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海

　　春香包子铺开业大吉，蒸笼里溢出的浓郁香气远远飘散出去，吸引来饿着肚皮的食客。一小屉大蒸包，一碗凝出米油的小米粥，两三碟青翠欲滴的小菜，吃得人满面通红。
　　白沙从营业起就没在营业时间来过。不少厌倦了食堂又不嫌麻烦的学生会来光顾，他不想让他们认为自己跟这家店有关系。
　　他尽可能地谨慎，但有些事还是躲不过去。
　　白沙正上着课，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装看不见消息？我上次怎么说的还记得吗？沙沙，我耐心不好，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明晚七点四季酒店823，带裙子来。或者不来也行，如果你考虑好了的话。”
　　白沙握着手机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心里一直暗自紧绷着的弦终于断开，余波一阵阵冲击着他，大脑变得木楞。
　　郑尚手里有很多关于他的不堪入目的东西。
　　第一次被威胁时，白沙已全无苟活的意愿，并不在意自己死后之事，只冷淡回他一句，等我死了，你爱怎样怎样。郑尚好像被吓到了，什么消息都没再出现。直到上次在宿舍楼堵住他，大概觉得白沙只不过在吓唬他，便又以一副恶心的嘴脸来威胁白沙。
　　可那之后好久郑尚都没有动静，白沙以为郑尚其实对他根本没有一点兴趣了，只是碰巧看到他，才恶意羞辱一番。毕竟当初是郑尚要甩掉他的啊。
　　现在他看清了，不再试图挽留，可郑尚却又突然变脸。
　　该怎么办……
　　忍着恶心送上门，还是任由他将手上污秽不堪令人作呕的照片散布出去，发给沙正平，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子在外面是个什么德性……
　　刺骨寒意如水般包裹着他，白沙全身都战栗起来，他顾不得讲台上的老师，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出后门。

　　“不吃饭发什么呆呢。”钱康乐狐疑地看他一眼，曲起食指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敲了敲。
　　今天他难得工作完成得早，回来跟他们一起吃晚饭。
　　白沙回过神，对着空心菜夹下去，却只夹了一筷子空气放进嘴里，摇了摇头，避开他的目光。
　　钱康乐更奇怪了，侧过脸细细打量他。
　　白沙穿着一身米白色半袖居家服，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就是——钱康乐的视线落在他的小臂上——他印象中白沙的肤色要比这身衣服还白。再向锁骨处打量，发现一道明显的分界线，和他平时常穿的圆领上衣弧度吻合。
　　就两周的时间，已经初秋了，得从早到晚站在太阳底下才能让他这么白的人晒成这样吧。
　　“你晒黑了？”钱康乐状若无意地问道。
　　不过，白沙是白是黑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不安安静静地吃饭，闲着没事儿问这个干嘛？钱康乐有些懊恼地皱了下眉，脸色不自在起来。
　　白沙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又下意识看向奶奶，眼里出现一丝慌乱。
　　他们在家里说话时，即使不是对奶奶说的，也会刻意提高音量，让奶奶都能听到。她抬眼与白沙对视，安抚地笑了一下，把排骨往他面前推了推。
　　店已经开了好几天了，他却还没跟钱康乐开过口。馅料都是奶奶前一晚调制好，放进冷藏柜，第二天一早兰香姐和面来包的。等钱康乐出门上班之后，奶奶才去店里一起忙活。
　　他本来也没想瞒着钱康乐。是奶奶当时面露犹豫，不想现在就让他知道。白沙觉察到不对，连忙追问为什么，才知道两年多前奶奶在一家饭店后厨工作时，突然跌倒，幸好送医及时，才没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钱康乐要顾学业，顾兼职，还要顾奶奶的身体，他们度过了一段异常艰难的日子。奶奶讲起这些时仍满脸愧疚。
　　白沙便没敢对钱康乐提起。
　　兰香姐很能干，白沙即使不提让她照顾一下奶奶，她也总是主动揽活儿干，活儿做得又快又好。所以白沙虽然心里不安，但没有太过担心——奶奶在店里不会累到，而且生意这么好，她也很开心，精神状态都明显变好了。
　　“乐乐，沙沙开了一家包子铺，前些天一直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忙活。我在那里帮帮忙，也就呆个半天。这么轻松，沙沙还给我开工资，我都不好意思了。”奶奶轻描淡写地说着，把自己具体在店里干什么，几点去，几点回，明明白白地摆了出来。
　　白沙低头扒饭，一口菜都没吃，一碗饭就见了底，盯着粘在光滑白瓷上的几个米粒，一粒粒夹起送入口中，直到再也无甚可吃，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钱康乐正直直看着他。
　　白沙不安地滚动喉结，等着他开骂。
　　“谢谢。”钱康乐低声说，伸手拿过白沙手中的筷子，向他空空如也的碗中夹了几块排骨，几筷笋丝，然后便把他的筷子递还给他。
　　都是他喜欢吃的，白沙吃惊地想。
　　奶奶含笑看着他们。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陪奶奶看了会儿电视，两人一起上楼，在即将背对背分别回房间时，钱康乐开口问道。
　　白沙身子一顿，犹豫了下，闷闷点了点头。
　　“我一般不管闲事，但——你如果想说的话，可以说出来，虽然不一定能帮上忙。”钱康乐身上的锋芒不见了，语气温和。
　　白沙紧紧闭了下眼。他觉得难以启齿。他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出了所有。
　　钱康乐却情绪激动起来，脸色越来越黑，拳头不自觉攥紧，低声骂了几句脏话。
　　白沙愣住了。他还第一次见钱康乐如此失态。
　　钱康乐骂完了郑尚，仍未灭的炮火又对向了白沙，一双圆眼因怒气而更加明亮，“你叫什么白沙，干脆叫傻白甜算了。这种照片也能让他拍？他让干嘛就干嘛？能说出口这么龌龊的事情，你还拿他当好人？”
　　一句接一句，轰得白沙抬不起头。
　　钱康乐看白沙一副蔫吧样儿，叹了口气，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这样，你先稳住他，说时间不方便，改成周天晚上，然后你来订房，把地址发给他。”钱康乐冷静下来。
　　白沙疑惑地看向他，“只是这样？除了拖时间也没什么实质性作用吧。”
　　“剩下的我来，给他准备一些东西，准备好了再告诉你。”钱康乐冷冷一笑，“让这狗东西也尝一尝被迫吃屎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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