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雁归

作者:长风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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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有其命



      林洹下朝后照常先回都察院,一进门,都察院内围着的官侍就自觉散开让出路,也露出站在院中的人。

      “严叔!”

      林洹许久不见严忆白,亦是惊喜,笑着见礼:“严叔今日怎得空了?”

      被围在人群中的严忆白快步穿过人群走到林洹面前,朗笑着阻止林洹持礼:“予温,你我之前还需行这些虚礼?”

      说着,捏了捏林洹的肩膀,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开始从头到脚仔细打量。

      “严叔……”

      林洹看着严忆白肃穆严厉的表情,罕见有些紧张,连脊背都僵硬几分,他想后退一步,却被严忆白问责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你说,是不是童宁那小子没照顾好你,我这就去收拾他。”

      严忆白撸起袖子,给林洹一种他但凡犹豫一分,童宁就会立马被皮开肉绽的架势。于是赶忙笑着道:“没有没有,童宁将我照顾的很好,身体不打紧,养几天就回来了。”

      严忆白仍是不信,盯着林洹又瞧了一会,突然松懈似是叹口气,拉着林洹出来人群。

      出了人群,刚刚逼人的气势骤然锐减,此时的严忆白就像是林洹的同族长辈,对林洹既关切又耐心。

      “不是我说,当时我就不想让你去,养那么多臣子,就非得让你跑这一趟?”严忆白满目心疼,抚着手下单薄的脊背,殷切嘱咐:“不管怎么说,你自己的身体要照顾好,其他的事情,咱们就随他行不行?”

      严忆白知道林洹的身不由己,可他也实在心疼,他待林洹堪比自己的孩子。一趟端州,又消瘦不少,让他怎么不挂心?

      林洹当然知道严忆白的担忧,此时见严忆白如此神色,心底也是不忍,喉头微颤,却只能说个:“谨记严叔教诲。”他想将严忆白引进屋,但被严忆白拦住了。

      “不进去了。”两人的身影被日光拉的欣长,严忆白往前几步,让林洹进到阴影里,无奈地哀叹了一声:“你自小就通达聪敏,我也没什么能教你的,但有一句话,你要听严叔的,万万不能再如此劳心,如此殚精竭虑,慧极必伤啊予温。”

      “我知道。”林洹默然地点点头,垂眸看向自己脚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站在这里多久,可在他倒下之前,总要先为这朝代做出点功绩,也不枉他父亲和苏愈的教诲。

      林洹找人搬来椅子,与严忆白一同坐在了院中。都察院治下严明,旁人见状都纷纷散开了,院中就只有严忆白与林洹两人。

      严忆白早年征战四方,自然路过过端州,和林洹问了些世事变迁还有风土人情,就准备走了。

      “我还得去礼部一趟。”严忆白摆手让林洹止步,不用相送。

      林洹自然不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严忆白身后,疑惑道:“礼部?”

      “是。”严忆白点头,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喜悦:“今早我闺女传信,说是瓦剌叛乱已平定了,她和九殿下将不日回京,我得先去让礼部好好准备准备!”

      “不日归京!”林洹还是头回听说这个消息,心里也跟着激动起来,高兴地笑着:“那这是该提前准备,到时我也去城门迎接。”

      “哈哈哈哈,行啊,到时我与你一起,打那礼部一个措手不及!”

      严忆白一边往外走,一边同林洹讲,讲九殿下是如何破解瓦剌阴谋,又是如何乘胜追击将瓦剌赶回北炽平原……讲的声情并茂,绘声绘色,一不留神,声音越来越大,又引得路过官侍驻足细听。

      林洹也沉浸在喜悦里,顾不上周围越聚越多的目光,他反倒觉得,如他们这般的文臣更是该多听听这些,好让心里生出些争伐的勇气和激情,而不是成天人云亦云,当碌碌无为的撞钟和尚。

      严忆白:“要我说啊,我们九殿下天生就是马上的将军,老夫就没见他输过哪场!”严忆白意犹未尽,回忆起自己从前:“哎,要不是我这腿拖累别人,我也真想提了枪上马去打几梭子,让那群宵小尝尝我的枪药!”

      严忆白也是出生入死的将军,只可惜后来伤了腿,不能带兵打仗。但他从不遮掩,也不避讳谈论腿伤。对他来说,能在战场上厮杀当然最好不过,可不能的话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他行的是好事,不拖累旁人就行。

      也因此,从战场上退下后的严忆白立马就辞去了“镇西将军”的官职,只留了个武选司郎中的官名挂着。

      林洹与苏枳当年为此还劝过几句,“镇西将军”好歹是个三品武职,武选司郎中可只是个五品,官俸和待遇都大有差别。

      哪料严忆白根本不听,按他的话来说“老子马都上不去了,差点归西的人还扯蛋的镇西将军,床上镇西去?”林洹和苏枳听完遂作罢,只是替严忆白惋惜。

      说完腿伤,不知道严忆白又想到什么,忧心的脸色都暗淡了下来,“我这光这样讲我自己呢,又想起那丫头,那丫头在信后面附了两三张纸,全是想吃的想要的。”

      严忆白摇头,既可笑又无奈,摆手对林洹宣泄:“你看,出趟门就给她亏成那样了,好像当初是我逼她去战场的一样,还不是她自己非要跟着去!”

      “战场条件艰苦,芷瑶没出过远门,自是想家的。”林洹笑着安抚:“严叔也莫急,过不了几日就回来了,我府上还有不少好玩意儿,之后一并给芷瑶送去。”

      当初沈南风出征后不久就给他写了一封信,说严家严芷瑶私自藏在兵中混了出来。

      那时候全城上上下下都在找镇西将军爱女,此事还惊动了重熙帝,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谁知这圣旨刚下林洹与严忆白就收到沈南风的信。

      气得严忆白是一周上值,三天没吃饭,最后还是重熙帝下旨借由整顿纲纪把严忆白请去宫中开解一番才作罢。

      “哼!我急?我才不急!我犯不着再被请去宫里一趟,女大不中留,你也别给她送,我就是一天给她太多自由太惯着她了,让她现在胡作非为,那军中是她该去的地方吗?书也不好好读,净去给九殿下添乱!”

      刚刚还满面愁容担忧的人,一提起自己女儿私自离京又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林洹忍住不笑,佯装附和,看严忆白在这里刀子嘴豆腐心。

      他对严忆白太了解了,他少时去严府练武时,严忆白就是嘴上各种训斥,有时也会罚他,但每次都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严忆白就会从房间出来,叫他站到树荫下去,还会切好蜜瓜叫严芷瑶给他送来,再借口让他休息。

      说着一路走到门口,严忆白彻底堵了林洹的脚步:“行了,你忙着,我自己去就行,你赶明儿有时间来家里吃饭。”

      “你屋里那些吃食都是你婶做的,尝尝这次味道怎么样,以后想吃什么就来家里吃。”

      说罢,连林洹的谢都没来得及听完,风风火火地上了车。

      林洹站在都察院门口目光一直相送着,直到车马拐到看不见的地方才折身回去。

      前日落了雨,炽热的暑气消下些,苏枳刚换上锦云流金袍哼着曲儿回到刑部,齐伍就来找了。让他去审洛云。

      洛云?

      他不去。

      “你小子现在是翅膀硬了?”齐伍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气道:“你不审,难道我亲自去不成?”

      “哎呦大人莫气。”苏枳今天心情格外好,对着齐伍一拜,嬉皮笑脸地演了起来,清丽的日光打在衣袍上直晃人眼。

      “大人您就让大理寺审吧,下官不才 ,您瞧大理寺那帮人多喜欢干活,三更休五更起,势与阎王比寿命。大人将这活交给他们,保准明天早上就能报与您。”说完就撩袍坐在了椅子上,任齐伍再怎么瞪他都不为所动。

      虽说他不认识洛云,可他认识沈煜江啊,沈煜江要是不与他搭话他倒能去审洛云,只当是一面之缘。

      可现在,他才见过沈煜江,就让他去审洛云,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反正不好受,别扭的像在嗓子里塞了团棉花,又堵又清不干净。

      “反正我不去。”

      林洹低下头,抽出手边的案本开始装模作样地翻,边翻,边用余光悄悄撇着齐伍。

      按他的经验,通常这个时候齐伍会先骂他几句然后愤然离开,但今天奇了怪了,齐伍居然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反倒是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也开始不急不恼地翻起书。

      倒把苏枳弄得浑身不适,手下虽翻了好几页,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最终败下阵来。

      “那洛云,可是今日早上送过来的?”微抬起眸,弱声问。

      齐伍合上书,点头:“人家肖十安亲自送来的。”

      苏枳急言:“那肃安军不是有诏狱吗,还送过来做甚?”

      “你说呢!”齐伍气极反笑,没好气道:“你当是密案人家肃安军替你审?哎呦祖宗,你长点心!”

      苏枳腹诽,他要真没长心就好了,没长心,就不会顾前顾后难受自己。

      “总之,你今日不去也得去。”齐伍冷下脸,沉声警告道:“要是这个案子你不去,往后所有案子都别想再经手。”

      齐伍不是无缘无故发火,他对苏枳虽然要求不严,但还是寄予着不少厚望,他也希望苏枳能早日独当一面。

      “行行行,齐哥——你消消气。”苏枳见齐伍是真生气了,赶紧凑近倒上水,又是锤腿,又是捏肩,毫不遮掩刻意的谄媚。

      “齐哥,我问你个事呗。”苏枳手下力道不停,笑盈盈地问。

      齐伍对苏枳这声“哥”还是很受用的,一揉一按下,刚刚的火气消了大半,甩了句——“问。”

      苏枳从齐伍身后绕上来,蹲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洛云和逸王殿下的事情,您给我讲讲呗,比如说,这逸王殿下为何不给洛云,一个…身份?或者…名分?”苏枳斟酌用词,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名分?”

      齐伍摸了把胡子,颇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的人。苏枳觉得那是看傻子的眼神,但他不认。

      齐伍弯腰凑近,低下声:“你是真不明白?寻常百姓都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更何况皇家。洛云名声再大也只是个唱曲儿的,逸王殿下再不受宠他也是皇子,你说这两人如何登对?”

      齐伍总会被苏枳孩子气的一面惹笑,可仔细想来,这些突然冒出的“傻气”正是因为心思太过干净纯良,他虽羡慕,可并不觉得好,但这是苏愈的儿子,他不知道苏愈所想,也不能明说。

      苏枳皱眉,脑子里过了一遍齐伍的话,还是问:“可这逸王好歹是个王爷,求个侧妃也不能?再不济收为妾室也行啊。”

      齐伍冷哼:“你当那些皇子的婚姻之事都能由自己做主?”

      “婚姻之事为何不能自己做主?”苏枳站起身,情绪有些激昂,不服气道:“那古往今来那么多伉俪情深的,比如卓文君与司马相如,还有……”

      “还有什么!你看那些人可有一个好下场的!”齐伍打断苏枳,挑明话:

      “就是因为他是逸王,才给不了。这些皇族,贵族,世族,哪个不是各自有命,身不由己?都不过是表面风光无限,实际画地为牢的一群人。”

      “这道理,你须得懂啊……”齐伍叹口气,背过身去。

      窗外无人动声,这声几不可闻的叹气,到底还是被苏枳听到了。

      前日沈齐铎拽着齐伍袖子,将齐伍堵在雨中哀求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他知道齐伍在叹什么。

      苏枳觉得胸中堵塞,上前把门推开,吱呀一声,窗外鸟雀惊散飞去,溅落一地残叶。

      他笑着回头,站在光影中看向齐伍,眼角都是澄澈的笑意。

      “是各有命,就看我有没有命等齐哥混上太傅太师,也好叫我接任尚书的位置。”苏枳是故意逗齐伍的,没想到让齐伍一把拽回来:“你小子!一天没个正经!”

      “哎,我这不是怕您伤心过度对身体不好嘛。”苏枳装痛揉了下胳膊,将自己的关心全藏进笑语里。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沈齐铎有他自己的命,我如何管的了?”

      转脸看苏枳还是一副尊老敬老的模样,心中顿生烦躁,立刻将人赶出去,让苏枳少在他眼前晃悠,晃的人心烦。

      “好嘞,齐哥,那我走了,有事您找我啊,开导劝解,我服务到底。”

      “你这小子!”齐伍追出去作势要打。

      苏枳忙着躲,一个没注意,踩进了花圃里,也将那朵被雨打碎的三色堇,彻底踩进泥里。

      半月后,端州城的小小一方告示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凡路过的男女老少都在张望着瞧。

      官榜上书:

      重熙十四年,齐王沈齐铎与药商王氏勾结贪污朝廷赈灾银两五百余万,致使太子因端州一事蒙冤多年,且淫奢无度,贿赂朝廷命官。此案由三法司亲审,齐王沈齐铎对其罪责供认不讳,皇帝念及父子之情,不忍杀之,遂决定贬为庶民流放边疆至死不得入京,以身守疆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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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各有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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