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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瑞王府。
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云纱,洒在府中琉璃瓦上,折射出稀碎金光。
阚三娘斜倚在紫檀木雕花凉榻上,一袭藕荷色轻纱罗裙随意散开,纤细的指尖拈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荔枝,那果肉白如凝滞,衬得她指甲上淡粉的蔻丹愈发娇艳。
“郡主,您果真料事如神。奴婢让人跟着瞧了一路,谢大人的小厮亲自追问了叶芝礼,问那封信的出处,咱们买通的婢女也说,昨日夜间白氏和谢大人似乎起了冲突,院外的人都听见了。”
阚三娘慵懒绕了绕耳边青丝,笑道:“没成想,就这么点小计俩便能让他们二人生出龃龉出来,看来谢郎对她,也并未有多上心。”
婢女连连配合:“那白氏三心二意,许给了谢大人竟还敢心中想着旁的汉子,这回谢大人恐怕是不会轻饶了她。”
阚三娘懒散的“嗯”了一声,将荔枝送入口中,汁水在唇齿间迸开,一颗吃完,身边婢女立刻递上丝帕。
婢女见她心情尚可,颇有眼色道:“奴婢觉着谢大人心中并非对郡主您全然无情,上回那簪子可是清晰记录着乃咱们端王府送来的东西,谢大人怎就偏生挑了那一支送给白氏?摆明了是为着向郡主您示好,告诉您,他可从未忘记您呢。”
阚三娘被逗得一笑:“若真如你这丫头所说,那这白氏可真是蠢笨,当真配不上做这未来的国公府夫人。”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阚三娘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直至来人到了近前,她这才懒懒的抬眼。
面前人目光锐利,长相威严,天生一副倨傲莽夫模样,却在看向女儿时格外温柔。
“让为父猜猜,是有人惹了咱们三娘不高兴了?”
阚三娘一喜,赶忙起身下地,乖顺行礼:“是爹爹来了!”
瑞王年过四十,仍是蓬勃的年纪,膝下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阚三娘便是最小的。
满京城都知道,瑞王极其宠溺这个独生女,更是为了她一句不愿再有弟弟妹妹,瑞王当真再无子嗣。
寻常家女子若是遭了夫君骤亡,定然是要一辈子守着贞洁,亦或是回娘家另寻好人家改嫁。
可偏她是尊贵的郡主,想做什么,端王便会不顾一切替她完成心愿。
除了嫁进国公府这件事。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记挂着那小子?”
瑞王语气有些不满,他本便不喜谢琛为人古板迂腐,不似旁人那般谄媚讨好,又见女儿为着他伤脑筋,愈发看谢琛碍眼。
阚三娘撇撇嘴:“爹爹不是不知道,若不是当年你强逼着我嫁给那状元郎,再晚些我便能嫁进国公府了。如今那谢琛的妻子白氏讨人厌的很,女儿很是不喜欢她!”
瑞王连连哄道:“谁敢让我女儿不高兴,直接杀了也是不过分的。只是我瞧着那谢琛也并非良人,为父掌管边疆兵权,他却为禁军统领,且多次在朝堂之上与为父作对,爹爹实是不喜。”
阚三娘赶忙扯着瑞王手臂,娇嗔道:“爹爹,若女儿当真嫁进了谢家,那谢琛成了你的夫婿,定然是要事事向着您的,届时您握着两大兵权,何愁咱们端王府富贵不断?”
瑞王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为父现在就替你杀了那白氏如何?”
阚三娘登时便蹙了眉:“这可不成,女儿好容易得了件有趣的事,怎就能让她轻易躲过了?她敢对女儿不敬,那我也得定然好生磋磨,否则便是灭了咱们端王府的威风了!”
瑞王对这些事并不敢兴趣,只得无奈的应和着女儿:“你瞧着去便是,只是莫要惹恼那谢琛了,皇帝那边始终是看重他的。”
阚三娘毫不在意:“爹爹放心吧,谢郎厌恶那白氏多年,是不会为了她为难爹爹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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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镯确与谢琛生了龃龉。
此次似乎更为严重。
她连夜收拾了包袱,天亮便去同公婆说了,借了要给表妹觅亲的幌子,她一个官妇出面更有说服力。
好在公婆也并未为难她,又听她只需待上两三日便回家,便放心的任她去了。
然而白镯这回要去刘家,除了确实要躲上谢琛几日解解心中的臊意,再便是为了朝芸的亲事。
刘家出身商贾,而国公府却是世家大族,若让自己出面说亲,效果自然是要好上许多的。
白镯思虑周全,却始终忘了一人。
那便是谢琛。
从校场回来的谢琛脱去沉重镣甲,望着似乎少了些什么动静的府内沉默不语,转而皱眉朝着毕安道:“少夫人院里,为何今日见着冷清许多。”
毕安回避视线,垂下脑袋:“夫人她回外祖母家了。”
提起刘家,谢琛脑中涌现出些许记忆来。
似乎是掌管船运生意的京城刘家。
谢琛微微一顿:“她便未曾给我留下什么口信?”
毕安老实答道:“未曾。”
谢琛睨他一眼,淡声道:“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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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接到了白镯要借住几日的消息,初始也是错愕的。
可府中上下都是高兴的,尤其是刘家老太太。
白镯在老太太面前,只说自己没受委屈,是为着朝芸的亲事而来的。
可常氏一眼便看穿其中的端倪,拉着白镯进了房门咬耳朵。
“你且说真话,此次来当真单纯是为着给芸丫头找门亲事?”
白镯支支吾吾:“朝芸早便到了要议婚的年纪,过去又因我这个做表姐的累负恶名,我自然是要好好给她寻门要好的亲事的。”
常氏眯了眯眼:“我瞧你眼下乌青,包袱又收拾的极为仓促,借住是看不出来,倒像是逃难!”
白镯心虚一笑:“舅母,你是越发幽默了。”
常氏也没再深究,毕竟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她只是劝诫道:“镯姐儿,像谢大人这样的男人已然不多了。你瞧瞧你那舅舅,性子和人品的确不错,本事也高,能够赚钱养家糊口,已然算的上是个良婿。可即使如此,他也有个花心爱玩的毛病,几房妾室莺莺燕燕的便没断过。我瞧谢大人性子虽是冷了些,可这么些年从未纳妾,也愿意给你体面,这人若是拥有的太完美,早晚会招来别人眼红嫉妒的。”
白镯很想告诉她,谢琛心中早就有了别人,可奈何一张嘴像被堵住般,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胸中始终憋着一蹿火,想要质问谢琛。
为何明明不愿意与她有孩子,又不愿同她和离。
为何一定要将自己休弃才肯作罢。
白镯倏得抬头:“舅母,可否借我纸笔一用。”
常氏点头,好奇看着她:“自然。”
白镯执笔,将自己所思所想都发泄般的写了上去。
【谢大人,你既不爱自己的妻子,又不愿放她和离。难道你便想要用休妻来羞辱她?亏你还妄称饱读圣贤,连对自己的妻子都如此刻薄,定然人人都讨厌你。】
末了,白镯还在结尾添了一句。
【批注:若想要回信,每日戌时将信放置到后院左面墙角三寸处的狗洞里。】
白镯唤来紫果,叫她蒙了面寻个街边小乞将这信件送进国公府中,她知晓谢琛对待政务事必躬亲,定然会亲自打开这封信。
“再让小乞每日戌时去取信,记着,赏钱多给些。”
紫果点头,按着吩咐去办,夜间戌时,果真从门外领到了小乞捡来的回信。
白镯迫不及待将信件打开,却见里头只有一句话。
【谢某不会休妻。】
白镯翻来覆去看,始终找不到第二句多余的话。
他说他不会休妻?
这又是何意?
白镯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这句话,翌日,顶了两个乌黑的眼睛去同喜娘说亲。
常氏还打趣她:“怎的,换了个地便睡得这般不安稳?”
一旁的朝芸同样眼下乌青。
常氏看着这两人都这样,颇觉得有几分好笑:“芸丫头,你表姐是睡不习惯,你又是因何缘故。”
朝芸闷闷不乐:“我因何母亲还不知道吗,一想到要去见那王员外家的胖小子,柳书生家的瘦杆子,还有礼部侍郎家的矮苗子,我便觉着人生无望呐……”
白镯瞪大了眼,惊诧的看向常氏,显然是在问她为何给女儿寻这样的亲事。
常氏剐了一眼朝芸,耐心同白镯解释道:“你莫要听这丫头乱说,那王员外家的,富可敌国,八代都是玉器生意的。那柳书生家的,前年中了举子,今年科考有望,正是个争状元郎的好手。再有那礼部侍郎家的,家中都是读书清流,而且最重要的,是做官的。”
听着她话中意思,白镯猜出她最中意柳家。
“的确,若嫁给官宦人家,今后便不一样了。只是那也得朝芸喜欢才成。”
常氏瞪了眼朝芸:“你瞧瞧她这散漫样子,何时才能懂事些。这三家人户,我都是挑的最要紧的一点。”
白镯:“哦?舅母认为哪处是最要紧的?”
常氏得意道:“那自然是这几家的公子都是主动寻来的。”
朝芸哀叹一声:“我自小同那三家的儿子一齐长大玩闹,谁知当初说好了只搭伴相玩,他们却一个个的都想要娶我?”
白镯瞧她满脸愁容,没忍住笑出了声。
“自是咱们朝芸是个顶好的人,才会让人人都喜欢你。”
朝芸无力一笑:“表姐,我可是见过那三人最顽劣的样子,实在是……下不去手啊。”
常氏瞪她:“你要挑出朵花不成,那你说说,要个何样的夫婿才肯满意。”
朝芸还真细细思忖起来:“比王员外家的要瘦,比柳书生家的要壮,比户部侍郎家的要高大,最好长的也好看,就像……”
她的声音猛然一顿,紧接着指着一人欣喜道:“就像那马上之人一样!”
白镯和常氏循声望去。
那马背上之人玉面红唇,御着鞭绳,疾驰而来,一身耀眼的绯色绸缎,后头还跟着不少身着铠甲的禁军,便这样撒开了丫奋力往前追赶。
随着那马匹离三人愈发的近,白镯想起了那马上之人是谁。
“此人……似乎……似乎是三皇子!”
白镯和常氏都领略过阚景书的顽劣,知晓这人的厉害,赶忙将朝芸的手扯了回来,往街道边上站了站。
周围的百姓都打量着这个在城街驾马疾驰的男人。
朝芸看的清楚,前头这俊美的年轻人显然是有心玩弄,他骑着马在前面疾驰,却叫后头的护卫叫苦连天,跑破了鞋也追不上。
心思可真是比她还要歹毒。
朝芸没忍住冷哼一声:“青天白日,纵马驰骋,也不怕撞上了人,真是不拿平民百姓的命当命。”
未等白镯和常氏拦住她的嘴,已然是太迟了些。
那匹高大骏马的主人停了下来,冷冷看着三人,居高临下道:“方才,是你这个贱民在说话?”
白镯刚要出声以示亲近,却见阚景书身后的禁军应声道:“回殿下,小的离的近听的清楚,便是中间那小女娘说的。”
阚景书挑了挑眉,嗤笑道:“今日还真是倒了霉了,一个两个都不顺本殿下的心意。”
不等几人说话,便见阚景书扯了扯马绳,呵声道:“把她给我提了!”
说话撕扯间,白镯还没来得及解释,便已然瞧不见阚景书的身影了,连着朝芸也被虏了去。
常氏哭喊着慌忙往前追,却被禁军大力推搡,推坐在人群中。
白镯两腿难敌,只能暗骂阚景书实在被养的太过骄纵。
白镯赶忙扶起常氏:“舅母莫急!我记得婆母说过,夫君曾经做过三殿下的老师,兴许能够入宫劝上几句,我这便传信,想来他定然有法。”
她一面派了紫果亲自去府里传话,又猛然记起自己不久前才给了谢琛一巴掌,恐怕他正记恨着自己,不会贸然相助。
咬咬牙,白镯继而找了个书信摊子,权当拼个运气。
【镯娘有难,舅母刘家的女儿被三皇子虏了去,无法才前来寻我,谢大人若肯援手相助,今后定然有求必应,知无不言。】
白镯掩着脸,特寻了个身形矫健的脚夫去传信。
不出一刻,紫果便回来了。
“奴婢去的巧,郎君尚在府中,奴婢同他说了芸娘子的事,郎君便立刻起身去办了。”
白镯和常氏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奴婢出府时见着后院狗洞放信处,存了封信……”
紫果将信件递给了白镯。
匆匆瞄了一眼,只觉得字迹匆忙,很是潦草。
可白镯还是认出了几个字拼凑出来的虎狼之词。
【夫人今日所穿肚兜为何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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