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钻A世界发生的各种事

　　01
　　御幸捡到他的小狗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他刚刚接任青道首领的位置，面对内忧外患，急需一场胜利来树立自己的威信。
　　被选来开刀的是一个人贩子团伙。这群人在黑街横行霸道多年，把孩子当作货物肆意买卖。御幸和他的干部们都觉得先宰了这伙人最合适。
　　也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御幸第一次遇见了泽村。
　　在一众麻木的孩子中，唯有一个孩子显得格外显眼。他看上去十三四岁，站在孩子群里显得格外瘦弱。他低着头，乱糟糟的棕色短发垂下来遮住双眼，露出来的下巴上青一块紫一块，四肢上都是伤痕。
　　御幸注意到了：“他是怎么回事？”
　　如非必要，黑街的人贩子绝不会对珍贵的货物下重手，毕竟每一道伤痕都意味着瑕疵和贬值。
　　“喂，”御幸抬腿踹了跪在地上的人一脚，“问你呢。”
　　早已被吓破胆的人贩子惨叫一声又不敢反抗，只能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回答：“因、因为他总是逃跑，而且无论怎么打都不长记性，所以我们才……”
　　“那还真是奇怪，这种刺头你们竟然没处理掉？”
　　“他、他长得不错，所以我们想留着卖个高价，而且有客人就喜欢这种会反抗的类型……”
　　人贩子在御幸的冷笑中疯狂辩解：“但我们只是想想，真的！他脑子有问题，我们怕客人投诉，从没把他送出去过！
　　“被你们抓住，再正常的小孩都会变得有问题。”御幸一脚把痛哭流涕的人渣踹到一边。他看了一眼男孩，难得心软了一次。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一声不吭，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并不回应。
　　“喂，你竟敢……”青道的干部忍不住训斥。
　　御幸抬手示意他们住口，转而在男孩面前蹲下和他平视：“你叫什么名字？”
　　又是长久的沉默，但御幸一直耐心地等待着。最后男孩忍受不了沉默，他扭过头敷衍道：“我没有名字。”
　　“那家人呢，还记得吗？”
　　“……”
　　于是御幸自动将他理解成了孤儿：“既然无处可去的话，你就跟我走吧。”
　　“为什么？”
　　御幸想了想：“因为我需要你？实不相瞒，我现在刚刚升职，身边很缺能用的手下喔。”
　　“你看上去挺抗打的，还没有麻烦的背景，我正好需要一个不会背叛的人。”
　　“要跟我走吗？我会把你作为干部好好培养的。”
　　男孩终于抬起了头：“你是想当我的主人吗？”
　　御幸被逗笑了，他一边寻思这孩子从哪儿学来的话，一边伸手拨开他乱糟糟的刘海附和：“这样说倒也没错……”
　　“那我就是您的小狗了。”
　　这时候御幸才发现，这孩子有一双圆圆的丹凤眼，配上琥珀色瞳孔，真的很像一条无家可归的小流浪。

　　虽然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但医生检查后发现他已经十五岁了，只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才显得比较瘦小。
　　仓持问：“他还是喊你主人？”
　　御幸倚在医务室门口：“是啊，怎么说都不听劝。”
　　“既然这样，干脆你给他取个名字？总不能真叫他小狗吧。”
　　御幸耸了耸肩，他看医生检查结束就推门走进去：“说什么呢，他是有名字的。”
　　黑街的人贩子一向自诩能为客人提供最高端的商品，为了增强体验感，他们给每个孩子都做了详细的出生证明，从身高性格体重一应俱全，甚至连原名都保留了下来，方便客人享受改名的乐趣。
　　“泽村。”
　　本来乖乖坐在床边的男孩立刻回头，他跳下来跑到御幸身边，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御幸随手摸了摸他的头：“伤口还痛吗？”
　　泽村摇了摇头：“不痛了，主人。”
　　“我说过不要叫我主人吧？”御幸嘴角抽搐，他装没看见仓持嘲笑的眼神，“这样显得我很变态啊。”
　　“主人。”泽村坚定地重复。
　　这样的对话御幸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总之收效甚微。被这样喊着喊着他自己都快习惯这个称呼了，甚至一听到“小狗”就条件反射地想到泽村。
　　“乖啊乖啊，”御幸这次也放弃了纠正，“走吧，我带你去训练场看看。”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后，一旁的仓持饶有兴致地笑起来。
　　“……还说不是呢，这语气和态度不是和对待宠物一模一样吗？”
　　02
　　那之后，泽村就被扔进了青道的训练营，而御幸埋头处理上位后的各项工作，一时间忙得昏天黑地，他本来想着看望一下泽村，但实在是分身乏术。倒是负责培养新人的干部来汇报工作时提了几句，拍着胸脯打包票会把泽村培养为青道最锋利的利刃。
　　能让这么严厉的干部赞叹不已，看来泽村确实非常有天赋。于是御幸就知道泽村目前过得很好，顺理成章地继续忙工作，只在很偶尔的时候想起那个自称小狗的少年。

　　御幸再次想到泽村是在几个月后的一次行动中。
　　他拖着流血的伤腿靠在满是灰尘的木箱后艰难地喘息，感受着力气随着血液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这时候，他无端地想起了泽村荣纯。
　　根据干部的报告，泽村在青道适应得很好，等成年就会加入行动队。他年轻且前途无限，应该已经交到了很多同龄的好朋友吧。
　　如果能活着回去的话，泽村肯定不会再叫他“主人”了。

　　凌乱的枪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御幸回过神想站起来，但中枪的大腿肌肉一直在抽搐，连视野都开始模糊。
　　“砰！”又是一声枪响。
　　外面的声音忽然停了一瞬，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惨叫和拳拳到肉的声音。
　　什么情况？御幸意识到有意外发生了，他用力按压腿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勉强让大脑清醒了一点。子弹已经用光了，他干脆握紧枪托，随时准备迎战可能的敌人。
　　头顶忽然传来了很轻的呼吸声，御幸猛然抬头，抬枪毫不犹豫地向上砸去。
　　“主人！”棕发的少年侧身躲过他的攻击，反握住他的手腕强行制止了他的反抗。
　　御幸大吃一惊：“泽村，你怎么在这里？！”
　　泽村眨了眨眼：“因为我是您的小狗呀。”
　　御幸头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你不是应该在青道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泽村的出现完全出乎意料。短暂的震惊过后，御幸几乎条件反射地起了疑心——他强行忽略那一瞬间的喜悦，反身把泽村摁倒在地，双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
　　“泽村荣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狗的出现太过巧合，简直就像专门为他安排的营救戏码一样。
　　泽村仍由对方把他按倒，他仰躺在地上，感受着脖颈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他甚至能听到骨头咯吱咯吱的声响，却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如果既不想遛狗又不愿意让狗狗出去玩的话，就应该把门关好。”
　　“说实话，”御幸冷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您已经六个月零八天没有见我了。”
　　御幸皱起了眉，他不明白为什么泽村现在还在装傻：“你到底在说什么？”
　　泽村正想回答，余光忽然撇到御幸身后的一抹黑影。他忽然反抱住对方把他压在身下，猛然翻滚离开了原地。
　　“砰砰砰——”一连串弹壳敲击地面的声响传来，御幸这才发现，在他们争执时对面帮派已经追了上来。还没等他想到办法，泽村已经抽出手枪，向敌人正面冲了上去。
　　“泽村！”
　　小狗的每一步都超乎常理，这时候御幸根本来不及抓住他，危急关头他也顾不上纠结什么嫌疑了，他狼狈地就地翻滚躲过几声冷枪：“你在干什么？！快回来！”
　　怎么会有这么莽撞的家伙！对方可是有几十人，泽村竟然准备独自迎战！
　　然而一向对主人言听计从的小狗根本不听指挥。泽村也确实在青道得到了巨大的成长。他避过几发子弹，一口气冲着人群打空弹匣，像一只灵巧的猎豹般穿梭在子弹交织的缝隙之间。
　　这大概是御幸第一次看见泽村战斗的样子，他的动作轻盈迅捷，每一次闪转腾挪都带着近乎直觉的精准，明明只有一个人，却营造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趁着对方疲于应付，泽村反手掷出手枪砸晕最近的敌人，就着对方身体的掩护俯身前冲，如利刃般直直地刺入人群中，把对方搅得人仰马翻。
　　一时间枪声和咒骂混乱成一团，甚至没人注意到御幸这个原本的目标。
　　“泽村！”御幸摸出身上最后一颗烟雾弹，用力朝他扔去。
　　听到主人的呼唤，泽村歪头躲开迎面而来的拳头，一脚踢到对方大腿上借力后跃，下一秒呛人的黑色烟雾就在他们中间炸开。
　　泽村的眼前全黑了，刺激性的气体挡住敌人视线的同时也冲击了他的眼睛和鼻腔，生理性的眼泪呼啦啦涌出来，止都止不住。
　　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把他从烟雾中硬拉出来：“泽村，快走！”
　　泽村眨了眨被眼泪模糊的视线，发现御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虽然身上满是灰尘和血迹，但抓着他肩膀的手仍然稳定有力——就像多年前牵着他走出黑街的那只手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泽村忽然觉得很高兴。
　　是因为再次见到主人了吗？还是因为他已经和主人差不多高了？或者是因为……主人没有抛下他独自离开吗？

　　在烟雾弹的掩护下，泽村背起御幸向青道援军的方向撤退，只是敌人在短暂的混乱后重振旗鼓，尽管泽村已拼尽全力，但情况仍然越发不妙。
　　御幸剧烈地喘息着，大腿的疼痛刺激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泽村，把我放下吧，你背着我跑不掉的。”
　　泽村的呼吸同样很粗重，他的体力消耗得比御幸还剧烈，但他只是摇头。
　　御幸用力抓住泽村的肩膀强迫他回答：“泽村，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随着血液在一点点流失，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而泽村没法带着他这个拖油瓶安全离开。
　　泽村是御幸从黑街捡回来的，他绝不允许这孩子死在这里。
　　但泽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主人。”
　　“人类的寿命比小狗长。”
　　“什么？”
　　“所以您绝对不会死在我前面。”
　　御幸沉默了一会儿：“你这样说，好像真的是我的小狗一样。”
　　他的小狗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本来就是您的小狗呀。”
　　“这样吗，”在越来越昏沉的视野中，御幸喃喃道，“那回去之后，我得给你定做一个项圈了。”
　　“对了，为了庆祝家里多了条狗，还得买个蛋糕吧……”
　　03
　　作为东京地下世界的无冕之王，所有新人们都以能加入青道为荣。而新人金丸信二因为表现出色，得到了面见首领的特别待遇。
　　御幸一也此人在传言中近乎无所不知，他上位后青道的势力急速扩大，一路踏平数个反抗的帮派，在东京树立了无人挑衅的盛大威望，时至如今已经成为一句话整个东京都会颤抖的传说级人物。
　　为了面见这样的大人物，金丸事先做足了准备。无论Boss考验他什么问题，他都有自信能说出一二三来。但……
　　“养狗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传说中的大人物御幸一也撑着下巴抱怨，“小狗太喜欢主人也是一种烦恼，不过你们应该不懂吧？”
　　早已习惯的渡边秘书目不斜视，他拿着文件继续汇报：“……所以，干部们认为突袭最好安排在晚上。”
　　御幸充耳不闻：“渡边，你说小狗会不会蹲在门口一直等我？”
　　“Boss，突袭的时间……”
　　“今天是小狗的生日，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准备的礼物。”
　　“Boss！”
　　“知道了知道了，”御幸一也无奈地回神，“那就现在吧。”
　　渡边愣了一下：“什么？”
　　“你不是一直问突袭的时间吗，就现在。”
　　御幸笑眯眯的，他抬手点了点金丸：“所谓突袭，就是要放在连自己都觉得突然的时间才最好。”
　　“能做到吗，金丸队长？”
　　听了半小时“如何养好一条小狗”已经满脑子都是狗（？）的金丸猛然回神：“是！”

　　在御幸一也的命令下，青道发动了突如其来的袭击，胆敢背叛的小帮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短暂的反抗后很快就识时务地全体投降。
　　“他应该把对方的布置全看透了吧，真是可怕的男人。”
　　听到这番话的金丸面无表情，他心想幸亏你们没听到庆功宴上御幸和渡边的对话。
　　“Boss，您早就知道他们下午的警备最松懈吗？”
　　“那怎么可能？”御幸一也拿着酒杯漫不经心地回应，“只是我晚上有事而已。”
　　“但您晚上应该没有日程……”
　　“渡边，”御幸严肃地说，“你不养狗所以无法理解。”
　　“遛狗这种事就是要风雨无阻啊！”
　　青道Boss御幸一也，其实是一个超级狗奴。
　　04
　　真是的，这些无趣的人怎么会懂养狗的乐趣？
　　御幸只在庆功宴上短暂露了个面就离开了。不知情的部下们以为他准备兢兢业业地工作，纷纷用敬佩的眼神目送他离开，并且暗自下决定要为首领分忧——其实御幸只是回去陪小狗过生日而已。
　　在青道的中心区域，有一处被重重守卫的别墅，这座别墅名为青心寮——意为青道的心脏，这也是历代Boss的住处。
　　御幸独自踏进别墅，他扯松领口随手把西服扔到沙发上。还没等他坐下来喝口水，一个黑影就猛地扑了过来，带起一串清脆的铃铛声。
　　“主人！”
　　放在青心寮外，干部们恐怕已经掏枪了，但御幸只是习以为常地退后两步，稳稳接住了对方。
　　“怎么还是莽莽撞撞的，”他勾住对方脖颈上的银色项圈，点了点上面的铃铛，“你已经不是小孩了。”
　　“主人，你回来了！”对方棕色的脑袋在他怀里乱滚，看过来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了一颗颗星星。
　　飞扬的发丝蹭到脖颈痒痒的，御幸没忍住笑出了声。
　　“泽村，”他手上用了点力把对方推开，“都说了不要喊我主人。”
　　小狗一如既往地扭过头去装没听到：“你今天回来怎么这么早？”
　　御幸被他装模做样的样子逗笑了，他没意识到走进别墅后自己已经笑了好几次——并不是在下属和干部面前露出的轻佻笑容，而是弧度浅淡却真心的笑容。
　　这样的日常每天都在发生，但御幸从未觉得厌倦。他盘腿坐在地上，朝着他的小狗敞开怀抱：“泽村，过来。”
　　泽村眨了眨眼，他顺从地蹭进御幸怀里，把下巴往他肩膀上一搁，就这样安安静静不动了。
　　“乖啊乖啊。”御幸摸了摸他的头，手下触感柔软，像羽毛一样轻轻刷过他的掌心，连心情都变得平静。
　　据说有一种经过专门训练的抚慰犬，能为有心理健康需求的人提供情感支持和安慰。御幸觉得他的小狗无需训练就有了这种能力。
　　他换了个姿势，把泽村的脑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伸手轻轻揉捏着对方毫无防备的后颈，想到口袋里的礼物盒子，一时间感慨颇多。
　　御幸看着泽村从男孩长成少年，又从少年长成青年。从一开始能被他完全搂在怀里到逐渐和他并肩，现在泽村躺在他腿上已经老长一条，手臂上的肌肉扎实又流畅，一点都看不出曾经的瘦弱。
　　“很累吗？”泽村听到了他轻微的叹息，关切地问。
　　“还好，”御幸拍了拍他的脑袋，“只是最近有点忙。”
　　小狗眨了眨眼，他把脑袋往御幸手心送了送：“那让你多摸摸吧。”
　　“这是主人才有的福利。”
　　御幸忍不住笑起来，他把手从泽村的后颈上收回来，顺从地撸了两把狗头，明明泽村现在也是身经百战的行动队成员，但仍然将要害和后背毫无防备地交给了御幸。
　　即使是养育多年的宠物狗面对生命危险也会拼命挣扎，而泽村面对御幸连这样基本的生存本能都没有。即使掐着脖子他也不会有所察觉，传递来的体温就像在说待在这里他很安心。
　　这大概就是养狗的乐趣，仅仅因为对方是认定的主人，就能倾注盲目的情感与信任。
　　意识到御幸的心情有所好转，泽村环住他的脖子蹭了蹭颈窝，项圈上的铃铛撞到御幸的锁骨发出一连串“叮叮”的轻响。
　　“泽村，”御幸勾住他脖颈上的项圈，“我给你新买了一条项链，把这个项圈换掉怎么样？”
　　那次行动回来后，御幸不顾仓持诡异的眼神执意定做了这个项圈，算是正式给小狗打上了自己的印记。自那以后，这个项圈再也没被泽村摘下过。
　　只是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过去，御幸早已无法把泽村当作单纯的宠物了。他不希望对方一辈子被困在多年前的阴影中。而在御幸和青道众人的帮助下，泽村已经完全融入了正常人的生活，身上黑街的影子几乎消失殆尽。
　　取下“御幸的小狗”头衔，有更多光鲜亮丽的身份在等着他。
　　“不要！”
　　泽村猛地拍开御幸的手，他警惕地护住脖子：“为什么要抢走我的项圈，这不是您送给我的吗？！”
　　御幸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激烈，赶紧解释道：“不是抢走，是给你重新换一条更漂亮的。”
　　“才不要！”泽村在御幸怀里努力挣扎，御幸差一点没摁住，他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我不是主人的小狗吗，为什么要抛弃我！！”
　　在小狗的世界里，项圈代表着拥有主人，失去项圈就意味着被弃养。
　　即使御幸在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后一直在努力，但泽村自有一套完整的认知体系。多年前由御幸亲手送出、象征所属物的项圈更是将这一印象深深印刻在了泽村的脑海中。
　　仅仅是取下项圈这一步，御幸就进退两难。

　　御幸伸出的手僵在原地，泽村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他。在御幸印象里他一向没心没肺的，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泽村这么愤怒的样子，从无忧无虑的小动物一瞬间变成了色厉内荏的呲牙小狗。
　　他们俩僵持不下，一个想要取下项圈，一个死活不肯。直到泽村的眼眶慢慢红了，却倔强地睁大眼睛不肯让泪珠落下。御幸忽然觉得这种时候还在强撑的泽村真的很像一条小狗，像被主人抛弃、毛发湿透的小可怜，一直缩在主人离开的角落等啊等，等到太阳升起又落下，却永远等不到主人。
　　“我不会抛弃你，”最终还是御幸妥协了，他把小狗的脑袋重新按回怀里，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豆大的泪珠终于一颗颗砸在肩膀上，“永远不会。”
　　泽村把头埋得更深了一点，闷闷地开口：“这是主人的承诺吗？”
　　“嗯。”御幸摸摸他的头。
　　暂时先这样吧，反正一条小狗他也不是养不起。

　　05
　　在最初的最初，泽村荣纯其实是个人。
　　但当人类实在太痛苦了，一开始他还能睡硬邦邦的床，有一扇小窗户能透进来几率光线，和其他孩子们待在一起。虽然每天胃里都火烧一般饥饿，可至少是有食物的。
　　只是自打他趁看守不备逃出小房间后，就被拉出来单独扔进了暗无天日的小黑屋。他躺在潮湿的地板上，小小的空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每一天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只有看守他的人来送食物时才会带来些许光亮。
　　泽村想去往明亮的地方，于是他逃跑，又失败；再次逃跑，又再次失败……每一次被抓回来他的待遇都会变得更差。于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食物越来越少，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饥饿。
　　“臭小子，再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又一次被打得奄奄一息后，人贩子喘着气把他踢到角落里，“反正也有客人喜欢残疾的。”
　　为什么他总想逃跑呢？其实泽村荣纯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胸口就会很难受很难受。这种难受像石子一样在五脏六腑中堆积，一天比一天更加沉重，逐渐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这次之后，泽村终于意识到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于是他安安分分在小黑屋待了好几周，仍由大人们怎么打骂也不还手。看守人觉得他终于学乖了，于是把重新把他扔进了孩子堆里。
　　他就这样观察着、等待着，终于联合了其他孩子又一次逃跑。这一次他跑得很远，远到能看见黑街外明亮的砖红色街道和牵着小狗散步的行人。
　　然后，他在距离红色街道只剩一步的时候被揪住了衣领。
　　暴怒的人贩子身边跟着其他的孩子。明明距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但他们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抵触。
　　泽村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所有孩子中只有他是个异类。
　　意识到这点后，泽村的胸口有了不一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是水流涌进堆满石子的身体里，把石子间的缝隙填得满满当当，彻底不留一丝缝隙。
　　在人贩子愤怒的拳头和骂声中，泽村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透过手臂的缝隙勉强看着明亮天光下悠闲的行人。
　　他们牵着狗在街上慢慢走着，小狗时不时亲昵地去蹭他们的腿，而被蹭的大人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着把小狗抱进了怀里。
　　大概就是从那天开始，泽村荣纯忘记了自己身为人的事实。

　　这之后他仍然没有放弃逃跑，但并不是为了缓解胸口不知名的痛苦。
　　因为他是狗，而小狗应该被牵着行走在明亮的街道上，所以他不属于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
　　“既然无处可去的话，你就跟我走吧。”
　　名为泽村荣纯的流浪狗在某一天遇到了一个人类。
　　那个人类穿着长长的黑风衣，蹲下来朝他伸出了手：“因为我需要你。”
　　如果小狗蹭主人的腿，人类就会蹲下抱起小狗。所以会蹲下来看着他的人类就是他的主人。
　　狗是很忠诚的动物。人类随时都可能背叛彼此，但狗狗不会。
　　所以主人也不会抛弃狗狗。
　　泽村小狗很高兴，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主人，
　　“那我就是您的小狗了。”

　　后来小狗在主人的家一年年长大，过着幸福而平静的日子。
　　现在唯一让他苦恼的只有一件事：主人总是想拿走他的项圈。
　　主人的朋友说，这是因为主人爱他——不是对宠物的喜欢，而是对恋人的爱。
　　但什么时候这些人类才能明白呢？喜欢和爱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项圈和锁链才是拴住小狗的最佳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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