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情北京

　　朱允文开着他的越野奔跑在山间，一路上侃侃而谈。
　　顾乔穿着马丁靴踏了一脚的泥巴，朱允文站在那块地上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意味，无限畅想着这块建筑拔地而起后的宏图，让顾乔不禁想起她学建筑的初衷，秦纵在信上告诉她的那些话。
　　这块地耗费了她一上午的时间，顾乔把东西收拾好往回走已经接近中午，中途有一小段路只能步行，朱允文一直在聊他的想法，顾乔也一边在脑海里改方案。他电话忽然响起，屏幕亮起时，顾乔无意中瞥见显示着“秦纵”二字。

　　顾乔神色慌张地朝着另一个方向望去，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听见朱允文接起电话。
　　秦纵打电话是因为沈阅山回来了，问朱允文来不来北京，在群里喊了半天都没消息回过来，才打了个电话。
　　“我在山上，信号不太行，没看见微信。”
　　……
　　“在跟顾大设计师看地啊，按我说，人家比你有才华。”
　　……
　　“山儿回来了？那必须聚，等我看下时间。”
　　……

　　秦纵忽然意识到电话另一头站着的是顾乔，心里七上八下，匆匆挂了电话。

　　天气刚才就在逐渐转阴，突然飘起一阵小雨，跑到车里时头发湿哒哒的，朱允文没着急开车，开玩笑地跟顾乔把话题扯到秦纵身上。
　　“秦纵那个人，过于正派了，有时候一点生活的乐趣都没。”
　　顾乔对朱允文这种有意说起秦纵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但是她喜欢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些关于他似有若无的话题。

　　“秦总一直很优秀，我听人说他上学时有姑娘对他暗送秋波，他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志在学业，无心恋爱。”
　　朱允文听到后哈哈一笑，仿佛勾起不少年少的回忆，“他那是拒绝人的托词，人家早有目标了。”
　　顾乔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胡思乱想关于秦纵的目标，朱允文的手机混合着雨声又一次在寂静中响起。

　　他说了几句话便拉开车门出去，临走时叮嘱顾乔在车上稍等，顾乔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就跑远了。
　　顾乔并不算有意，在后视镜里随意一瞥看见画面里映入的是黄秋颖，她淋着雨走向朱允文，在镜子里缩小成两个动画小人肆意拉扯，顾乔觉得这像是一场无声哑剧。
　　可即使听不见任何声音，却比那些嘶吼、控诉更让人代入。
　　她仿佛能看见情绪。

　　那年503住了四个学建筑的男大学生，秦纵，朱允文，沈阅山和程骞。
　　几个男生性格迥异，但都不拘小节，很快就处成了好兄弟。只是大学过了一整年，整个宿舍都没有脱单迹象，唯一一个刚有了苗头的秦纵也很快被熄灭，两年间就这么混在一块，503也被称为“503寺庙”。
　　不过这个现象一直持续到大二下学期，一个叫黄秋颖的女孩终止了503的全部单身情况，数学系少得可怜的姑娘被建筑系的程骞追到手了，惹得数学系的男生红了眼，都说那小子蔫坏，闷声干大事。
　　数学系的“房子”被一把火烧了，偷了个美女出去。
　　女生稀有，美女更是稀有中的稀有。

　　黄秋颖也成了503的编外人员，一向性格随和的她和503很快打成一片，宿舍集体出动时也总要加上个姑娘。
　　宿舍四个人只有程骞一个人是本地的，其他都来自五湖四海。程骞父母也热情好客，偶尔邀请同学来家里做客，做顿大餐，欢声笑语，享受在家的乐趣。
　　大四那年元旦，几个人像统一行径般都留在学校没回去，程父程母又一次邀请同寝室友去家里过元旦，加上黄秋颖一共五个人。
　　几个人在程家吃完午饭约好了一起去往附近的海滨城市看跨年日出。
　　多年后大家坐在一块回忆往事时依旧能想起那天出发路上有多么快乐，挚友、美景，青春年少的自己，还有遥远的人儿。

　　五个人出门的，回来时只剩四个人。
　　秦纵对于那段记忆总觉得错乱，去的时候欢天喜地，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
　　他甚至想不起剩下的几个人到底怎么回到学校的，好像还是坐火车，又好像是大巴车拉回来的。
　　他们没能等到那年的海边日出，程骞就被卷入浪中，几个人刚开始也有些分散，黄秋颖不愿往更远的地方去，两人还爆发了一短小吵，这一吵他就没再回来。
　　人生无常，程骞永远留在了2006年的最后一天，而剩下的几个人从此以后负重前行。
　　程骞走后黄秋颖就像变了个人，原本活泼开朗、青春洋溢的姑娘一下子性格大变，直到毕业多年也没再恋爱。

　　顾乔没有问起黄秋颖此次过来的缘由，因为她不在那段过去里。

　　朱允文买了当晚的机票和顾乔一辆飞机去了北京，来接的有秦纵和沈阅山。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阅山，五官端正，肌肤微黑，露着些运动达人的气息。
　　沈阅山去美国留学后认识了自己现在的妻子，是他的硕士同学，两人都留在了美国。
　　顾乔有些匪夷所思，明明之前跟他们并不相识，却总觉得亲切，好像也跟503的几个人一起同过窗。

　　秦纵定好了包间，503北京一聚。
　　朱允文看起来心情好极了，张罗着让顾乔也一块，甚至主动揽起了开车的重任，把秦纵赶到了后座。
　　“朱总，我就不去了，你把我顺路带到地铁站就行，我坐地铁回去。”
　　话虽这么说，中午就没吃，这会肚子饿得咕咕叫，身体里发出的信号让她露了怯，心说去就去，吃顿饭又不会少块肉。
　　和秦纵一起坐在后座，像极了那天晚上，也是在北京，也是在生一些无名火，连位置都没变，各执一端，互不理睬。

　　顾乔想，不理就不理，我是来跟朱总吃饭的，吃大餐！
　　这顿不是秦纵订的吗？我要吃穷你。

　　朱允文和沈阅山在前座肆无忌惮地聊天，沈阅山这次回来就是单纯的探亲，休了15天的年假，他父母都还在国内，两个兄弟也在这。早年也想着回国，但是人到中年，结婚生子，早已身不由己。
　　秦纵订的饭店在北京赫赫有名，幸好提前订了包间，否则当天也吃不上饭。

　　他们三老友聚会，相谈甚欢，顾乔也全然没把自己当外人，一个人吃得欢。

　　说着说着，沈阅山问起朱允文民宿设计的事，开玩笑地说：“我们几个设计师都在这摆着，你也不用？”
　　“要不说你们没用呢！”
　　说起民宿，秦纵漫不经心地聊了几句：“文哥，你那块地倒是可以考虑做个主题，因为几面环山，场地独立，那一片都是你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乔忽然想到前面的大草坪，或许可以承接婚礼，也不愁宾客来了没住的、没吃的。
　　这样一来，整体思路似乎还要再改，她准备晚上回去就说服朱允文，梦幻纯白的外观似乎已经在她脑海里有了完整的画卷。

　　秦纵依旧是这样，一语中的，不过顾乔也能一点就通。

　　他们三喝酒，只有顾乔一个人埋头吃饭。酒过三巡，其他两个人倒还正常人一样，朱允文却有些微醺，嘴上喃喃道：“要是骞儿在就好了。”
　　这些年503的三个人只要聚在一块，程骞就成了他们绕不开的心病。当天他们三人为了不当电灯泡，特意没跟着他和黄秋颖，没成想情侣之间拌嘴也赌气散开来走，没一会就不见了人影。
　　没有一个人不自责。

　　八年了，黄秋颖没有再恋爱，甚至连接触新人的心思也没有。
　　他们几乎每年都会去天津拜访程父程母，老两口失独那年四十五六的年纪，一夜之间白了头，一辈子就程骞唯一的儿子，连个念想也没有。
　　黄秋颖每年都会飞天津好几次，出差经过附近也总会捎点什么。
　　程父程母也都是高知，逐渐将儿子的死归咎于命运的安排，没怪罪过他人，甚至在黄秋颖面前劝过几回，让她趁年轻谈谈恋爱，别把这辈子赔进去了。

　　朱允文和黄秋颖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这么些年，放下了心里的芥蒂。
　　朱允文喝到五分醉在饭桌上公布了这件事，他心情复杂，哭着说自己对不起兄弟，内心矛盾又复杂。
　　秦纵并不觉得整件事涉及到伦理道德问题，活着的人总得忠于内心，好好再活一次。
　　顾乔零零落落拼凑了整个故事，可以肯定的是，她一直以来的误会真的是误会，她甚至在心里笑了自己两下。那年接到陈知沅的电话，就为了这么个子虚乌有，她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朱允文一杯接着一杯，喝了个酩酊大醉，满脸通红，顾乔能看出他又喜又悲，。沈阅山也喝得不省人事。
　　只有秦纵虽陪了两杯，一点也没有异样，清醒地坐在一边，倒也一句不劝。
　　顾乔和秦纵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番，也没见过这场面，用手指了指两个“醉汉”，轻声问了句：“这怎么办？”
　　秦纵摇了摇头，竟无奈地笑出了声。

　　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拖到车上，秦纵把朱允文“绑”在了副驾，醉醺醺的沈阅山和秦纵顾乔三人挤在后排，这么一番折腾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因为沈阅山已经醉得没有意识，一个人占了快一半的位置，秦纵本就人高马大，两个人几乎紧贴在一块，半边肩膀和大腿“肌肤相亲”。
　　顾乔的脸忽然烫起来，身体缩成一团，尽量靠在车门边，别扭地望着窗外。
　　沈阅山横冲直撞地不老实，秦纵一把压制住他，将他老老实实控制在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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