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屋檐下

　　算术课结束之后是午饭时间，吃完午饭是漫长的午睡，下午活动课结束还有一节拼音课。有些喜欢困觉的孩子已经睡得东倒西歪，连马娟娟也一点一点小脑袋，困得不行。孟思倒也不着急，幼儿园的大部分课程全靠机械背诵，逻辑思维的培养更多是现阶段对语言习惯的改善，她有自己的计划，只要保证班上的孩子在毕业达到中等水平，在良好的逻辑思维基础加持下，他们应付小学的更长文本的阅读和各种新知识自然会比一般的小孩子要更容易和更顺畅。在七年从教包括做了一些后续调查之后，孟思对于自己教育计划的骨架结构是有着一定自信的。只要整体上不差，周一下午困一节课并不会影响整体教育水平。她有点无奈地看看班上东倒西歪的小孩子，轻轻敲了一下铃铛：“今天，把zi ci si ，zhi chi shi回家抄二十遍，现在就可以开始抄啦，抄不完带回家继续写。注意，大家都注意啊！认认真真写，一边读一边写，听到了吗？ ”
　　回答的是一片迷迷糊糊哈切连天的答应。
　　就这样有些孩子抄书有些孩子睡觉的映照冬日暖阳的午后，孟思给自己泡了一杯菊花茶，坐在班里前排悠闲地晃着脚，等到三点半开始，就有家长陆陆续续开始把孩子接走了。不同于青岩港从小开始就是规定时间上课规定时间下课，十字路幼儿园更像是家长上班时候的大型托班，没有绝对固定的上课和下课时间，课程设置各个老师也会有相对个人化的安排，像是一班梅老师那样安排很多舞蹈活动方便录像和发视频可以，像是二班已经快要退休啥也不管的李老师那样随便玩，上课就是抄写也可以，当然，孟思这样可以效仿青岩港课程设置，基本按照四十分钟为一节课的时间安排固定内容也可以。
　　三点半开始，一些爷爷奶奶就会把孩子带回去，有些三点就开始在门口相互聊天唠嗑。他们大多是干了一辈子农活的老人，有些是子女在外务工稍微赚了点钱，想要让孩子在自己身边受教育，所以把老人也接过来的外地人，还有些是T市边缘的农民，那些在城市扩张的潮流中茫然地失去了土地，但是获得了十字路附近的安置房的境遇还算不错的拆迁户。
　　老人蜷缩身体，手揣在袖子里，坐在太阳底下凭着一点点乡音相互认着老乡，还有些更加八卦善谈的则相互打探子女的收入和家里的资产。三点半的钟声响起的时候，他们就一致地抬起头，扶着腿站起来，朝幼儿园里面努力探头张望，似乎都想要第一个接到自己家的娃娃。
　　这种忙碌会一直持续到四点，家长才会陆陆续续散去，基本上还会留下五分之一的孩子跟在幼儿园吃晚饭。不过孟思不用管这个，幼儿园特地招了三四个五十岁的大姐负责看晚托班，给需要待到七点的孩子烧晚饭。
　　孟思把需要上晚托班的孩子带到特定的教室，数了数数量之后正要离开，却被拽了拽，一回头才发现拽她的是周鑫。
　　小姑娘似乎有点难过，眉头皱着，孟思了然，把她从教学楼带到学校门口不远处。周鑫家里也不富裕，一件衣服穿一个月是常事，好在她身体结实像她做泥瓦匠的父亲，没多少人欺负她。孟思在学校门口小摊上买了一根烤肠地给她，又给自己买了一根，蹲在她面前：“有什么想跟老师说的吗？”
　　周鑫有点馋，但是难得拒绝了一下，孟思又给她塞在手里。她咬了一口，犹犹豫豫地开口：“老师，我，我周四的时候推了徐闻。”
　　孟思能猜到大概的内容，但是还是为小女孩承认自己错误的可贵表现动容。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嗯，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推徐闻呢？”
　　“因为他，他总是拍不好！我一直捡球一直捡球……”周鑫捂着脸哭了起来，“我捡了好多好多次，但是他怎么都学不会，我怎么教都不行。我就，我就……”
　　孟思就这样蹲在身边等她讲完，在周鑫说完之后抱了抱她：“老师特别喜欢周鑫，因为周鑫小朋友你知道要帮助徐闻小朋友，你知道你可以帮徐闻小朋友学习拍球，这是其他小朋友都没有意识到的，但是，你不应该推徐闻，不管他学得慢不慢，对不对？”
　　周鑫吸了吸鼻子，用力点点头：“嗯。”
　　“那你下一次和徐闻一起拍球的时候，你可不可以多给他一点点耐心呢？有的小朋友很厉害，一个下午就会拍球了，有的学的很慢，但是大家都可以拍球，是不是？”
　　周鑫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孟老师，我不该推徐闻的。”
　　孟思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真棒！”她眼神顺着看向幼儿园里面，徐闻站在活动场，有点局促地看着两个人。
　　原本徐闻是不用上晚托班的，最近孟思跑了几趟低保办理窗口和就业保障服务窗口，给徐闻的爷爷找到一个在某个大楼里清扫厕所的工作，不用去大街上捡垃圾之后，爷孙俩的生活明显好了很多，最关键的是老人既不用上街挨冻又可以吃两顿免费的盒饭，还有了微薄但是固定的收入。老人对孟思是千恩万谢，对免去了徐闻学杂费的幼儿园更是如同救命恩人一般感激着。
　　不过爷爷有了工作之后徐闻家里就没有人照顾了，幼儿园的晚饭是有点贵的，但是没有晚饭只是托管，一个月也就120元，孟思也没告诉老人，只是跟爷孙俩说可以在幼儿园留到七点等爷爷下班一起回家，自己就把钱垫了。
　　徐闻此刻搓着起褶皱的裤子，有点担心又有点尴尬地看着孟思和周鑫。孟思低下头小声问周鑫：“周鑫，你愿意和徐闻说一声对不起吗？”
　　周鑫瘪着嘴点点头，孟思又买了一根烤肠，走过去递给徐闻，师生一起蹲在地上吃烤肠，场面相当壮观猎奇，她左右看看，在确定两个孩子已经没有什么隔阂之后，眼神略带上了成年人的恶劣与八卦：“周鑫？”
　　周鑫哼哼两声：“那个，那个徐闻，对不起，我，我那天推了你。”
　　徐闻是个好脾气的，还有点小懦弱，被道歉的比道歉的还慌乱忐忑：“我，我也对不起，因为我不会拍球。”他想了想又重复了一遍，“我周末去公园，我捡到一个人家不要的球，我就学了很久。”
　　孟思拍拍手，给了徐闻一个大拇指：“徐闻好棒！”
　　周鑫垂着脑袋微微点点头：“那，我们下次活动课一起拍球，我，我还会跳绳，我也要教你，我还会……嗯，杀鸡，会挑水泥，我也教你。”
　　徐闻非常感动地点点头，孟思蹲在一旁并不重要地补充：“那个水泥不许带到幼儿园啊！弄脏了塑胶草地校长又要罚老师了，不许带啊，一点也不许啊。”
　　·
　　孟思还在这边看着俩小孩，表面冠冕堂皇内心磕得正香呢，忽然被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哎了一声之后半转过头，就看到顾岳麟有点戏谑地盯着她：“我说孟老师今天怎么还没下班……我在巷子口都等急了。”
　　两个小孩一个嗦手指一个吐舌头，呆呆地仰着头看孟思。教师威严略有缺失地孟老师第一反应是探着头往幼儿园门口的大铁门看，保安大叔站那吞云吐雾好不快活。一想到自己被当着学生面提起来，孟思气得差点想去踩顾岳麟的鞋，最后想想价格还是忍住了：“哎，那保安大哥怎么把你放进来了？”
　　顾岳麟朝她挑挑眉，两根手指压在嘴唇上做了个吸烟的手势：“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自己不抽了但是老周可还抽着呢，我随时身上备着两包，给大哥派了一包。”门口大爷对顾岳麟挥挥手，一副相识多年的热络。顾岳麟也朝他摆摆手，转头就对着孟思跟流氓一样发出一声弹舌的清脆声音。
　　孟思无语良久，转头蹲下去干脆就当顾岳麟不存在：“那周鑫，徐闻，老师送你们回教室吧？”
　　徐闻明显有点好奇，但是碍于性格，马上乖乖地点点头。倒是周鑫性格就跟她爸刮大白的架势一样豪放不羁，指着顾岳麟喊起来：“老师，这是不是就是格甲战士！”
　　孟思抽了抽嘴角，还没回答呢。周鑫声音很大地开始对茫然的徐闻科普：“刘晏说了，老师的老公是格甲战士，因为，因为他有一辆只有格甲战士才有的超级大的摩托车！”
　　徐闻哇了一声，从周鑫背后探了头去看顾岳麟，小声地补充：“他，他脖子上有花花……”
　　周鑫也仔细看了一眼，特别坚定地说道：“那不是花，是，是晚礼服王子变身的道具！”
　　顾岳麟拽了拽孟思，小声在她耳边笑道：“盲区，孟老师补一下！”
　　孟思翻了个白眼：“飞天少女哆瑞咪……一动画片，里面男主角。”
　　周鑫跑上来，眼神特别崇拜：“我，我问你，你有没有西装！就是，就是那种电视里面才会有的黑色的好贵好贵的西装，那个后面带岔岔的，然后，你脖子一动就会换上西装！”
　　顾岳麟眼睛转了一圈，把手搭在孟思肩上：“我有好贵好贵的西装，怎么了？”
　　周鑫尖叫起来：“他就是晚礼服王子。”
　　徐闻看看顾岳麟，看看自己一脸无奈的老师，再看看满脸写着兴奋的周鑫。小声吐槽：“我觉得他不是……他好像是孟老师的老公。”
　　“他是孟老师的老公，也是夜礼服王子啊！只有夜礼服王子脖子上才有花！”
　　“我，我们家隔壁买甩面的王叔叔脖子也有花。”徐闻言之凿凿，难得底气十足，“他，他脖子上有很多花，然后背上还有老虎，胳膊上还有菩萨！”
　　这次轮到孟思笑了，她朝顾岳麟挑挑眉，一只手拽着一个小崽子：“以后不要喊老师的老公，喊顾老师，他姓顾。好啦好啦，你们今天抄完了吗？明天要查的乘法表背得了吗？”
　　两个小孩子瞬间安静了，孟思把他们送回去之后，跟顾岳麟走到学校门口，看门的保安大哥忽然给了孟思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顺便比了个大拇指。
　　“顾同学……”
　　“哎，孟老师。你刚刚看那俩小屁孩挺有意思啊，他们什么？那小男孩吃醋啦？”
　　孟思看着顾岳麟一副毫不在意思维发散的样子，一肚子吐槽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明天，如果那群小兔崽子喊我飞天少女哆瑞咪，你，就自己在外面吃吧。我绝对不会做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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