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室春枝

　　“不妨现在说来，我侧耳细听。”
　　我诚心觉得我们之间实际没必要有分寸到如此地步，其实我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但经他这么一说我竟觉得耽搁他的话是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了，愧疚。

　　“……”他被我郑重其事的侧头逗笑，“本来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你这样反而衬托得我要说的话更不那么重要了。”

　　“没有的事，”我双手环在胸前轻挑眉头，笑意从字里行间溢出来。车里的气息还是让我倍感不适，我把胳膊放下来往后坐了坐，将整个脊背拓实在靠背上，转头问他，“介意开点窗吗？”

　　“啊？哦，不介意啊，你怎么舒服怎么来，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赶。”他本来将心思完完全全放在了方向盘和前方路况上，忽然听到我提问还有些猝不及防。
　　“谢谢。”

　　“呲——”
　　伴随着长长的车窗降下的声音，外面的新鲜空气终于得空七嘴八舌着钻了进来，给车内的空气给予了一些新鲜氧气。

　　我瞬间感觉车内的所有物件都活了起来，齐齐大喘了口气。它们很有激情地交流着，车内比之前聒噪不少。

　　我感觉风无形的触手伸进我的面庞在给我按摩舒缓神经，于是干脆摘了帽子闭着眼睛很顺其自然地仰躺在脑后的头枕靠垫上，任由前额的碎发被吹了个四仰八叉。

　　“我刚刚就是想问你晕不晕车，但是因为不确定你是晕车了还是在假寐睡觉，要是在睡觉我不就又吵醒你了，多不好。”原咖驾驶的空隙扭过头看了我一眼。

　　“是晕车，打小就晕车。我记得小时候我晕车，我妈就给我说晕车的人出不了远门。”我惬意眯着眼往后捋了捋头发。
　　“啊？”他眉头高高挑起，“何以见得啊，我觉得这是……很狭义的定义哦。”

　　他修长的手指点着方向盘，很有节奏，脸虽然笑着，但已经有了渐冷的趋势：“我不建议你信这些，我小时候我妈还说我病秧子活不长呢，还不是活到现在了。我觉得是活得挺久的了。”

　　“……”
　　我不大懂怎么去安慰别人，因为别人没有在我这样的时候提供过一套像样的标准答案。而且好像无形之中触犯了人家的禁忌，自己提起的苗头就更不知道怎么去抚慰别人的情绪了。

　　在短暂沉寂之后，他却反倒转头看向我：“我没什么事，不用思考怎么道歉怎样怎样，我看电视里这个时候都会表以歉意，看上去拧巴又自责。但我可不想这样为难你，何况我不在乎她怎么说。”

　　“那谢谢你了。”
　　意料之外的结果，我没再纠结，而是靠着头枕转脸凝望着他。

　　“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拥趸联盟，每个人多多少少都相信着点什么其实很虚幻的东西，并忠于他所信任着的，为此肝脑涂地。倒是挺有意思的，信任着信任的东西，为此付出时间，金钱，行动力，接着它就会从虚幻抽象转化为实体化的事物。”

　　“哦吼？”他转过头看我，皱着眉漂亮的大眼珠子转了转，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这个说法也没问题。”
　　“是吧，我一直觉得我说的话还都挺人间真理来着。”我面露得意张开双手。

　　我偶尔也不谦虚臭屁几下，在自己觉得可以舒展的人面前。
　　“但……” “嗯？”

　　“我这个说法也挺主观。毕竟主体不同，与我而言觉得虚幻的事物别人或许并不这么认为。”

　　“当然了，接受并允许这个世界上丰富多彩的意识存在，可以试图理解，但赞同与否就是个人的权利了。大部分人赞同的观点你不赞同也并不意味着你就是错的，我们可以试图让它暂停，就像用塞子堵住涓涓细流让它停歇，止歇在‘仅仅观点的分歧’。”

　　原咖切了首自带沸点的歌，扬起唇角小幅度摇晃着身体。

　　“你说的是很理想的状态吧，别说别人了，我都没办法做到。”我把手靠近车窗，让疾风穿过手掌指缝。我感觉手掌正背着我张大嘴偷吃薄荷糖。

　　“一呢，是很多时候我无法理解跟我相左的观点，单纯的没办法理解倒也还好，毕竟和我无关的不会困扰我，只是倘若这个人的观点会影响到我与我密切相关，那我就真的会抑制不住地愤怒了。”

　　“那就愤怒喽，不同的人处理不同的情绪有不同的方式。情绪是颜色，很重要也很好。”眼看着又到一次节奏沸点，原咖卡点打了个响亮的响指。
　　“对你而言是颜色，对我而言是条件。”我将双手背到身后，睁大眼睛仰望着车顶。

　　“条件？什么条件？”原咖问说。
　　“构成人物的条件，情绪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一定会拥有的东西，是基石。”说完我又觉得欠妥，急忙补充一句，“对我来说是这样。”

　　待我话音落后，车内却陷入短暂沉寂。本来还在舒展着侃侃而谈的我顿时不自禁小心望向原咖正注视着前方的侧脸。
　　难不成我说错话了？

　　安寂的环境与我而言比生命还要漫长，此时此刻我脑海中已经飘过两千万种他不同于面部的心底的表情，他的情绪，以及他在想什么，他对我这句话会有怎样的看法，怎样看待这样发言的我……

　　我的妈呀，真难熬！
　　我如正被捆束四肢绑在火堆上炙烤的小绵羊，下一秒就要火燎屁股了。冷风偷袭着从我裸露着的肌肤，衣服的豁口处灌进去，透心凉，我紧了紧衣服，想保全作为一只绵羊最后的体面。

　　可惜，我早应该记得的，我如今已经是被剥了绵羊外套的裸露着的羊，一只羞耻的烤全羊。
　　我的脸几乎在意识到这个事实的一瞬间“歘”地红了。

　　“哎，你刚说什么？”他没有任何预兆地转过脑袋，睁着那两只浑圆的漂亮眼睛看着我，真诚且无辜。
　　“什么什么？”我呆滞住，脑子已经完全秀逗了。

　　“就……我记得你刚才跟我说话了啊，我有意识到你刚才说了话，但是忘了你说了什么了。”他挠了挠蓬松的卷发，颇不好意思，我看到他脸颊上又随着笑眯的眼睛突起两块浑圆，“准确来说，应该是不小心没听进去，嘿嘿，我刚在想路线，要是走错就完蛋了。”

　　什么？原来是这样吗？
　　“我还以为你刚开车跑神了，就说你怎么不回我话。”我当即笑了起来，没人知道我这笑里掺杂了多少委屈。

　　“怎么？我开车你害怕了？”
　　他挑眉，我觉得他在挑逗我。
　　“是啊，要吓死了。”我哼哼两声，很敷衍地环抱住自己。

　　“切，”他转头注视着前面，修长的手指在反向盘上很快频率的杂乱敲击着，故意拉长调，“放一万个心吧，像我这么有良心的人真要寻死也不会拉着你。”
　　“哈，那还真谢谢你啊。”我囧着脸。

　　“不客气。”他回我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死亡微笑，好吧，有点贱兮兮的。我脑子迟缓地浮现出一个动漫角色，短暂呆滞过后，我捂着脸转过去情难自抑笑起来，险些笑出声。
　　“你笑什么？”他不明就里戳了戳我的胳膊。

　　“我笑得很明显吗？”我捂着脸回头，手指间露出一条宽缝让我足够看清他。
　　“……”他摇摇头，“没有，就是笑起来让我差点以为你在呜咽，怪让人担心的。”

　　“我困了，眯一会，到了叫我。”我偏过头去。
　　“好，虽然快到了，但是也足够你再眯一会了。”他嗓音放轻，“我保证，到了一定不叫你。”

　　“……”我轻哼出声，淡淡回道，“行啊，这么体贴，那就麻烦到时候原大大到时候给我抱下车了。”
　　“嘶——”我清楚听到原咖在我背后倒吸了口凉气鄙夷出声，“彡哥，你私底下背着我没少看霸总小说吧，怎么说出来的话这么梦幻。”

　　“实际我也挺难为情的，但是你都这么说了，我又不好驳了你的意。”我惬意看着窗外的风景。
　　“你快睡吧，我不跟你说了，我要专心开车。”原咖说完这句没再理我。

　　虽然目的是为了噎他一下，但困意也逐渐侵袭上来，我望着车窗外迅速掠过的树木和建筑，只觉得眼前犯晕，紧接着所有的一切都漫漶。

　　“12：05，还挺快。”我揉了把眼睛，把手机刚亮起的屏幕熄灭。

　　就在刚才，我被原咖叫醒，不，准确来说是吓醒。老天，没人懂刚才那一下有多惊悚，我险些就逝去了。

　　彼时我还在酣睡，其实也是半梦半醒，在虚幻和现实中都有些混沌。脖子却突然觉得痒剌剌的，我下意识心里一阵恐惧，总畏惧身上爬上什么多足爬虫，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脑子里已经被自己联想到的结果吓得毛骨悚然。
　　这样畏惧着也不是办法，我当即一鼓作气睁开眼。

　　彼时一双大眼睛就在面前一眨不眨端详着我，这可不是个安全距离。

　　我倒吸一口凉气控制不住往后撤，心脏都要炸了。紧接着又视线下移，就在我刚刚撤开的位置，一双白皙且细长的手正维持着掐人脖子的姿势，其中一只手的两指间还夹着一朵鲜艳盛开的玫瑰的尸体。

　　而面前的原咖，正低垂着眉眼好整以暇看着我，这样的氛围下，他的样子被牵连的有些阴森。

　　“你要谋杀我？”
　　我诧异摸着脖子，却终于放下心，还好不是虫子。
　　“你再不醒我都要以为你睡过去了。”他咧着嘴摊手。

　　干嘛又一副无辜的模样，我无声抗议，又没忍住多看了一眼：“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就睡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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