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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疲劳过度昏睡受处罚筋疲力尽摔下山谷重昏迷
春寒料峭的风,总算吹开了祝英台心头的阴霾。自玉兰的忌日过后,有梁山伯日夜不离的陪伴与开解,她竟在短短时日里便走出了那道积攒了太多悲恸的坎。她打心底里感激这份温柔的守护,日子也渐渐回归了往日的模样——书院的晨钟暮鼓里,二人依旧凑在一处读书、吟诗、创词,偶尔与同窗辩经论道,生活竟比从前更添了几分充实。
可这份安稳没持续多久,梁山伯的状态却越来越不对劲。课堂上,他总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连先生讲课时的重点都险些错过。祝英台私下问了四九才知晓,原是赵云先生要在几日后组织全班考察,山伯为了抓紧攻读诗书,夜夜挑灯苦读到深夜,几乎没怎么合过眼。英台急得心头发紧:赵云先生最是严苛,最容不得上课分神打瞌睡,这般下去,迟早要出乱子。
天有不测风云。次日清晨,书院敲过早钟,众人祭拜过孔子,便回到了教室。当日讲授的是《春秋》,祝英台早在家中便将这部典籍读得滚瓜烂熟,赵云先生亲自抽查背诵时,她一字一句清晰明朗,语调铿锵,惹得先生眉眼间满是欣慰与欢喜。可这份喜悦,在瞥见对面梁山伯倦怠失神的模样后,瞬间化为了雷霆怒火。
“砰!砰!砰!”赵云手中的竹竿狠狠拍在桌板上,巨大的震动惊得还在迷糊中的梁山伯像弹簧般猛地站起,他与先生面面相觑,头垂得极低,连大气都不敢喘。
“老师,梁兄他……”英台急忙起身想替山伯辩解,却被赵云抬手打断。竹竿毫不留情地落在山伯身上,一下又一下,山伯咬着牙,愣是没吭一声,只将脸埋得更深。
“目无师长,懈怠学业!”赵云怒目圆睁,厉声呵斥,“今日起,你三餐尽数取消!去后院将数十口大水缸挑满,再去后山采回人参等贵重药材,一日之内完不成,便趁早收拾铺盖滚出尼山书院!”
这道命令如惊雷炸下,梁山伯霎时怔在原地,脸色惨白。他身后的马文才却毫不顾忌场合,低低地笑出了声。下课后,山伯撑着桌子,脑袋沉沉地抵在手臂上,脸色憔悴得近乎透明。英台心疼得揪成一团,挽住他的胳膊,执意要拉他回宿舍歇着,说什么也不让他去受这份罪。可山伯却用力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声音沙哑地说:“先生之命,不可违。”
后院的空地上,数十口大水缸排列得整整齐齐,缸口朝天,等着被注满清水。要在一日之内挑满,还要往返十里外的水源地,这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梁山伯却没半句怨言,拖着几乎要晕厥的身子,扛起水桶,一步一晃地朝着十里外的湖边走去。
十里外的湖畔,鸟语花香,清澈的湖水边堆着厚厚的海苔,附近的村民与书院学子常来此取水。一来一回,路程漫长,山伯却不敢有半分停歇。他半蹲在海苔上,小心翼翼地将水桶探入湖中,盛满水后,又咬着牙扛起,任凭肩头被桶绳勒出深深的红痕,也只是闷头赶路。
就在他踉跄着往回走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祝英台带着尼山书院的几位同窗,个个肩扛水桶,快步追了上来。山伯瞬间有些恍惚,刚想开口拒绝,英台却一把捂住他的嘴,不由分说地将水桶接了过来,笑着说:“人多力量大,这点活,咱们一起干!”同窗们也纷纷应和,雪中送炭的温暖,让山伯眼眶瞬间红了。
“谢谢……谢谢你们。”他感动得声音发颤,也顾不上疲惫,跟着众人一同忙活起来。夕阳西下时,数十口大水缸已尽数被注满。山伯累得瘫坐在地上,却还是强撑着起身,朝着众人深深鞠躬致谢。只是任务还没完成,后山采参的差事,还在等着他。
“天快黑了,山路难走,不如明日再上山吧?”英台忧心忡忡地劝道。
“先生的吩咐,绝不能怠慢。”山伯摇了摇头,拍了拍四九的肩膀,“你先回去,剩下的,我和四九能办妥。”
他这执拗的性子,英台素来劝不动。可一想到他要摸黑上山,英台心里便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一番思索后,她唤上银心,决意连夜进山寻他。银心知道她是担心梁相公,虽忧心她会受伤——三年前坠崖的惨痛教训至今还留着阴影,却也没多阻拦。英台握紧她的手,低声道:“咱们多加小心便是,这趟,必须去。”
谁知二人刚要踏出书院大门,马文才却一个箭步冲上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不行!我绝不许你们去!”他眉头紧锁,语气急切,“本是梁山伯一人受罚,凭什么要拉上你们两个无辜之人冒险?”
“既然你不放心,那就跟我们一起去,也好帮着带个路。”英台知道他的出现是份及时雨,直接开口提议。
“祝英台,你是不要命了?”马文才又气又急,“三年前你坠落山崖的教训,还没记够吗?”
“上回是我粗心,这次绝不会了。”英台语气坚定,“梁兄身子本就虚弱,我不能放着他不管。你若愿意,便同我们一道;不愿,便请让开。”
“你脑子里除了读书,就只剩梁山伯了吗?”马文才气得胸口发闷,她竟把梁山伯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他现在就是我生命里的全部。”英台毫不退让,“你若无事,还请离开。”
马文才看着她眼中的执拗,终究是妥协了。他想起自己对祝伯父伯母的承诺,要护她周全,便叹了口气:“罢了,我跟你们去。”他实在不懂,她何时才能为自己考虑一分。
夜幕沉沉落下,皎洁的月光洒在山道上,却驱不散林间的寒意。马文才领在最前头,紧紧拉着英台的手,生怕她再出意外;英台身后,银心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脚步放得极轻。几人一路走,一路大声呼唤着梁山伯的名字,可山间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那淅淅沥沥、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的声响,始终无人应答。
行至半山腰,一块石头上的血迹骤然闯入英台的视线。血迹尚新,刺目的红让她瞬间想起三年前的恐慌。石头旁的灌木丛里,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声。英台拨开枝条,眼前的一幕让她心头一紧——一个梳着双揪揪、穿着粗布衣衫的书童,正瑟缩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
“喂,你怎么了?”银心走上前,轻声问道。那书童慢慢抬起头,哭红的双眼看向她们,哑着嗓子唤道:“银心……祝相公……”
“四九?”看清来人,英台心头一沉,方才的啜泣声,原来竟是他发出来的,“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家相公呢?”
“我……我家相公他……”四九的眼神抖抖索索地看向地上的血迹,那血迹一路延伸,直至灌木丛外的悬崖边,悬崖之下,是湍急翻滚的溪流。
“到底发生了什么?”银心急声追问。不等四九说完,英台已从附近寻来一根粗壮的藤条,将它牢牢拴在自己与马文才的腰间,又吩咐四九和银心在原地等候,沉声道:“我们下去找找。”
“你们一定要小心啊!”银心红着眼叮嘱,生怕悲剧重演。
二人抓着藤条,缓缓向崖下探去。有了上回的教训,英台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马文才始终护着她的肩膀,目光紧盯着下方的溪流。溪水暴涨,浪涛拍打着崖壁,发出震耳的声响。
“溪水这么急,梁山伯若是坠了下去,怕是凶多吉少,说不定早被冲到下游了。”马文才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
英台的心揪得更紧,却仍不死心:“就算冲到下游,我们也要去找。”
“天色太晚了,再找下去,咱们也得困在山里。”马文才劝道,“先回书院,明日再想办法。”
英台咬着唇,终究是点了头。二人顺着藤条往上攀,英台紧闭双眼,生怕藤条会像三年前那般突然断裂。马文才干脆将她护在怀里,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半山腰,与四九、银心汇合。
“找到梁相公了吗?”四九迫不及待地追问。
“眼下还没踪迹,我们先下山,从长计议。”马文才沉声道。四九脸上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却也只能点头应下。
次日一早,英台以身体不适为由告了假,雇了一叶小舟,带着四九和银心,顺着溪流往下游寻去。溪水湍急,昨日的血迹早被冲得无影无踪,可英台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看向四九,轻声问道:“四九,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四九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哽咽着道出了实情:“昨日傍晚,相公本就因挑水累得浑身酸痛,却还是执意要上山采参。走到半山腰时,他实在撑不住了,头晕目眩,脚下被一根老藤绊倒,整个人便滚了下去。本以为能被石头拦住,谁知他脑袋磕到石头上,竟直接坠下了悬崖,掉进了暴涨的溪水里……”
英台的心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她攥紧船桨,拼了命地加快速度,只盼着能有奇迹发生。就在这时,四九突然指着前方,失声喊道:“快看!那是什么!”
溪流上,一块蝴蝶形状的玉佩正随着水波漂浮。四九连连点头,声音发颤:“这是相公最珍视的玉佩,是他家传的宝贝!”
“能找到贴身之物,说明他定在附近!”英台瞬间燃起希望。小舟顺着水流往前,前方出现一处深不见底的山洞,几块礁石横亘洞口。日光渐暗,洞内漆黑一片,英台摸索着推了推面前的石壁,谁知那石壁竟轰然倒塌。三人又惊又喜,驾着小舟穿过洞口,重又沐浴在日光之下。
下游的岸边,一道人影正倚靠在礁石堆上,一动不动。小舟缓缓靠近,英台看清那人模样的瞬间,心脏骤然停跳,她疯了似的跳下船,朝着那人扑去。马文才刚想阻拦,却见四九和银心也跟着冲了上去,他心头疑惑,快步跟上,看清那人的脸时,却也惊得说不出话——那不是别人,正是他平日里处处针对、祝英台视若性命的梁山伯。
“山伯!山伯!”英台跪倒在地,将他紧紧搂入怀中,哭声撕心裂肺,“你醒醒啊!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可算找到梁相公了……”银心捂着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四九也别过头,肩膀微微颤抖,无声地啜泣。
梁山伯的四肢还渗着血,被溪水冲得淡了颜色,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英台不敢耽搁,想起附近有条回书院的近路,便与马文才合力将山伯抬上小舟,拼尽全力往书院赶,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赶回了尼山。
师母得知前因后果,看着丈夫这般不近人情的惩罚,满心失望,也终于明白了英台昨日告假的良苦用心。她急忙请来尤大夫为山伯诊脉,英台、银心与四九守在床边,满心焦灼,唯有马文才立在角落,脸色阴沉得吓人。
三人的心头都压着巨石,只觉若是山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辈子便也没了指望,大不了断发出家,了却红尘。一炷香的时间,却漫长得像半个世纪。尤大夫诊完脉,重重叹了口气,那声叹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让屋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尤大夫,梁兄他……他还有救吗?”英台颤抖着声音问道,指尖冰凉。
尤大夫摇了摇头,语气沉重:“依他现在的状况,就算侥幸醒来,也活不了多久了。”
“活不了多久?这话是什么意思?”英台的心猛地往下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新伤叠着旧疾,他本就身子虚弱,能撑过一年,已是万幸。”尤大夫的话,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扎进了英台的心脏。
“一年?”这两个字像惊雷,炸得她头晕目眩。她踉跄着冲到床边,看着山伯苍白却依旧温和的脸庞,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她想起三年前,山伯为了护她,直直坠下山崖,伤筋动骨,若不是抢救及时,那时她便已失去了他。如今旧疾复发,又添新伤,竟落得这般境地,全是她的错,是她没能好好护住他。
门外,四九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自责与愧疚比英台更甚,连身子都在不住地发抖。银心强忍着泪水,蹲下身,放缓了语气劝道:“与其在这里自责,不如打起精神来。梁相公现在最需要人照顾,只要我们守着他,说不定还有转机。坚强些,咱们一起面对。”
四九猛地抹掉脸上的泪,是啊,现在还不是消沉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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