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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
同段南薇聊了许久,见日色太晚,栖岩便就在国公府睡下了。夜色催更,骤雨般的砸门声闹得一方静夜霎时不可开交,守夜打盹的门童,前脚喟叹着风平浪静,后脚却被这喧闹搅得人仰马翻。
栖岩堪堪等来许久不见的好眠,未歇半刻,便被这喧闹扰的回天乏术。南薇和栖岩赶至前厅的时候,只见三两个医童正吃力地料理着满身是血的陈甚。南薇片刻迟疑,便立刻着了门童询问。
门童似依旧还未从适才的惊慌失措里回神,睁着两只无神的眼睛,嘴唇像是提线木偶似的一开一合道:“少爷满身是血的抱着江小姐,江小姐怀着身孕,也是昏迷不醒,刚通知了老夫人……也不知这个时辰赶不赶得过来……”
南薇凝眉:“可有人追来?”
门童微微思忖,理着坑坑洼洼的记忆,结结巴巴道:“还…还没。”
南薇松了口气,握拳透掌,环顾四下里,潜心涤虑道:“门关紧了,多找些人,倘若有人闹事,即刻来报。差两个人,把少爷和江小姐移去内厅……管家!去趟老夫人房里,说只有江小姐伤着了,少爷没有大碍,叫她不必起身了。”
满庭众人前刻还屏声静气地像个无头苍蝇乱撞,此时全然井井有条了起来,南薇探着陈甚的脉搏,蓦然看见愣在原地的栖岩,皱了皱眉:“栖岩,快回屋子里去。”说罢也没多分一眼给她,跟着人群就朝内厅去了。栖岩假装没听见,赶紧跟了上去,她想了想,还是筑起隐身的护障,藏身在房梁上。半刻后,只见南薇屏退了一屋子的医童,催动内力,为陈甚疗伤。
栖岩连忙跳下来阻止:“受伤找大夫呀,你内力没地方花啦?”
南薇低声解释:“江父好赌,留下一屁股债。江黎清还不上,便是陈甚还,陈甚还不上,只能被打。”
栖岩只觉得不甘,好似段南薇水中捞月,捞的是她井里的:“讨债人为难的是江黎清,陈甚为她挡刀,怪他有一身无处安放的‘男子气概’,你总这么替他疗伤,损耗元气,陈甚也不会知道啊!要不你把他叫醒你再……”
说话间,南薇已然盖上陈甚的被子,瞧着嘴唇白了些,只见她又起身走到了江黎清的床前,抬手就要催内力。栖岩难以置信地盯着她:“连她你也要救啊?”
她轻手搭上江黎清的脉,冷静地解释:“心爱之人命悬一线,这种煎熬,我不想他受。”
栖岩听呆了,竟没想到段南薇是这样闪闪发光的傻子。
江黎清面色转红,悠悠转醒,段南薇收回手。身后脚步声却由远及近,栖岩回头,陈甚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穿着一袭单衣靠着门帘,怔怔看着这边。江黎清闷哼一声,作势向外吐了口血。陈甚踉跄跑来,怒目圆睁,责备道:“你在做什么!”
江黎清适时呜咽道:“不要杀我的孩子…不要杀我的孩子……”
栖岩无语地闭上了眼睛,还能再扯一点吗?
南薇一副置之度外的气定神闲,想来已经身经百战了。她声音短促轻快,破罐破摔道:“我要杀的从始至终都是你,哪里轮得到你的孩子?”
陈甚揽住江黎清,垂下眼眸,密闭的房间里一丝亮光也无,他咬着牙齿,满腹不可名状的情绪,似费了九牛二虎只力才压了下去,话至嘴边,只剩了些凄厌:“你……快些走吧。”
她望着陈甚,脸上渐次浮出一丝冰凉的笑,说罢,步伐也不拖沓,拉着栖岩就往外走。栖岩知道自己不该插手段南薇的事,只是她看着南薇敝帚自珍,为着穷途末路的情意心力交瘁,实在无法漠然而视,于是,她愤然回头,猛的提起手边的瓷瓶,忍无可忍地朝地上一摔。
南薇:“……”
大半月后,江黎清临盆,天日无色,瓢泼大雨。
国公府上下忙进忙出,应接不暇,栖岩同忧服坐在南薇院中,享着一墙之隔截然不同的寂静。南薇撑着一把雨纸伞,清清冷冷站在雨帘中,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本该离开的日子,南薇忽然说要去看看陈甚的儿子。
忧服面无表情地问道:“这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南薇也问着自己这个问题。她沉吟不语,忽然弓腰跪在忧服脚边,雨水一点一点攀上膝边的衣料,她道:“下山数年光景,朝来寒雨晚来风,没有枯木逢春,没有苦尽甘来。如今的我早就筋疲力尽了,师兄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只不过经历了这些年,这件事总归需要一个了结,请师兄成全。”
忧服沉默地看着她跪着的身影,栖岩瞧着他的眼色,连忙上前扶起南薇,拍落她裙裾上的污泥浊水,接过她的纸伞,趁忧服反悔前,赶忙说道:“走,我陪你去。”
她们来到陈甚院前,众人见到南薇,手上动作皆是一顿。南薇素日平易近人,和善友佳,阖府上下纵然姓陈,现下都萌生了些离经叛道的愧疚感——产子的不是当家正主,他们却在这里为外人忙前忙后,一想到这里,他们便言不由衷,于心不安,一时间,满院鸦雀无声,众人全然不知所措了起来。
猝然,一个接生婆揭起门帘,探出个兴高采烈的脸,叫道:“少奶奶醒啦!少奶奶醒…啦…”话脱口半句,察言观色的脸闻出些个不对劲,见着众人六神无主,如临深渊的脸色,兴奋的话语生生带了些迟疑。循着众人的眼光,接生婆朝南薇看来,悄声:“这姑娘是?”
管家攥着拳头,僵着脸,垂下头,似眉间都用了三分力气:“什么少奶奶!这位才是少奶奶!”
接生婆一时茫然,蹙着眉头,鱼尾纹横飞入鬓,两手叠在一起拍着,意识到犯了贵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装模作样的朝脸上呼着巴掌——大概这样熟稔人情世故的婆婆不用片刻,就摸清了当下这个触了霉头的情况。当着正室的面,把外边不三不四的怀了身孕的姑娘当成了正妻,还一口一个少奶奶……接生婆悔恨到眼睛眯了个不漏风的缝,头恨不得也钻进地底下去。在这府上好几个时辰,竟没有人跟她事前交代。她哆嗦着嘴唇:“少奶奶莫怪罪,是我这糟老婆子有眼无珠,竟好赖不知,云泥不分…”
事到如今,倘若三两个称谓就能左右,倒白费段南薇这些年的惨淡经营了。
“好了好了,起来罢,里头的人醒了是吗——”南薇打断,朝接生婆摆摆手,径直朝屋里走去,片刻都不想巴三览四。
进了屋子之后,江黎清坐在榻边,披头散发,不修边幅,手里是个洗净睡觉的孩子。她抬眼,瞧见南薇那一刹那,手不自觉握紧了孩子。她侧过头去:“你来做什么?”
南薇拿出一块玉,放在桌子上:“这玉,保孩子平安的。”
江黎清唇色苍白,看都不看:“不需要。”
南薇迈近两步,轻声笑了笑:“要是什么时候,你这孩子一病不起,药石无医,再戴可就来不及了。”
江黎清猛然抬眼,咬着牙齿:“丧心病狂!他才刚刚出生,何故诅咒他!”
南薇笑容不减:“戴不戴是你的事。但你记好了,老夫人忍你至此,对你仁至义尽,这孩子一旦出生,便就是陈家子孙,怕是要与你无关了。”
江黎清苦笑一声,冷眼看着南薇:“这是你的警告吗,还是说,你…”
“我要走了,”段南薇悄然一声打断了江黎清,字里行间沉心静气,“不过,即便没有我,你也进不了国公府的门。陈甚重情重义,断不可能为你抛下他的祖母、他祖辈的辉德。若老夫人执意相逼……只希望你,届时,别叫他为难。”
即便南薇不入眼,南薇说的话,却真真切切打中了江黎清所有要害。
南薇见她一张脸什么颜色都有,便猜她听进去不少,见耽搁了不少时辰,她又看了一眼襁褓,轻声:“我没资格说这话,我走了。”
却没想到,一转身迎上了端着药碗,大步而来的陈甚。他一愣,眉头轻皱:“你怎么来了?”
南薇沛然一笑:“来看看你的儿子,这就走了。”
陈甚一时语塞,放下手中的东西:“我送你。”
“不必,”南薇对上陈甚的目光,一片平静,“我自己走就行。”
南薇离府的夜里,栖岩遵着她的意思,在老夫人房里放了一封信。
那信薄薄一层,栖岩瞧着顶多只能说清去意,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篇幅够她交代其余杂事。忧服闻言一笑,说好比一人油灯枯尽将死之时,若还有闲情逸致关心些杂事,那这生机勃勃的样子,定能叫这人再活上三年。
离开这样大的事情,南薇未有半句是对着陈甚的。偌大七凰城,竟只有江黎清一人瞧着知些内情——说起南薇离去,只她一人毫无惊诧。
江黎清生完孩子,就搬回了城南小屋。孩子被留在了国公府,取了‘易’字。南薇的话还未凉透,就悉数兑现。大概是南薇的离开,让陈甚生平第一次将江黎清抛之脑后了。他待在南薇屋子里待了好几日,凭空缅怀着素日他并不关心的回忆。
栖岩和忧服站在门后,瞧着陈甚呆坐在桃花树下。她瞧着那身影:“南薇在时视若无睹,不在时又做些无用功,这陈甚大概是觉得,脑袋里不装些榆木,就白瞎长了颗头。”
忧服捂着哈欠,满脸懒散,瞧着他一脸漠不关心,栖岩叹口气,便往回走:“南薇真是错付真心了。”
“错付?”他闻言,重复了一句,难得地收了散漫,倒细细思忖起来,“何为错付?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就是错付?那世间可还有‘十年磨一剑’的道理?可还有‘长风破浪会有时’的期冀?”
栖岩脚步一顿,气血一时凝在眉中。
忧服蓦然一笑:“丫头,你还小,不懂世道欺人,人心易变。”
他望着她:“陈甚壮志未酬却家道中落,断了一生的仕途,留了一家负累。他拥有太少,所以他的失去远比常人重的多。南薇遇匪,他手无寸铁却挺身而出,可当真如你所想,是个朝三暮四的纨绔子弟?他日夜外宿,偷香留情,难道真的是对南薇没有感觉,无动于衷?”
栖岩回身,朝陈甚望过去,试图去想他左支右绌,妄想拔刀相助的笨拙样子。
忧服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他不愿面对的,是国公府板上钉钉的颓势,他不愿遵照老夫人刻板死守的秉性,更不愿受人摆布,他躲的,是繁复冗长的板滞人心,是祖辈不敢僭越,世代恪守的体统束缚。”
他嘴角一弯,声音却冷淡:“他对南薇有情,只是十分易碎,又衰弱无比,比不过对江黎清和她腹中孩儿的责无旁贷,更比不过对祖辈奉命惟谨,俯首帖耳的不甘。江黎清对他来说,不只是一片私心,而是他的仅剩的自在人间。”
“自在……?”栖岩的表情一瞬间古怪起来。
“我能看到的,段南薇何尝看不到,你大概觉得她傻,只是……”忧服的声音还同往常一般清淡,只是他却蓦然转过半个身位,“这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她便要认。”
说完,忧服又十分自然地又打了一个哈欠,首尾呼应起来,只剩栖岩仔细回味着段忧服不知道靠谱不靠谱的长篇大论。
入夜,栖岩端着茶,坐在窗边吹着凉风。这几日,她也算亲眼目睹了南薇下山的前因后果,她明白这一切不过为个‘情’字,可个中幽微感受,她却又如甘蔗当火筒,一节也不通,可每每安静下来,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能频频想起容屿。
还未入夏,白日却早早添了热意,直待日落之后,才勉强保留着春末该有的凉意。
忧服掌着灯,正翻着书。突然,他手一顿,蓦然抬眼,栖岩吓了一跳,悬在窗外的腿差点没挂住。忧服放下书,下一刻竟已经翻身飞出窗外,白衣飘飘就愣愣从她眼前掠过,栖岩刚稳住的腿,终是无力回天。她下意识便想勾住窗台,无奈段忧服一身布料跟个迷宫似的,把她的视线挡了个干净,左支右绌,万念俱灰之时,忧服一把揽过她,连人带茶盏,一概带着走了。
还未回神,栖岩靠在忧服肩侧,跟着他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眼前绿云扰扰,耳边风声潇潇,话险些被淹没:“……这这这是出了什么事,连门都来不及走?”
他冷着脸,黑夜中来去草木不惊,早前他在段南薇身上下了禁,方才那禁忽然被破,慌忙之际,他也来不及跟栖岩过多解释,只道:“段南薇逃走了。”
“师叔伤好全了……?”栖岩抖着声音,身在半空,哪里有心思放在段南薇身上,她大气不敢出,“可撑得住?若实在勉强,从这里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忧服幽幽回道:“既然为师有伤,若当真力不从心,摔了下去,你切记护着为师,万不能摔着我。”
栖岩:“……”
半晌后,忧服踩着树梢,翩然落地。栖岩携着一盏空杯,和满身的茶渍,也落了地——倒不是忧服轻功颠簸,只是那会悬窗之际,一心想着攀上窗框,茶水洒落,只怪她未来得及在忧服捎上她之前,电光石火地换一身利落的衣裳。
细雨息人迹,城南矮院前一派死寂。忧服一把推开门,屋内七零八落,桌椅都被劈成一截一截,险些现了木头原型,衣物散落,显然是被翻箱倒柜了,江黎清也不见了踪影。
忧服未有片刻迟疑,便朝外走去——看来是高利钱庄来讨债了。
栖岩紧跟而去,转角之后,扑面而来一股子血腥味。细雨被风卷起,段南薇正冷眼提剑,剑下尸体遍野,险象环生。她像是体力不支,身形不稳,雨水洗剑,碎发贴着脸,南薇看见他们的刹那,竟能分心笑了出来。忧服连忙夺过段南薇的剑,飞身跃起,白衣飘散之间,四下里打斗人影散落,皆没了生息。
南薇见忧服出手,眨眼便脱了四面楚歌的困,还喘着气:“师兄别急,我的心愿今天晚上就能实现,劳烦你带着栖岩先走,明天一早我们城隍庙见。”
忧服抬眼:“你觉得可能吗?”
南薇:“……”
三人一起赶到城隍庙的时候,陈甚正抱着江黎清跪在石像前。陈甚头发散乱,江黎清死气沉沉,南薇走近,陈甚抬头,脸上毫无血色。
南薇皱着眉头走过去:“那些高利钱庄的走狗,我都杀了。”
“晚了,”陈甚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空无一物,“黎清不在了。她走得这样急,定是怪我,怪我没能给她一个家。”
南薇一怔,背影险些挂不住,她看着陈甚搓着江黎清的手,低头呵气,无论她再说些什么,都视若无睹。南薇蓦然说道:“我可以救她。”
陈甚先是停下手里的动作,反应半晌后,眼光徐徐亮了起来,随即迟疑地追问:“你说什么?”
南薇见他有了反应,最后的迟疑也烟消云散。她俯身,顺着他的背:“我有办法,你先回家等着,明日一早,我让她完好无缺地站在你面前。我保证。”
陈甚痴傻地笑了出来,可看清南薇凌乱的发丝后,笑又僵在嘴角。他来回看着她的眼睛,好像有什么话要破壳而出,他定定地看着南薇,眼前闪过了许多往事,有他自己的,有南薇的,还有他梦里的。陈甚头发散落,眼圈乌青,衣衫也沾满了灰尘,他回身望了望江黎清,才缓缓松开了她的手,随即驼着腰脊起了身,左支右绌地朝外走去。他一步三回头,昔日拔刀相助的少年郎,不知何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栖岩和忧服从暗处走了出来,忧服揣手靠在柱子边,漫不经心问道:“一个死人,你要怎么救?”
南薇扫了江黎清一眼:“师兄听过不老术吧,以命换命的那个不老术。”
忧服手指微动,栖岩腕间的万草链顷刻而落,十分听话,瞬间捆住了段南薇。
“想都不要想。”
是她意料之中的反应,南薇她偏头笑了下,心平气和道:“师兄可知我为什么逃下山?”
她扫了一眼段忧服和段栖岩,眼神透亮又轻快,完全没有要寻死的痕迹,她又说道:“我问自己,难道要在鸾羽一世平湖,等三寸晨光打马而过,死前不知为何而死,活时又不知为何而活吗?”
“宗娘有一处禁阁,师兄知道吧,”也不知道都什么时候了,南薇还有心情狡黠一笑,“那处的锁我悄悄破了,里面大部分禁术我都学会了。逃下山后,本以为都成了搁置一旁的闲术,没想到真能用上,”她抬眼朝忧服看去,正儿八经道,“感觉像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天似的。”
忧服手背在身后,脸色难看。
“我知道,父亲离经叛道,我是用的上的筹码,可他薄情寡义,早忘了娘亲,更不提我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儿…倒不是我为自己开脱,确是把我们俩捆起来榨,也榨不出一滴血浓于水……”南薇声音越说越小,到后面竟听不真切了,只见她倏地停下,一动不动盯着忧服:“师兄,我求求你。”
庙外的风、雨自行其是,没有给谁面子的意思。段忧服神情难得实打实地严肃,他是斯文的长相,很难有什么越众的俨然,他抿着嘴,背光而站,似乎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南薇蓦地扫了栖岩一眼,随即看着忧服,朝他笑了笑:“爱而不得的苦,我尝了很久,实在不愿他再尝了,若是你,可愿你心爱之人尝?”
忧服眼中遽然流淌许过多栖岩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像是一双陌生的眼睛,漂流于四海之上,风吹日晒了很久,不得已地褪了许多颜色。
忧服冷着脸色:“宗主从未想要你以命相抵——那些年他如何视你如己出,你想必也看在眼里。即便你要找什么活着的意义,也该是为你自己,而不是为这个……”
她打断:“为这个我爱的人。”
段忧服话被刹时停下了,他神色几转,像是还停留在南薇的话里,半晌后,他嘴唇才动了动:“倘若你执意要做些飞蛾扑火的事,我不拦着。”
说完忧服缓缓抬手,撤了万草链,转过身去。
什么?栖岩下巴掉了,十分无语地看着忧服,这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栖岩,”南薇转过身来,“这件事情,是我早就想好的,你也就当成全我,好不好?”
“不好,”栖岩眼泪都要急掉了,近乎执拗,“你还有大把的好日子……你……这里,这么脏的城隍庙……不好,不好!”她紧紧握着段南薇的手,嘴上说着不好,却明白这事情忧服都让步了,她肯定拦不住,鼻子便越来越酸,眼眶通了心肺:“你再想想……”
忧服转过身,牵过栖岩的手,挡住了她的视线。
南薇端坐江黎清身前,翻动手指,开始催动内力。她闭着眼睛,额边生出了些被疼痛磨出的冷汗。不过片刻之后,她停下了动作,江黎清呼吸均匀,面色登时有了些血色。她没有起身,只静悄悄坐着,感叹了一声:“以为会疼,没想到一身轻松。”
不记得什么时候,她早就忘了饭菜的香,过节的热闹,小猫小狗的可爱,她的小院里,没有风和日丽与滂沱大雨的区别,只有求而不得的遗憾。她一边想下一世换一个人爱,一边又想在陈甚遇见江黎清之前,再让陈甚救一回自己,想到这里,她傻傻笑了声:“栖岩,你快看看,外面还下不下雨?”
栖岩为她寻了个舒服的坐姿,哭得有鼻音:“不下了,天气好起来了。”
她眼皮沉沉,似睁得费劲,见栖岩皱着眉,还偏头冲甜甜一笑。
月色清澄,衬着星光黯淡,出来这许久,连更夫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夜也来越沉,她乘着风,只觉得耳边越来越轻:“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愿来生,愿来生……”
话没说完,便轻轻闭了眼睛,眼畔中最后的月色,也戛然而止。
愿来生,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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