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有霞光

　　“没什么大事啦，”听到对面赵颖晨似乎在笑：“只是有点感冒而已，正好我们可以每年休一次年休假，我之前都没有休过，刚好最近有点累了，趁机多歇几天嘛，就当再体验一下学生时代的寒假了。”

　　“你……”钟晓楠语塞了一下：“我晚上去你家一趟，看看你。”高中的时候陪赵颖晨回过家，虽然没有真的进去坐过，但是她家的位置还是记得的。

　　对面顿了顿，颇为无奈地说：“没有必要啦。”

　　“有必要，我有事要和你说。”钟晓楠坚决地说。

　　“在电话里说嘛，这不是免得再麻烦你跑一趟了嘛。”

　　“不行，我得亲眼看着你，一天不见你我就浑身不舒服，正好把你办公室里的那些东西给你送回去。”你说你今天来拿，但是你没来，那我一定要给你送回去，这是你应得的东西。

　　“那，行，”对面也没再坚持：“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呀，还记得我家在哪吗？”

　　“一清二楚。”

　　“OK，那你到的时候给我说一声，我下去接你。”

　　“你有好好吃饭吗？”钟晓楠冷不丁地问道。

　　“好好吃了的。”

　　“骗人，你肯定还没吃早饭。”

　　“你这是在坑我，”赵颖晨笑道：“刚起来还没来得及吃，但是其他饭都有好好吃的，放心吧。”

　　你是个骗子，不和人说真心话的骗子！

　　领导的重视，以前让她开心，现在却让她感到害怕。害怕颖晨会离她远去，就像以前那样，不给自己解释和道歉的机会，就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

　　一下班，她就搬上赵颖晨办公室里的米面油之类的年货，骑上电动车，去往那个很久没有再去过的地方。

　　那个小区已经很老旧了，虽然墙面重新粉刷过，依然挡不住岁月的痕迹。站在楼道前，隐约中仿佛又看到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女，一边朝自己挥手，一边往闪烁着微光的黑暗中走去。

　　“颖晨，我到了。”拨通了赵颖晨的电话如是说。

　　“好，稍等我一下。”电话没挂，她听着电话那头飞快地穿上外衣和开门关门的声音，接着楼道里便响起了脚步声。老式楼房，声音和回声都能听得很清楚。

　　接着视线里便多出了那个瘦高的身影，昏黄的灯光下，赵颖晨的面色似乎有些憔悴。

　　“过来啦，还没吃饭呢吧，走，先带你去吃点好吃的。”她一出来，不由分说地拍了一下钟晓楠的肩膀就要往外走。

　　“哎……等一下，你这些东西还没拿上去。”钟晓楠站在电动车旁边，有那么多想要一见到她就说的话，不知怎的说出的话竟是这么一句。

　　赵颖晨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回来再拿吧，这个不急。”

　　钟晓楠只得跟了上去，赵颖晨边走边说：“前面有家火锅店，之前部门聚餐去过一次，很好吃，我挺喜欢的。后来想去的时候感觉一个人吃太尴尬了，就一直耽搁着。正好今天你来了，就麻烦你陪我再去一次吧。”

　　钟晓楠默默地打量着她：看起来不像是感冒了的样子，声音听起来也没有鼻音。想休息请年假倒也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偏偏挑了这么个时候，还刚好是科长对自己说了那么一番话的时候。难道是因为她意识到过多地照顾自己给她的发展之路带来了阻碍，心理压力很大吗？

　　“颖晨，李科长昨天和我谈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会儿，钟晓楠还是决定当面把这个事问清楚，她可不想两个人之间再有什么隔阂。

　　“嗯？说什么？”赵颖晨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好奇心，钟晓楠便把两个人的对话基本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赵颖晨听罢，竟是忍俊不禁：“李科长还有这么多愁善感的一面呢？居然这么形容我，我是不是应该有点害怕呀？”

　　“他说得不无道理，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惜去限制自己的发展也要来照顾我，因为我们……是朋友吗？可是这不值得！请这个假，是不是因为感到这样做不妥，不愿意见到我？”钟晓楠干脆地全部问了出来，她倒要看看对方有什么回答。

　　不曾想，赵颖晨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所以我说你们，总把人想得太复杂太伟大，帮你快速适应环境，就像你说的，因为我们是朋友，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做的。至于什么‘牺牲自己的前途’，这不是乱讲吗？单位还能把我辞了不成？对我而言，我没有什么发展的理想，只想安安稳稳地有个工作，让我能看到明天的路该怎么走就好，不要朝不保夕就行了。其他的什么事啊，我不在乎，根本就没想到你们想的那方面。至于请年假，这个真的是我的私事了，感觉有点累，想给自己放个长假，所以才在春节的关头开始请假。不要想那么复杂，好好做你想做的就好。”

　　“真的就这么简单？”钟晓楠将信将疑地问。

　　“就这么简单。”赵颖晨不假思索。

　　“可是，就算这样，你也不该为了……”

　　“不是照顾你，是我想这么做，”赵颖晨预料到她想说些什么，迅速地打断了她：“正像我之前所说的，我的学历资历，最终估计也就混个小组长，顶天拿个小科长。我心知肚明，所以不会嫉妒别人。我不介意让真正有才华的人被发现，如果是被我一手带出来的，我还会感到高兴，很高兴。也请你理解我，我想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最后一句话多少有些过于严肃，让钟晓楠有些不明所以。但赵颖晨此时已经停下了脚步，径直地望向她。眼神虽然柔和，但整个人的气场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严肃感，就好像这件事对她而言很重要一样。在这样的环境下，钟晓楠无法坚持，于是她只好妥协。

　　“好吧，如果你真的想这么做了的话，”钟晓楠无奈地点点头：“但是，你要是……有什么事，告诉我好吗？我真的很在乎你，你对我真的很重要。”以前她会羞于直接袒露自己内心炽热的情感，总会有些拐弯抹角。后来她认为，所谓的“傲娇”太容易让人误解。别说什么真的了解不会看不出来对方的内心想法，没有人有义务花心思去透过表面去想你真的想要什么。一昧的自我只会推走彼此在乎的人，倒不如直截了当地说清楚，这样至少对双方都问心无愧。

　　听闻此话，赵颖晨抿着嘴笑了，点了点头：“嗯。”她的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蕴含了万千情感，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所以，你今后会愿意向我倾诉心声吗？我能够走进你的心房吗？

　　终于要过年了！

　　放假的第一天起，妈妈便天天带着自己去外面超市采购年货。前几次钟晓楠还挺乐意，毕竟买东西谁不喜欢呢？可是去的次数多了，不免有些不耐烦。

　　“我说，妈”，又一次提着一大塑料袋的东西从超市里走出来，钟晓楠抱怨道：“你这前前后后地都买多少趟了，怎么还买？家里那一冰箱的肉你还怕不够吃吗？”

　　“过年呢，多买点正常啊，”妈妈满不在乎地说：“而且这东西不是搞活动嘛，多实惠呀。”

　　“再实惠你也吃不完。”

　　“怎么吃不完？冻在冰箱里慢慢吃呗。囤年货这样子不是太正常了吗？”

　　钟晓楠叹了口气：“现在又没什么年味。以前囤年货囤一大堆我能理解，毕竟那时候超市都关门了。但是现在超市一年到头地开着，又不怕没吃的，囤东西这习俗倒是一点没变，街上却是没一点过年的气氛了。”

　　“所以我们更要在这样的氛围里多为自己的生活增添一点年味啊。大环境是无法改变的，我们能做的是努力让自己过更好一点。”

　　小时候妈妈总是教育自己说，无法改变别人，就先改变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里，钟晓楠都把这句话当作是励志鸡汤，只是现在再听到这句相似的话，却真的从中悟出一点真谛。

　　“咱们今年过年还要回老家吗？”

　　“看看吧，你也不打算回去，你爸也不大想出去。你瞅瞅他这个人，一到放假，就天天抱着个手机往沙发上一躺，哪也不愿意去，超市都不想去，有够懒的。”

　　“难得歇一歇嘛。”爸爸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一年到晚的总是很忙，现在年纪大了，临近退休的年纪，愈发地成为“老师傅”，平时更难有休息的机会，因此想趁着假期多歇歇并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

　　话说回来，颖晨一年到头的也很辛苦，她这次可算是给自己放了个长假呀，也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吧。

　　对了，也不知道她过年的时候会不会和家人在一起。虽然她说过妈妈后来过得很好，可是……怎么看颖晨都不像是和妈妈经常相处的样子，而且平日里聊天她从来都没有提到过家人。如此看来，大概率她还是会一个人过年吧。这个狡猾的人，我当时明明在问你过得怎么样，你却说你妈妈很好。我更关心你的状况啊，笨蛋！

　　干脆过年的时候经常去她家玩一玩好了，反正在家也要经常忍受妈妈的唠叨，去她家躲躲，顺便也陪陪她。

　　“今天晚上是不是要炸酥肉了？”钟晓楠看着手里提的一大块里脊肉，问道。

　　“对，我和你爸做就行，不用你帮忙。”

　　“啊，那不用我帮忙的话，我可要出去玩了。”

　　“去呗，说得跟我圈着你似的。”

　　“好的！”钟晓楠颇为调皮地冲妈妈眨了眨眼。

　　“喂，颖晨，家里有其他人吗？”回到家躺在床上，想起自己想去对方家玩的想法，便给赵颖晨打了个电话。

　　“没有啊，就我一个。”

　　“那我晚上去你家待会儿吧，躲一躲爸妈的唠叨。”

　　“来我家？”对面明显有些惊讶：“我家没什么好玩的啊，你想出来的话我带你去……”

　　话没说完，就被钟晓楠打断了：“不用，不用那么麻烦，老早就想去你家玩了，但是一直没什么机会。你方便吗？”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赵颖晨停顿了一下：“不过，我家可没什么好玩的，你来可能会有些无聊。”

　　“谁家还不一样了？”钟晓楠笑道。

　　“那我等会儿把定位给你发过去。”

　　“不用，我记得去你家的路。不过你家几楼来着？”

　　“五楼，东户。”

　　于是晚上，钟晓楠提着妈妈一定要她给朋友带的一袋蒸好的包子和一袋刚炸好的酥肉，又在楼下超市买了一小箱酸奶，便骑着电瓶车，嘴里哼着小调，兴高采烈地前往朋友家里。

　　两只手都提着东西蹦蹦跳跳地走进这栋老式居民楼，连爬楼梯似乎都不再劳累了。在这种老楼里，五楼就是最高层。凭着出色的方向感，钟晓楠一下子就辨别出了东户是哪一户——也用不着方向感，因为有一扇门并没有关严实，而是大大咧咧地半开着，好像在等什么人一样。透过这扇门，钟晓楠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沙发上，正在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

　　干脆连门也不用敲了，钟晓楠直接一扒门走了进去：“诶嘿，赵颖晨！”

　　“哎呦，过来啦，”毫不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来者，赵颖晨便站了起来，眉眼弯弯：“也没提前说一声，我好下去接你嘛。”

　　“不用你接，怕你半路给我截胡了，再不让我来你家玩。”

　　“不是不让你来玩啊，”赵颖晨苦笑着，手作邀请状随意一挥：“你看，这是老装修，真没什么好看的。”

　　“哎哟，来你家玩一趟你怎么弄得像是要带我旅游似的！没事，跟你待一起轻松，就在你家就好，正好也省得那老两口老逮着我说。”

　　“身在福中不知福。”赵颖晨伸出手，弯起食指轻轻往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钟晓楠非常“厚脸皮”地笑着，将手里的东西递出去：

　　“这是我爸妈让我给你带的东西，自家做的包子和酥肉，还有这个酸奶，给你补补营养。”

　　“真客气啊，”赵颖晨接过这两兜东西，往里面打量着：“谢谢你和叔叔阿姨了。”

　　“跟我说什么谢谢，你才是个‘客气怪’。”钟晓楠作势打了她一下。

　　赵颖晨不可置否地笑笑，提着东西转身向厨房走群：“在这坐会儿吧，或者进里面待着也行，我去烧点水泡点茶。你想喝什么，茶，咖啡，牛奶，果汁？”

　　“你这一个人住着，小日子过得挺舒坦啊，饮料这么齐全。”钟晓楠打趣道。

　　“那怎么着也不能亏待了自己啊，”赵颖晨调皮地歪起嘴角：“以前没钱，哪能想要什么买什么。现在有钱了，当然要精致一点。”

　　“啊对对对，你说得都对，”钟晓楠一边往里屋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就茶吧，我看你个老干部好像喜欢喝茶。诶，这是你屋吧？”

　　“对，想去哪屋就去哪屋，随便转，反正就我一个人住着。”

　　钟晓楠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便缓缓走了进去。她没有看到，身后的赵颖晨目光骤然黯淡了不少，在她进门的一瞬间神色复杂。

　　平日里对好友的生活状态充满了好奇，奈何她自己又不愿意提起，有这么个参观的机会，钟晓楠当然不愿意错过。其实一进到赵颖晨的家门，钟晓楠便发现，虽然客厅很整洁，但是装修依然是很老的风格，家具都是老式的，只有电器看起来比较新——看来赵颖晨从来就没有对房间动过大工；进到卧室——很明显这是赵颖晨的卧室，被子没那么整齐地叠在一边，床头柜前放了半杯水，一看就有些年头的书桌上摆了一些书和本，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正中央，看来在家也要时不时地办公；书有关于财务、建筑知识的专业书，还有一些小说。

　　虽说颖晨讲让自己随便转转，但钟晓楠并不想走进她父母曾经的卧室。怎么说呢？心底里有一种，为朋友不平的感受。虽然高中的时候劝过颖晨，说她妈妈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但那是为了安慰颖晨，不希望她太难过，只是自己当时不擅长安慰，笨嘴拙舌的，反而弄巧成拙了。总之，她不认同颖晨妈妈的做法，心底里也因她当年的一些做法而气愤。如果颖晨没有经历这些事，她现在会不会不再隐藏起内心，而能够放心真正地对世界抱以真挚的笑容呢？

　　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轻轻抚摸桌面，着实能从粗糙的手感里感受到岁月留下的痕迹。这时，她注意到桌角还放了用塑料袋装的一包东西，袋口没有系上，她单纯地出于好奇，便往里面看了一眼。

　　里面，一袋一袋的深棕色液体，像是中药？

　　她在喝中药吗？身体不好吗？唉，这不是废话吗？看她那个纤瘦的样子，就知道肯定身体不是那么好啊。

　　就在这时，赵颖晨端着两个杯子进来了：“来吧。”

　　“OK，thank you，”看着赵颖晨端着一杯牛奶和一杯茶走来，却将牛奶放在了自己的面前，钟晓楠提出抗议：“誒！我要的是茶诶，你怎么给我牛奶。”

　　“大晚上喝什么茶，还睡不睡了。”赵颖晨毫不让步。

　　“那你怎么喝茶呢？你打算不睡觉，偷偷卷我？”

　　赵颖晨端着茶坐在了床边，顺势便翘起了二郎腿：“茶和咖啡都对我没用。你可不一样，你对这两样东西都敏感得很，别以为我忘了。”

　　闻言，钟晓楠不禁笑了出来。确实啊，高中的时候，不论是喝了咖啡或者茶，都足以让她精神一整天，加上晚上睡不着觉。结果就是，第二天困得不行，怨声载道地说自己今后再也不要作死了。这些话都说给了赵颖晨。

　　钟晓楠双手环住杯子——这杯子倒是漂亮——感受到了热热的温度，一看就是刚煮过的。顺手拿起杯子里的小勺搅了两下，意外地发现里面还放了一些燕麦。

　　“哟，赵组长这么体恤员工啊，还给提供夜宵呢。”感动于颖晨的这份暖心，也情不自禁地想要逗逗她。

　　“是吧，你今后可能遇不到我这么好的上司了，”赵颖晨也不甘示弱地回应，不过只这一句：“你旁边那个抽屉里，放了点零食，是我买来过年的，把它们拿出来吧。”

　　钟晓楠便听着她的指示，打开了手边的抽屉。果然，里面放了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全是瓜子、花生和酥糖。

　　“真不正经，在书桌里藏吃的。”

　　“没事，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对了颖晨，”钟晓楠指了指桌角的中药，无不担忧地说：“我看你在喝中药啊，身体上是有什么毛病吗？”

　　赵颖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啊，那个，是用来调理脾胃失调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确实现在有点太瘦了，就想调理一下。”

　　“你确实瘦得离谱。”钟晓楠认真地说，她打量着赵颖晨的两颊。嗯……是自己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好像比五月份第一次见到时，更为凹陷了？

　　“过年还是一个人过呀，不去妈妈家串串门吗？”不想让自己的担忧之情过于浮于面上，她只好自己换了个话题。

　　“太远啦，不去了，”赵颖晨摇了摇头：“倒是你这个孩子，就住在家里还不愿意多待。”

　　“可能这就是已经有的东西就不知道珍惜吧。”钟晓楠默默地吃着牛奶燕麦，真挺好吃的，也不知道赵颖晨过得那么精致，怎么就能把她自己喂成这么个鬼样子。

　　手里的杯子很漂亮，颖晨手里端的茶杯也很漂亮，不过两个杯子虽然是同一种风格，但明显不是一对。看来这孩子很中意这种简单却用心的小物件。

　　又聊了会儿天，到了该回家的时候了。赵颖晨说要送她回家，但被拒绝了。

　　“没事，我家离这也不怎么远，骑车二十分钟就到了。外面挺冷的，你别出去了，不是还感冒了吗？”钟晓楠走出赵颖晨的家门，对站在门口的她说道：“颖晨，我能不能经常来这找你玩啊？”

　　“当然可以啊，”赵颖晨点了点头：“而且过两天我打算去你家也拜访一下来着。”

　　“哎哟，你要是来了，我妈肯定要逮着你问东问西，”钟晓楠听闻好友说要来自己家里，心里着实开心了一小下：“不过，你什么时候想来，我都随时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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