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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眼泪~
脑瓜子嗡嗡的,脸颊发烫,在额头的冰凉感消失之后,又有新的冰冷覆上来。
很自然地,棠理知道自己一定会做梦似的。
梦里有个人站在他面前,看不清脸,但是身形和声音都太熟悉。
是沈杉。
棠理不想和他讲话,但他就一直跟着他转,像一个阴魂不散的鬼。
“小棠,你喜欢我啊?”
上来就是一句让人冷汗涔涔的话。
“为什么又对我这么冷漠?”
棠理有点反胃。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你看你,又这么拼命熬大夜赶项目,要多注意休息啊。”
“小棠,喝咖啡,还是热的。”
好惊悚,为什么自言自语,为什么在我面前演鬼片。
“小棠,我就借用了一下你展览里的东西,那么好的东西,你留着什么都不做的话不就浪费了吗?”
天呐。
“小棠,那是不对的。”他还在说话。
“棠理,我什么都知道。”
吵死了。棠理的拳头朝着那个看不清的脸挥舞过去,但什么也没碰到。
只有漫天而来的银杏叶,快要把他淹没掉。
呼吸不过来,头重脚轻的,那个男鬼又飘了过来,棠理忍无可忍:“滚开啊!”
叶都落到了地上。
他终于滚开了,站在离他一米开外的距离,身旁倚着一位靓丽佳人,是他的未婚妻。
“小棠,祝你幸福。”
两个人笑得和煦灿烂,逐渐要消失在背后愈发刺眼的光晕里。
好想流眼泪。生理性的。
有点止不住的,眼泪确实一直从眼里涌出来,天空开始变得灰暗。
棠理站在原地迈不开腿,身体像被粘在了地面上。
好想逃。
什么都做不了,手也抬不起来,脸都快被止不住的泪水糊掉。
直到周遭完全陷入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好像被人摆弄了一下,视线里,远处慢慢亮起了一盏灯。
昏黄的、渐渐明亮起的灯。
...酒吧的聚光灯?
那里好像坐着一个人,穿着西装,还是整套的,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好熟悉的画面。
下一秒,他瞧见他的西装口袋里别了一朵银杏叶攒成的玫瑰花。
他再往上看去,发现那是陆容与的脸。
灯光闪烁了一下,像剧目里某一幕戏落定时的闪回,棠理不甘心,慢慢聚焦起视线,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一秒,两秒,三秒,不再是刚才的场景了。
陆容与坐在沙发旁,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框的眼镜,一手拿着笔,正在聚精会神看着一本书。
“《消失的真实》...”棠理脱离了梦境,莫名其妙地念出了书的名字。
喉咙好痛。
眼睛也痛。
他努力地找回清晰的视线,听到旁边的人放下东西,倾身过来给他测体温。
额头的降温贴被摘掉了,脸颊旁“滴”的一声后,陆容与说:“退烧了。”
棠理哑着嗓子问:“几点了?”顺便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在哪。
“快三点了,你睡了四个小时十三分钟。”
陆容与居然拿出了棠理的手机,还贴心地敲亮了屏幕递给他看。
“谢谢。”棠理接过,然后下一个被递过来的是一杯温水。
“你一直没休息吗?”他问。
“眯了大概二十分钟。”陆容与示意他先补水分,茶几上还摆着两瓶电解质水。
他缓慢地把水送到嗓子眼儿,一口一口地,喝完了一整杯。
“你朋友打了好几个电话,我怕她担心你,就接了。”他又起身去续上一了杯水,冒着热气,被放到茶几的另一边。
棠理晚上给周鲡发了信息报安,后面承诺说回家以后会再报一次。
现在这个情况,当然没有下一次。
他不好意思看陆容与,只用一种万分愧疚的口吻跟他说:“你怎么不再睡会儿。”
二十分钟只能算小憩,害人家熬个大夜照顾他这个发烧的醉鬼。
陆容与看着他,那个眼神里好像有不解、探寻,还带着一点很轻微的担忧:“你睡着的时候哭了,我是被你哭醒的。”
“我靠?”棠理直接石化了。
所以梦里眼泪止不住那会儿是因为真的在流泪吗。
“哭...醒的吗,这么夸张?”
“眼泪一直往外淌,我都擦不完。”陆容与陈述。
棠理想蒙上毯子再睡一觉,最好是别醒过来了。
陆容与睡得浅,沙发上退烧的人先是哼哼唧唧了一会儿,接着就开始哽咽着流眼泪。
起先以为是人不舒服,摸了额头测了体温又是在好转的趋势,试着叫了两声也没什么反应。
就一直安静地流泪,泪水把枕着的靠垫都晕湿了。
一开始脸上还有点情绪反应,后来直接进化成睡颜平静的眼部排水运动。
大概是机体还在深度杀毒。陆容与觉得应该是这样。
最后才变成了他守在旁边,看两页书,就要拿纸巾给这个流泪流得好像快脱水的人擦拭脸上和颈边的水痕。
“我没想哭的,真的。完全是控制不了。”棠理快恨死那个莫名其妙的梦了。
陆容与只是不停地让他补水:“系统应该已经清理完毕了,要恭喜你,顺利开机。”
棠理捏着杯子,手摩挲了半天透明的玻璃,问了一句:“要不要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
陆容与再次被他跳脱的思维折服。
“我想我现在需要休息,棠理,二十分钟对我来说不是特别够。”
语气里有点无奈,棠理听得心惊肉跳的:“哦哦对对对,不好意思哈我老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
陆容与的眼镜还戴在脸上,棠理明目张胆地欣赏了好多眼,确认非常适合他。
“你确定没事了?”陆容与问,他的直觉告诉他棠理的“个人修复”大概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棠理本来非常笃定地点头了,在看到陆容与怀疑的眼光后又非常坦诚地摇头了。
“问你一个问题。”棠理决定在陆容与正式去休息之前,再麻烦他一下子。
棠理:“如果,如果我俩是朋友。”
陆容与:“假设成立。”
棠理:“好的,我俩是关系很要好的朋友,突然有一天,我对你产生了另一种情感,可以理解成是基于友情成长起来的喜欢,或者是基于陪伴建立起来的依赖。”
陆容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棠理:“你知道了,并且视之为错误的,我想请你分析一下,你对此的论证过程是什么样的?”
如果棠理是因为这个问题而流泪的话,陆容与并不太认可。
但棠理已经翘首以盼准备好听他讲课了。
陆容与:“首先,这种情感并不是‘突然产生的’,你之所以认为‘突然’,只是你刚好获得了论证的必要条件。”
他认真地看着棠理,似乎在想要如何言简意赅一点。
“其次,你所产生的这份情感,严格意义来说,并没有对错之分。”
“妄下定论的人无疑是草率的。”
棠理怔怔地看着他,小声哦了一下,说:“这样啊。”
他有点感觉陆容与是在安慰他,刚好前面他说“我俩是朋友”的假设成立,这点还是挺让人欣慰的。
“棠理。”陆容与搬出自己的理论,“‘在数学中,我们发现真理的主要工具是归纳和模拟’——通过有限观察得出普遍规律,通过构建相似情景来理解复杂问题。”
“如果缺少归纳和模拟,那结果并无说服力。”
“但数学家不会因为一个猜想未被证实就否定整个研究过程的价值。”
棠理:“怎么办,你说得好伟大,可我又不是数学家。”
他当然明白类比的意义,但他现在不太想劝说自己“要看过程不要看结果”,不是所有人都像数学老师那样,或许在十年前阅卷的时候会酌情给他一点步骤分。
陆容与正把自己视作一名真正的教师:“确实。但我还是要说,真正的数学家从不篡改数据,而是尊重观测结果并及时转向新的课题。”
棠理:“?”
夜里太过安静了,让棠理怀疑是不是其实他们都已经睡着了,而陆容与在说一些他怎么听都听不懂的梦话。
“陆教授,能不能说一点我这种头脑简单的灵长类动物进化而来的生物能听懂的。”棠理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合理地请求。
“我的意思就是,在整个运算过程中,你成功定义了你求证的感情为何,但结果与你的预设不符,所以你产生了怀疑。”
“但别人并不能够简单审视你的计算是对是错,因为他们并不了解这个命题。”
“你不用自我怀疑,而且有理由开始新方向的探索。”
陆容与甚至拿出了一张垫在书本下的稿纸,揣摩着更适合棠理的解说方式:“就像你精心编写了一个端口程序,发送了许多封装了名为‘关注’‘欣赏’‘依恋’‘心跳’的ping码,但奈何对方只能反馈你一个404 not found。”
他总结:“编译失败并不代表代码逻辑错误。”
棠理至此已经能完全明白陆容与思维的运行模式了,就像他说他需要优化病毒残留是一个意思。
现在的反复求证不过是进程结束后的内存清理,曾经被占用的部分需要回收,感到不适应该很正常。
“我能通过归纳得出关于心动、付出与期待的全部数据,这些可以解释为个人情感方程中来之不易的常数。而模拟虽然应对的并非真实,但却能一次次提供最贴近真实的实验结果。”
棠理只能反思出:“但我的运算已经超出了‘非真实’的部分,所以我获得了相对很真实的名为‘难受’的情感体验。”
“好惨。”虽然看似是获得了肯定,棠理还是说,“要是这从头到尾只是一场无人可知的暗恋就好了。”
而陆容与只是看着他:“你很聪明。”
棠理喜欢这样的评价,他对陆容与报以感激的眼神,平静宣布道:“我要继续执行free操作了。”
对陆容与的愧疚已经积攒得够多了,但棠理又不知道除了抱歉还能再多说些什么,为了不让陆老师的教学结果落空,他还是努力给出了非常丰盈的反馈。
“谢谢。”棠理靠着沙发埋着头,只露出还有还有点湿和红的眼睛:“又打扰你,还麻烦你,所以希望你今天有个好梦。”
朴实的愿望,棠理又补充:“好人好梦,好人今晚再留我多睡一会儿,天亮我就走。”
好邻居陆容与点头,说:“没问题。”
陆容与想让棠理去客卧继续休息,但花了大力气释放内存的人早就又昏睡了过去,意外地睡相很好,呼吸平稳,再没有一点别的多余的动静。
他给棠理重新换上一床轻薄的羽绒被,把被他眼泪浸湿的靠垫换成了客卧床上那个孤单的决明子枕头。
脑海里突然闪过“要是刚刚湿掉的是这个枕头,不知道决明子会不会发芽”这样的荒谬想法。
……
陆容与有一套自己的生物钟,已经稳健运行了很多年。但在时钟被拨乱的情况下,还是会对清醒的他造成一些机体上的影响。
比如他在一晚不连贯的睡眠后,即使人醒了过来,却还是会有一点头痛伴随。
下楼的楼梯上就能看到底下客厅的全貌,沙发上熟睡的人已经不在了,羽绒被叠成了松软的豆腐块,枕头还静静的靠在沙发扶手边。
陆容与看了一眼时钟,7点05分,时间还很早。
他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才将手机亮屏,查看了一下邮箱信息。
叮叮。两条聊天软件的消息弹窗。
他点开。
棠理:【睡一半儿醒了,还是打算来看升旗。】
棠理:【图片.jpg】
发送时间是15分钟前。人不在广场前,只是远远的和拥挤的人群以及红色的国旗合了一张只有个毛茸茸脑袋的自拍。
棠理:【嗐,忘了预约不上这回事儿了,当看过了,现在浑身都是劲儿。】
聊天框上方已经变成了“消息正在输入中...”,接着他又发过来了一张表情包。
【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jpg】
陆容与默认棠理已经完全恢复,在喝水的间隙里瞥见桌上的玻璃杯下垫着一张薄薄的稿纸。
是他昨晚写上了关于“关注、欣赏、依恋、心跳”的“ping命令”和一个硕大404的那张。
杯子是拿给棠理喝水的那个,里头插着一朵用银杏叶卷成的...玫瑰花。
陆容与低头仔细看了会儿,想起这些叶子应该是昨晚从棠理的冲锋衣帽子里掉出来的。接着他抽出底部的稿纸,转过自己写字的那一面,发现另一面上也写了几行英文字。
等看过之后,他嘴边本就带着一点的笑意被继续放大了。
纸上写着:
Memory freed.
Lessons learned.
Ready for next execution.
(内存已释放。经验已获取。准备执行下一个任务。)
然后他又收到一条信息,依旧来自棠理:
【跟你约个饭,下次我们去吃炙子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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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真实》作者金观涛
在数学中,我们发现真理的主要工具是归纳和模拟。——拉普拉斯
函数free(),C语言中的一个库函数,用于释放动态分配内存。不加括号是为了让人“看见”小棠“说话”。
沈杉对小棠的影响没有很大,like喜欢的东西有一天丢了坏了脏了都还是有点可惜,主要是可惜自己不再拥有。(哦呦占有欲大的嘞小陆你等着吧)
陆容与从数学转计算机再到大数据,比较喜欢这些表达方式,棠理做艺术与科技的,课程和信息设计联系紧密,完全能明白陆的用意。所以何尝不是天作之合

(老母亲欣慰
而我,我的朋友,你怎么会这么忙,忙到完全没有多余的时间多摸几个字,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