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为春

　　云毅鸣回去受到了云重雷前所未有的怒火，不仅是罚跪祠堂还动了家法若不是老夫人最后出面呵斥他停手云重雷怕是要犯下杀子的罪了，两名大夫在伯府没日没夜的救了三日这才把人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整个伯府上下的人都在背地里暗叹云毅鸣命硬，身子如此孱弱又经历了那么重的罚竟然还能活下来。

　　那日街上对峙齐疏就猜到云毅鸣回去不会有好果子吃想翻墙进来看看他情况怎么样了却发现伯府守卫更加严密他根本找不到空子进去只好在外头心焦不已，云毅鸣也知道齐疏肯定会担心自己所以一能下地走就积极地去柳夫子那听学。

　　刚下马车就见一行车队缓缓从眼前驶过，云毅鸣一看竟是赵家的马车，街上所见之人无不唏嘘，谁能想到原本攀上伯府嫁女的喜事却变成了一场闹剧，遥想赵家举家搬来茂州热闹非凡现如今却走的悄无声息。

　　齐疏同前几日一般心事重重地走到柳夫子家门口，忽然见到心心念念的云毅鸣好端端地就站在那里眼中一亮，欣喜地往前走了几步，但看清云毅鸣面上的表情再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赵家的车队不由放轻了脚步。

　　“鸣弟，无需自责。我去打听过赵家只是搬家没有什么实质的损失，赵家小姐也已经与表哥定亲，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多谢齐大哥。”云毅鸣遥遥目送赵家的车队渐行渐远，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愿赵家小姐往后余生能与心爱之人幸福美满。”

　　等云毅鸣走动起来齐疏才发现他走路姿势的怪异，面上也渗出一层薄汗，他心下一紧赶忙扶住云毅鸣：“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可是被责罚了？齐疏差点冲口而出但看到云毅鸣身后的阿忠和牛力他又把话咽了下去。

　　云毅鸣扯出一个笑容，轻描淡写道：“无碍，不过是前些日子又病了，现如今已经好了。”

　　齐疏立刻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那么久没来柳夫子这听学鸣弟想是在家里受了很大的罪，扶着云毅鸣的手不由紧了紧。

　　他满面担忧地望着云毅鸣，道：“还是痊愈了再出来的好。”

　　“学海无涯，不进则退。”云毅鸣笑着说出了他在伯府里硬要出门的理由，与其日日夜夜困在那方寸之地他倒是宁愿忍着伤痛出来，这样还自在一些。

　　待见到柳夫子，柳夫子碍于云毅诚也在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讲学后将云毅鸣留了下来关切了一番，先前的闹剧传的满城风雨他也有所听闻，云毅鸣在云家的处境他也多多少少猜到了几分，只是他与云毅鸣毕竟不是正式的师徒不便去置喙云毅鸣的家事。

　　思虑再三柳夫子还是把准备已久的东西拿了出来：“这是老夫写给麟州麒清书院山长的推荐信，你若有意可去那学习画技。”

　　麟州与茂州相隔甚远云毅鸣以求学的名义离开伯府便能名正言顺地脱离眼下的窘境，而且麒清书院论培养出的大官人数比不上那些一流的书院但单论画技一道上却举国闻名，云毅鸣擅长画道柳夫子为他如此安排足见用心，面对柳夫子替他谋划的一切云毅鸣大为感激，当即站起身子朝柳夫子深深一揖。

　　“先生大恩学生铭感五内。”

　　云毅鸣还没来得及高兴刚一进府就被叫去了老夫人院里，人还没坐下老夫人的人竟抬进来一具尸首进来，赫然是他当时买通换趁乱换婚书的家丁阿明，只听老夫人道：“他身为伯府下人做出有损伯府之事，这便是下场。你从小我就教导过你要听话，没想到你年岁越大越是叛逆，但你要记住你的婚事你的将来都是要由长辈做主，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我纵容你退的了一次亲是我疼惜你，下次便容不得你如此任意妄为！”

　　又一条人命，云毅鸣气得发抖，却碍于养育之恩没有开口顶撞老夫人，他紧闭双唇行了礼转身离开，再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忍住不顶撞长辈。

　　老夫人见他这幅样子心中火气更大，亏她怜惜他重伤未愈特地等到现在才处理此事，本打算小惩大诫却不想云毅鸣是这般无礼的模样，她望着云毅鸣的背影凉凉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处心积虑不肯娶妻，那日日夜里爬墙的小子是谁我清楚得很，他虽有功名我动不了他但打压一个人可不只有一种法子。”

　　云毅鸣收回将将要跨出门的脚猛然转身，怒视着老夫人，心中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他一步步走近逼视着老夫人，狠厉道：“我这残身虽身不由己却也不是百无一用，若是逼死亲子也不知道父亲这勋爵之位还能不能坐稳。”

　　“你！”老夫人被气得指着云毅鸣说不出话来，云毅鸣轻轻握住老夫人的手凉凉笑道，“祖母莫动气，孙儿受祖母养育之恩，生死大事自当全凭祖母做主，还望祖母以大局为重。家和，才能万事兴。您说是么？”

　　老夫人万万没有想到以前放在手里任由捏圆搓扁的孩子竟有一天胆大包天敢威胁于她！

　　“来人！鸣哥儿忤逆长辈，送去老家宗祠替祖宗守灵静思己过！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回来！”

　　云毅鸣被人架了出去望着老夫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笑了出来，离开伯府吗？正合他意。

　　老夫人的一句话云毅鸣就被连夜送去了远在槟州的云家宗祠，云毅鸣走的很平静，老夫人最在乎的就是她那个儿子和伯府的利益经他这么一威胁估计不会出手为难齐疏，他去麒清书院也好去老家宗祠也罢横竖总比再呆在伯府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活着好，给祖宗守灵也不会有人再打他婚事的主意他正好图个清净，唯一令云毅鸣发愁的一件事就是时间仓促他无法亲自通知齐疏，不过他离开茂州不再听学伯府总要给柳夫子一个说法，齐疏总能在柳夫子那听到消息。

　　云毅鸣初到老家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因为摆明是让他来老家吃苦受教训的那一院子伺候的下人老夫人一个都没让带，云毅鸣虽受过不少苦但日子一直过的不差从小到大除了孙慕春刚离世那段没人管的日子以外生活起居都是有人在伺候的，一下子脱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让他有些力不从心，他本就身子孱弱之前家法的伤又没好透就一路颠簸被送到了老家，紧接着衣食住行连喝口热水都要自己爬起来挑水砍柴才能喝上，因听说他是被老夫人罚来的老家的亲戚虽没给他穿小鞋但也没对他多热络根本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万事靠自己云毅鸣没几天就病倒了。

　　等事情传到伯府，刘妈妈看在云毅鸣护过阿忠一回的情分上劝动了老夫人，最后派牛力到了槟州伺候这才让云毅鸣这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小少爷日子好过了些。

　　牛力到来不仅给云毅鸣的生活上带来了帮助还意外地带来了齐疏的来信。

　　听闻鸣弟前往槟州替先祖守灵愚兄甚是忧心，不知在槟州生活安否？身上的伤是否痊愈？槟州地处南地多蛇虫万望鸣弟注意……

　　满纸关切，云毅鸣不由得嘴角上翘立即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的回信，唤来牛力随手掏了五两银子出来，但看到日渐瘪下去的钱袋犹豫了一下，往日住在伯府他有月例，平日里的看大夫和吃药的钱也是从公中走的，老夫人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把他母亲嫁妆里的金银拿出来一些给他平日里花用，他不怎么花用所以显得特别富裕，现下被罚回老家老夫人有意给他教训，月例断了在这里的一切吃穿用度都要花钱，他身子又不好没了原本那些名贵药材养着更是隔三差五请大夫，这些全都要花钱，靠着原本存着的那些钱坐吃山空恐怕撑不了多久还是省着点花。

　　他换了一两的碎银递给牛力，让他趁去镇上买笔墨纸砚的时候托人送去茂州交给齐疏，想想又翻出一副自己画的寒梅图递给牛力让他拿到镇上的画斋看有没有人买，若是卖出去了就再买些好的纸张回来，他跟沈宿云还有联系每隔几个月都要给沈宿云送一副画。

　　云毅鸣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着牛力回来，他运气不错牛力虽然没有把画卖出去但是在牛力的再三恳求下画斋老板同意将画寄售，那画斋老板也是个厚道人等了三个多月那画卖了出去，抽完成牛力从画斋老板那拿回了一两银子还带话给云毅鸣，画斋老板希望云毅鸣画些财神、锦鲤或者年画之类待有好意头的东西，他们镇商贸往来虽然称得上繁华却不是什么文人之乡欣赏梅兰竹菊那些个高雅东西的人也不会去他这小画斋买东西，画些俗物才卖的好。云毅鸣倒是没有什么作为文人的矜持能赚钱画雅还是画俗都无所谓，当即就热火朝天地画了起来。

　　找到了赚钱的路子云毅鸣安心地继续在老家深居简出的日子，除了吃饭睡觉终日就蹲在宗祠里抄经念经就连打扫宗祠的活都揽了下来全然一副贯彻老夫人替祖宗守灵静思己过的命令。对于这样简单清冷的生活云毅鸣却自得其乐，至少在这里他不用活的战战兢兢，每隔几个月收到齐疏的书信成了云毅鸣最期盼最开心的事。

　　……四娘前些日子换牙，门牙缺了一颗整日呆在屋子里不愿出门吾甚为忧心……

　　看着信想着齐疏哄着自家小妹出去玩的场面云毅鸣不由会心一笑。

　　……近日恩师座下又添一学生听学名唤徐世祖，此人胸怀坦荡心有大志，吾与之相谈甚欢引以为友，待鸣弟归来必介绍你二人相识……

　　齐疏来信中时常提起徐世祖而且言谈之间齐疏与这人意气相投，云毅鸣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信里却只字不提，只照往常一般说些“老家这边的稻子都熟了金黄一片。”或者“开春宗祠里屋檐下有燕子新筑了窝。”之类的身边琐事，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他收到齐疏的信里的内容心中那点纠结才放下。

　　……三妹婚事已定，徐兄满腹经纶人品出众实为佳婿……盼鸣弟早归能吃上三妹的喜酒……

　　……临近端午四妹亲手制作了五彩绳赠予家人，随信赠予鸣弟，望端午安康。

　　放下信云毅鸣笑着拿起桌上那条做工粗糙的五彩绳将其戴到自己手腕上，轻声自语一句：“端午安康。”

　　……太子亲至茂州恳请恩师入东宫为太子师……

　　得知柳夫子终于卷入了朝廷的纷争之中云毅鸣忧心不已，为此还难得写了一封家信回伯府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对长辈们的关心最后在信尾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听闻太子亲至茂州的事打听些消息。

　　……恩师再三推辞终为太子诚意所动，不日便会携师母进京。

　　云毅鸣放下信望向京城的方向隔着书信与齐疏一起为柳夫子而忧心。

　　……五弟已开始习字附信一封……

　　看着弯弯扭扭的天地玄黄四个字云毅鸣笑出了声，然后珍而重之地将这满含稚气字帖放进存着厚厚一叠书信的木匣之中。

　　今日三妹成婚吾心甚慰却也伤感……路途遥远吃食难带遥寄红纸一张望鸣弟同喜。

　　月色之下云毅鸣坐在窗前摩挲着那张红纸，经历路途波折红纸沾水褪了些颜色上头的皱褶即使再怎么补救也无法恢复如初，但云毅鸣却如轻抚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他望着明亮高悬的圆月举起手中的茶盏，眉目舒展嘴角含笑，轻声道：“与君同喜。”

　　春闱将至愚兄不日便将启程进京赴考，恐书信不便……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去，一转眼三年孝期已过齐芸成了亲齐疏也重新走上科考之路，刚巧伯府也传来消息云毅诚成年今年也要参加春闱，老家这边从春闱开始前一个月就忙碌起来，住在老家的云氏族人全都齐聚宗祠祭祀先祖祈求先人保佑他们云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子弟，宗祠里整日烟雾缭绕熏得云毅鸣这些日子咳嗽不止，这几年在老家又要为先祖守灵日子过得清苦，没了那些名贵药材精细养着云毅鸣身子是越来越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病上几天。

　　这日牛力扶着咳得昏天黑地的云毅鸣往宗祠走，云毅鸣又叫他去镇上打听今科三甲的名字，他完全不懂为什么云毅鸣撑着病体也要每日早出晚归跟着一起祭祀，兄友弟恭也不是这么个兄友弟恭的啊，而且在他看来四少爷也不跟他家二少爷亲厚，他家少爷何必为四少爷这么拼命。

　　他说话一向直来直往，心里着急更加口不择言，拦着云毅鸣直接道：“春闱放榜都一个多月了，京城和茂州都没有四少爷高中的消息传来，您何必跟着那群人一起继续祭祀。”

　　云毅鸣遥遥望向京城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弧度，他跟族人不同他不是在向先祖祈求他是在向神明祈求，他在等的是另一个人高中的消息。

　　他们这头人还没走到，宗祠里已经喧闹起来，原来是茂州伯府终于传来的消息，云毅诚高中探花，云家靠着云毅鸣的曾祖父的军功繁盛几代族中也零星有几位入朝为官的，但走科考之路还名列三甲的还是头一个，这是满门的荣耀，一听到这个好消息整个族里人人面上都喜气洋洋张罗祭告先祖的事。

　　又过了几日齐疏的信终于也跨过千山万水到了槟州，千里之外的齐疏其实在高中的第一时间就寄了两封信出去，自然是寄到茂州家中而另一封则是随着南下的商队送往槟州只是天公不作美南下的路上山洪倾泻所有往来之人都被困途中这才耽搁了那么多时日。

　　带信过来的商队见到牛力直道恭喜，刚开始牛力还一脸懵逼不知道对方在恭喜些什么，直到商队的人说齐疏高中牛力才反应过来，拿了东西就掉头想赶紧跑回去告诉自家少爷这个好消息，突然又想起自家少爷的嘱咐又跑了回去把早就准备好的十两银子塞到商队人手里说是给他们报喜的答谢，然后还未等商队的人反应过来就激动地狂奔回去。

　　“少爷！少爷！中了！中了！齐、齐公子中了状元！！！”

　　云毅鸣原本在房里画财神爷的画像，隐隐约约听到牛力的喊声赶忙放下笔走出门，待听到牛力在喊什么心中一阵狂喜脚下连赶几步牛力已经跑到他跟前，他又向牛力确认一遍以防自己听错。

　　“您没听错，齐公子中了状元了！”

　　随着牛力的话云毅鸣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扬，接着无声的笑了起来，随即大笑起来，眼中的神采明亮耀眼，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回到书案前，随手拿了张纸就想提笔写信给齐疏，还未落笔又想到齐疏刚刚高中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然如此好消息齐疏不会不第一时间写信给他，他放下笔又拿起又放下然后在屋子里乱转，牛力看着自家少爷这奇奇怪怪的样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云毅鸣终于止住了云毅鸣激动的不知干什么好的情况。

　　云毅鸣接过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支造型逼真的琉璃桃花，底下放了张纸条云毅鸣展开来一看，只有四个字——与君同喜。

　　牛力是个直肠子见到这便问道：“少爷，这假花值钱吗？”

　　云毅鸣却轻抚着那桃花的花瓣无声地笑了起来，道：“易求无价宝……”云毅鸣说的声音很轻仿佛自语一般后面更是几乎听不到，牛力没听明白还问云毅鸣，云毅鸣只是摸着那花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却更深并不解释。

　　关于这花云毅鸣知道一个故事。照当朝惯例金榜题名前三甲御赐琉璃宫花，曾有位状元将御赐的宫花当作聘礼送给了自己夫人一时传为佳话，后来这位状元成了千古名臣，与夫人和睦白首的故事也被后人所传唱，后来高中的前三甲之人多有效仿，未成亲的便拿它当聘礼求亲，成了亲的就送给自己夫人以彰显夫妻和睦。不过也不是所有高中的人都会这么干，这琉璃宫花的美谈也不是人人都知道，云毅鸣摩挲着宫花感受着指尖微凉细腻的触感，他想齐疏应该是不知道才会送给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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