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城隍

　　总算抵达目的地了，好在是有惊无险。

　　“此处便是阎王殿，等会儿阎王大人有事相询，望诸位能如实相告。如若有何欺瞒，大人也有办法知晓，这样只会加重最后的罪责，还请三思而行。”

　　应灵纭直言相告，至于能否做到，也只有看他们自己。

　　他吁了口气，心中感慨，顺手扯扯坚实的锁链，将一串魂灵带进了阎王殿中。

　　进入正殿后，眼前看到的场景却令他迟疑地慢下了脚步。

　　此刻高坐上位的，显然不是阎王本尊，而是个应灵纭无比熟悉的人……不，说是猫才恰当。

　　对，坐在阎王位子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小咪。

　　眼下，它正带着那副在鬼门关值班的惊悚面具，架着魁梧如山的身形，端起一副威严神威的模样，以睥睨众生之态俯视殿内一众。

　　……要不怎么说小咪厉害呢？

　　这装模作样的水平可比他强多了。

　　应灵纭轻咳两声止住笑意，又装不经意地瞄了眼随他入殿的林家人，不出意料地发现，他们几人皆是一副被震慑住的表情。

　　林父林母自不必说，连原先跳脚挑衅的林荣，以及从始至终冷面相对的林华，此刻竟然都不约而同变得低眉顺眼了不少。

　　看来，他以后也得向小咪学几招才行啊。

　　言归正传，应灵纭抬头朝小咪挑挑眉，无声询问当下是怎么回事。

　　小咪便透过心音，简单将阎王的意思告知于他。

　　原来，近段时间人界乱象频发，亡魂数目激增，大批魂灵涌入冥界内，导致各部的阴差文官都有些捉襟见肘，阎王自然也是公务繁忙不休。

　　此刻，他正赶赴别部处理另一桩事，暂时抽不出身，由此才喊了跃跃欲试的小咪替他坐镇。

　　左不过是借用业镜而已，小咪只需从旁看管即可，不必多费其他心思。

　　以小咪的武力值而言，此等小事不在话下。

　　明了事情原委后，应灵纭自是不在多虑，直接示意小咪可以审了。

　　至于林家众人嘛，也不必向他们说明实情，就当座上的即是阎王罢。

　　应灵纭自然而然略过了这个问题。

　　收到应灵纭的眼神后，小咪心头窃喜。

　　可算是能开始了！

　　它都在殿内等候了多时，这下非得过了当阎王的瘾才行。

　　它当即一拍桌案，摆出肃穆严厉神色，冷声开口：“殿下何魂？此番所犯何事？还不速速禀告本君！”

　　殿下几个魂灵，早在阎王拍案之时，就被震慑地干脆跪倒在地。此刻一听阎王审问，心下骇然，更是不敢出声。

　　一阵寂静无声中，应灵纭朗声道：“有关林华一事，实情究竟如何，诸位务必实话实说。若有欺瞒不报者，以重刑论处。”

　　说罢，他手中拽着的锁链直接化作虚无，林家一众也变得行动自如。

　　锁链终于消失，林荣喜形于色，早已没了方才的慌张不安，头一个嚷嚷着站起来：“哎，这事可与本官无关。小美人，你可别想胡乱污蔑人。”

　　小咪头一次过当阎王的瘾，却林荣正好撞在枪口上，它喜滋滋地喊：“大胆！竟敢藐视本君，还不跪下！”

　　下一瞬，林荣就立马反应过来身处何地，形势比人强，自然不敢再得瑟，不情不愿地跪在地上。

　　应灵纭挑眉，并不作声，转而心下暗自思索。

　　林荣表现的这般自得，似乎并不担心其父母会反驳他所说之话。

　　难道此案内情，确实与林荣无关吗？

　　算了，等会一切就有定论，暂且按下不表。

　　应灵纭转头对其余几人正色道：“现下，大人还未用到业镜，诸位还有据实已告的机会。等到业镜照面后，定的罪只会更重，刑罚也只会更严酷，还望慎重行事。”

　　还有些愣神的林父，一听领路的仙人如此劝告，本就脆弱的神经一下子就绷断了：“……小，小民愿据实以告，还请大人从轻发落！”

　　原本他就不是多大胆之人，方才的所见所闻，更是早已超出他能想象的范围，使得他一路以来都是心神不稳的状态，手脚冰凉，两股战战。

　　这一会儿，他连阎王爷都瞧见了，这还有什么能隐瞒的！

　　万一阎王爷一个不满意，将自己留在冥界不放行，那自己不就直接身故了？

　　更别提，路上那么多狰狞诡谲的酷刑，林父瞧见好多魂灵哭天喊地地求着阴差让自己解脱，这也吓得他万万不敢生出多余的念头。

　　这下场得多惨呐！

　　早些坦白从宽，指不定他还能还阳再多活几年！

　　于是，一有机会，林父干脆借坡下驴，坦白一切。

　　至于别的，他现下根本不想考虑！

　　应灵纭也没想到，林父竟然毫不挣扎地决定坦白。

　　看来，方才特意带他们去冥界转一圈还是颇有成效的。

　　倒是省得他多费功夫。

　　心下一松，应灵纭语气温和地直面林父，就此案最重要的环节问道：“那便说说有关林华之死，你所干的事吧。”

　　林父微微一哽咽，虽有心理准备，但让他直言此事，心中仍旧复杂憋闷。他有悔恨，亦有后怕，其中情绪难以言说。

　　“回仙人，其实……此事说来，完全是一个意外，都是由一个假道人引起的。当初，小民与内人也是鬼迷心窍……这才害得我儿白白丢了性命啊！都怪那可恨的道人！”他愤愤不平地说道。

　　听得出来，此时的林父，确实对林华之死有愧疚之心。

　　至于说他愧疚的程度嘛，有待商榷。

　　应灵纭心中暗暗摇头。

　　当初他拜访的那位老婆婆，也提过道人之事。不过在那婆婆看来，道人却是有真本事之人，看来那时是事有隐情才对。

　　且等林父说完之后再做定论。

　　“唉……也不知，是不是天注定不让小民家中好过。阿华那时都已高中，即将上任为官，眼看着就能飞黄腾达，为我族光宗耀祖。偏巧，来了那么个道人，对小民与内人说，我儿不可为官，否则必将家破人亡。”

　　林父深深叹口气，沉默了一会儿。

　　他正欲开口，却不曾想，由始至终一直悄无声息的林母说话了。

　　“都是我二人之过……”

　　照林母的说法，自从那道人批了命之后，她与林父二人便始终心下难安。

　　毕竟，那可是全家离荣华富贵最近的一次，他们是万万不想错过的。

　　于是，踌躇几日后，他们翻出了那道人临走前留下的一张符纸，将之泡成符水，哄着林华喝下。

　　林母直愣愣盯着远远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林华，满含凄苦地说：“阿华是个孝顺孩儿，他打小就不信鬼神之说，后来也不过是经不住我与他父亲的恳求才同意喝的。他喝符水之时，还与我有说有笑，说人不能寄希望于鬼神……结果，还没说完，他便一下子倒地不起了……”

　　听到此处，林父也不禁插嘴说道：“那道人当初说得好好的。若是小民想保住富贵，便将这符纸泡水给我儿喝下，便可消灾解难，逢凶化吉……不曾想，这、这竟是害人的毒药！”

　　可恨林父再想去找那假道人时，却全无其踪影。

　　听着林父所言，林母不禁想到悔恨之处，泣不成声。

　　再后来，动了歪心思的林父破罐子破摔，突然想到次子与长子样貌极为相似，若是由次子李代桃僵，顶替长子前去赴任，那家中还是有荣华富贵可享。

　　这才有了一出离奇的顶替之法。

　　未免村中众人起疑，林父甚至与林荣商议如何顺水推舟。

　　而后，便传出了弟弟上山遇袭的说法，哥哥伤心过度自残一事，完美掩饰了一切。

　　如此，才印证那假道人的批命——家破人亡，阴阳两隔。

　　也不知，是不是该说林家人演得够真。

　　至今，村中仍对林家人关于林华之死的说法深信不疑。

　　林父满面愁容，小心翼翼地望着座上的阎王爷。

　　“……小民也是被富贵迷了眼，这才想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办法！还请阎王爷饶了我这一回吧！”

　　林母也在一旁以袖掩面，轻声啜泣。

　　“待本君审完之后，一切刑罚自有定夺，无需你多言。”

　　坐在上位的小咪，神情严肃地开口道。

　　还挺像样的吧，往日它可没少看阎君审理案件呢。

　　小咪藏在桌案下的尾巴愉快地晃了晃，面上仍是一本正经。

　　林父喏喏应是，不敢多话。

　　大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余留林母哭泣之声回荡不停。

　　突然，殿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何必惺惺作态，旧事重提？”林华冷笑着嘲讽林母。

　　“阿华……”

　　“怎么不提你们毁尸灭迹之事？心虚吗？”

　　林华不等林母出言辩解，紧追不舍地大声质问。

　　“为何不说我死之后，你们残忍将我尸首分离，埋于山后小土坡内，让我日日夜夜遭受分尸之苦！”

　　“将我的头颅拿破布缠起来，是心虚害怕我半夜来找你们索命吗？”

　　“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富贵，我死得不明不白也是活该吗？！”

　　下一刻，林华仿佛疯了般发狂大笑。

　　猛然间听闻此等内情，一旁安静站立的应灵纭亦不免为之侧目。

　　他怎么也没想到，林华竟然是这么死的。

　　初见阿华时，看他魂灵之破碎，应灵纭就已然料想到他应当死得很凄惨。可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这一切竟会是林华父母下的手。

　　那林荣呢，他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只是单纯听从父母之命，赴任当官？

　　还是自暗处将事情推了一把，自己获利？

　　更别说，那个假道人也很奇怪。若是单纯为了骗些钱财，大可不必给林家人毒符纸。这么做之后，此人身上还得多背一条性命，根本是得不偿失。

　　总之，此案处处充满诡异，仍有很多谜团尚未解开，眼下的这场审问也过于简单明了。

　　究竟是哪里少了一环，才能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呢？

　　林荣在旁围观着众人反应，呲呲牙，说起了风凉话。

　　“你看吧小美人，本官可是无辜的，这一切都是他们夫妻二人自作主张，丧尽天良！”

　　他呵呵笑着，望着在场几人，眼神中满是看好戏的意味。

　　应灵纭不做声，兀自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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