情,嘴里说她真笨,却带她去药店给她上药。
她不知道舒朗记不记得她,不过也不要紧,第一次见面并不算是友好的相遇。苻榣一直都觉得舒朗不屑冷漠的表象下,内心是细腻柔软的,相熟以后,他也如朱子昂一样爱闹爱笑。
舒朗个子很高,在学校里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眉头微蹙的样子,再加上他在三小打架斗殴才转学的流言和留级的身份,学校里的同学都有些怕他,刑捕头可能也是因为这一点,觉得他镇得住学生才让他当班长。
苻榣是学习委员,和舒朗在期中考试后的颁奖班会上一起领过“优秀班干部”的奖状,当然也有其他同学一起,可她站在舒朗的旁边,眼里就是没有了其他人。
苻榣觉得只有她才知道舒朗的真实模样。面对素不相识的女孩,能施以援手;误伤了她会带外公一起上门道歉;去深圳会给没见过大海的她带礼物……
那个玻璃罐被她珍重地放在房间床铺对面的书桌正中间,每天都能见到,有时想象一下他是不是臭着脸清洗牛奶罐子,再不耐烦地在海边装入一层沙子,捡进去几个白色小贝壳和一个海星,最后,还放入了不知哪来的水晶球……又或许,他是开心的,带着左脸颊的浅浅酒窝做这些……
同学们对舒朗的误解让苻榣总想站出来争辩,可内心里又有一丝隐秘的雀跃:只有我才懂他吗?
刑捕头对舒朗却不仅仅是误解了,而是过分的人格侮辱,默认他是小偷,当众打他,打到他痛得流泪,撤掉了他班长的职位,事后也经常明里暗里的讥讽,令班里的同学都孤立了他,只有苻榣、江若和朱子昂还和他一起玩。舒朗看似不在乎的样子,苻榣却觉得他笑得少了,性格阴郁了许多。
念及此,苻榣叹了口气,重新分班后应该会好起来的吧。
苻榣坐在柳树上,看着蔚蓝的天空里,几朵白云变换着形状,风流缱绻。微风拂面,耳边不时有几声鸟儿的清啼,顿觉心胸都开阔了。不知坐了多久,围墙外传来一声口哨,苻榣惊诧地看过去,真是舒朗。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笑容在她脸上是多么灿烂,在枝叶掩映下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舒朗仰头看着苻榣:“在树上做什么?”
“看天看云,赏风赏鸟。”
“小疯子赏风,是好景色。”
苻榣踩上围墙,轻松地跳下来。她长高了不少,跳一个不到两米高的围墙已经不算什么。
“干嘛总给我取些奇怪的外号,前几天才叫我‘小火柴’,现在成‘疯子’了。”
“不不不,加个‘小’字可不一样。”
“你高你了不起,就会和我比,我在女生里又不算矮的。”
“那叫你‘诸葛慢’”。
“你下棋没有比我快好吧,还嫌我慢。”
“还是‘小矮子’吧,‘小’姓就是亲切。”
“朱子昂也就跟我一样高,荣誉应该给他。”
“他是‘矮子’,你是‘小矮子’。”
“……”
两人拌着嘴,不知不觉走到了校门口。
“进去看看?”舒朗问道。
苻榣点头,一起往东区走去。来到生活了三年的教学楼前,从窗户外看教室里,分明是一样的布置,可看起来陌生了许多,舒朗也凑到玻璃窗前:“你以前桌椅这么小?”
苻榣恍然大悟,原来是桌椅小一号的缘故,难怪她看着觉得怪,她习惯了四年级的高课桌,忘记小时候的样子了。她继续看着教室,回想她是坐在哪个位置遇见龚老师的。
舒朗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转身离开。
“喂!苻榣。”
苻榣转头,见舒朗站在楼前的一株玉兰树上。玉兰树枝干不粗,承受了舒朗的重量,枝叶乱颤,一树洁白的花朵也随之晃动着。
舒朗左脸颊的酒窝又浮现了,他笑着,又往上蹿了两步,玉兰树抖得更厉害了。
“小心!”苻榣叫出声,小跑过去。
舒朗还是笑着,伸手够了够最高的枝桠。
“啪”,细枝折断,一向身手敏捷的舒朗跳下树后却趔趄了几步,显得些许笨拙的样子,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喏。”
苻榣接过舒朗递过来的白玉兰树枝,上面缀着几朵盛放的玉兰花,她心里突突地跳着,有些不知所措。
“就爱争第一,写作文都心气高得很,把这么漂亮的花用‘孤生明润世无双’来形容。”舒朗调皮地刮了下苻榣的鼻子。
“你知道我的作文?”苻榣震惊地问。
“怎么能不知道呢,你的作文可是在学校广播里念出来的。”
三年级时,年级组织了作文比赛,苻榣写的《教学楼前的白玉兰》被评为优秀,在周一“国旗下的讲话”里被广播员念了出来,获奖作文有好几篇,苻榣没想过舒朗会注意。
“你当时不是在上四年级嘛,我以为你不会听。”不会听广播,更不会听低年级的作文。
“听到你的名字,总要留神一下咯。”
苻榣仰着头,大大的笑容显露出了一颗下尖牙,有点往内收,与其它牙齿相比不是很整齐。舒朗看着,想起了什么,也笑容灿烂。
“不是我说的,是古人的诗:清露初擎出晓窗,孤生明润世无双。十年花下多怜汝,相接瑶枝到海邦。”
“写给我看看。”
“嗯。”苻榣捡了支粉笔,把刚刚念的古诗在地上写了出来。
“‘十年花下多怜汝,相接瑶枝到海邦’是什么意思?”
苻榣有些尴尬,讪讪地说:“可能是诗人送认识十年的友人去海外吧。”
“你真的不知道?”舒朗有些狐疑。
“不知道。外公说了,古诗不必知道意思,以后自然就懂了。”
“不肖子孙,陈子壮知道你这么翻译都要摇头。”
“你知道?”苻榣的声音都高了八度,这首诗有这么有名?
“干什么这么看我,眼睛不要瞪得像铜铃。”舒朗没好气地撇撇嘴,“我外公退休前好歹也是人民教师,他一柜子的书我总会看几眼吧,随手翻两页就翻到了。”
“那你还让我写,还问我什么意思。”苻榣叉腰,“哼”了一声。
“好啦,孤生明润世无双,你举世无双,这次考试又是第一吧。”
“怎么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词都不像好词。”
“我说得不动听,你多说几句我听听。”
“你……”苻榣不知说什么,挥着手上的玉兰枝作势要打。
舒朗闪避着,笑得更欢快了,嘴巴也不停:“‘世无双’拿着‘世无双’要打人了。”
苻榣恼极了,顺手“恐吓”一下而已,她哪里舍得拿花枝打人,还是他刚刚折下送给她的白玉兰花枝。
“你们是什么人,在干什么!”保安大叔突然出现,在校门口冲他们这边喊道。
老老实实跟保安大叔说一下是学校的学生,路过进来转转就好了。
苻榣和舒朗却做贼心虚一样地对视一眼,拔腿就跑,学校北边围墙处有一处沙石堆起来的小土坡,是建新教学楼遗留下来的废料,从那里翻出去最方便。
保安大叔原本也只是见两个小孩在玩闹,喊一嗓子,见两人跑了,也追了过来。
舒朗回头拉起苻榣的手腕,带着她在校园里飞奔,很快就来到沙石堆前,踩上围墙,牵着苻榣一起跳了下去。
苻榣惊魂未定,站稳了还要继续跑,舒朗却拉着她不动了。
“不用跑了,我看见大叔追了几步,越来越慢,没再追了。”
苻榣看着舒朗还牵着她的手,跑步跑得她手心里已微微出了汗,她不自然地轻轻甩开舒朗的手,别过头。
已至傍晚,天边流光溢彩,却没有女孩的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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