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餐予你

　　“南哥，这就回家了？”五点整，齐星南来交代两句，拿上车钥匙，就准备走人。
　　他之前都是天黑了，最后在后关门的，这一下子提前两三个小时，搞得杨俊不适应。
　　“你昨天好像也是这个点走的，怎么，有约呀？”
　　齐星南不明回，只说：“那辆车子你再不动手，我看明天你拿什么交货。”
　　声东击西，转移话题，杨俊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想再调侃几句，齐星南已经骑上摩托，一溜烟跑了。

　　十一月初，Y市的气温一下降下来许多，齐星南把短袖换成了卫衣，不过骑着摩托，被风吹过时，还是感受到了一阵凉意。
　　今天的太阳被云层遮住，天色也昏暗，等红绿灯时，他仰头往远处望去，西边灰蒙蒙的一片，看起来是下雨了。

　　早上齐星南和田憬一起出的门，走到一楼的楼梯口处时，两人分别，各自往反方向离去。
　　他记得田憬披着件淡蓝色针织外套，单肩背着的黑色皮质小包，看起来不是能放下一把伞的样子。
　　空气似乎正在变得潮湿，齐星南打起左转灯，在绿灯亮起时，调头往店铺的方向回去了。

　　待找杨俊拿了货车钥匙，已临近五点半。
　　齐星南本来打算先去超市买菜，现在看来怕会错过下班的田憬，所以直接把车开到了田憬的单位门口。
　　接上人再一起去超市的话，也正好能多买点田憬喜欢吃的。

　　田憬走出办公楼时已经六点多一刻了。
　　天地间狂风大作，冰冷的空气里夹杂着丝丝细雨。
　　她裹紧身上单薄的针织外套，在单位门口落满银杏叶的清冷街道上，看见了那辆孤零零停在车位里的小货车。

　　田憬确认车牌号时，货车的喇叭被按响，随后缓缓滑了过来，停在田憬面前。
　　透过车窗玻璃，她看见了驾驶位的齐星南。
　　“快上车。”齐星南侧过身子，打开车门，朝行人道上的人招了招手。
　　雨渐渐变大，田憬的披散着的头发被打湿，她没客气，拉着车扶手，蹭一下坐了进去。

　　“你怎么在这儿？”田憬接过齐星南递过的纸巾，一边擦着淋到身上的雨水，一边问。
　　齐星南笑，直接说出真心话，“来接你。”
　　“啊？真的？”田憬没想到得到这样的回答，拿不准旁边的人是不是在开玩笑。

　　“当然是真的，叔叔阿姨出门前可是把你托付给我了，我不得把你照顾好？”
　　雨噼里啪啦打在前方的挡风玻璃上，雨刮器被开到了最大，但前方的路仍然因为这瓢泼大雨变得虚无。
　　田憬齐星南是知道自己没有带伞，所以特地来接，于是抱拳，开玩笑地谢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那不然以身相许？”
　　齐星南确实是顺嘴，说出这话后，自己先楞住，在找补的话出口前，又改变主意，觉得这或许也是一次很好的试探机会。
　　这样想着，在等红灯之际，偏过头，小心翼翼观察田憬的神情。

　　田憬显然没有想这么多，更不可能理解齐星南说这句话时的真心，在略微吃惊过后，笑了起来。
　　“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错？”
　　齐星南有些失望，眼角都低垂下去，但还是强打精神，撇出了一个笑，“哈哈，对呀。”
　　右上方的后视镜照出齐星南的脸，此刻成了不太帅气的模样。

　　在距离小区还有一半路程时，田憬突然问：“你还没有吃饭吧？”
　　齐星南点头，她又立即说：“正好，我知道有一家简餐不错，前面第二个路口左拐过去就到了。我请客。”
　　拍拍胸口，十分豪气。
　　因为田憬的邀约，齐星南心情又好了，但比起在外面吃饭，他更想亲手做给对方，于是问：“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我的手艺？”

　　“什么？你要自己做饭。”田憬语气存疑。
　　“对啊，”齐星南脚下稍稍给了点油，没有顾及本该左拐的第二个路口，“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田憬没想到之前经常去家里蹭饭的高中生也会自己做饭了，心里好奇，便点头，“好，那这次先欠你，下次再补简餐。”

　　车子行驶在熟悉的道路上，却在到达小区前，先停了下来。
　　齐星南指了指左边，问：“你有什么想吃的？”
　　田憬俯下身，望出去，见到路边的生鲜超市。
　　在等待回答的间隙，齐星南从置物板上翻出一把雨伞，“告诉我，我去买，雨大，你就别下去了。”
　　田憬看了看车外丝毫没减弱的雨势，拉住齐星南要去开门的手，“你家有面条吧？”
　　齐星南点头。
　　“我想吃鸡蛋挂面。”

　　超市最终还是没去，齐星南从橱柜里拿出面条，正好盒子里还剩两个鸡蛋，又从冰箱里翻出一把上海青来。
　　田憬跟在他旁边，看见的冰箱里只空落落地放着两罐酱菜了，想来齐星南应该本来就有去超市采购的计划。
　　“不好意思啊，害得你不能好好吃饭。”
　　齐星南挑眉，“你怎么这样说。”
　　又指了指墙脚的纸盒子，“我平时都是吃方便面打发的，还好你来了，让我自己也改善一下伙食。”

　　锅里的水烧涨了，齐星南估量着下了面条。
　　田憬在碗里打了鸡蛋，在确认两人都想吃荷包蛋后，就没把它搅散。
　　刚拿过袋子里的上海青，被齐星南拦下了。
　　“水凉，我来洗。”
　　又嘱咐，“你看着面条，别给它粘锅了，可以吧？”
　　“看不起谁呢？”田憬不满，将支楞在热水外的干面条给压了下去。

　　齐星南弯腰在洗菜盆边，手中的上海青对着水龙头下细小的水柱，一片一片洗得仔细。
　　他听着田憬在一旁抱怨肚子早就饿了，但工作没做完，到这个点还没吃上饭，又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你们事情很多？”齐星南记得前两天听对方说起，手头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

　　“嗯……”田憬支支吾吾。
　　齐星南关上水龙头，往一旁甩了甩菜上的水，抬眼朝田憬望去时，见对方皱着眉头。
　　“怎么了？”齐星南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可又确实想要田憬向他倾诉，好为田憬排忧解难。

　　“就是我们单位一个女同事啦，经常叫我给她做这做那的。”田憬私下里只和赵芸芸吐槽过这些事，突然在另一人面前说李智芬的小话，她竟还会感到局促不安。
　　“做什么呢？”煮面条的汤水咕噜咕噜冒着泡，齐星南干脆靠在工作台边，一双眼望向田憬，是很好的倾听者模样。
　　田憬感受到对方是真的关心，一股脑把心中的不满全倒了出来。
　　“这些也就算了，可她每次都挑在下班的点和我说。”

　　看得出田憬是很委屈了，小嘴撅着，眼睛里都带了火气。
　　齐星南按耐住要伸出去安慰她的手，继续询问：“那她只是叫你做，还是也回叫别人做？”
　　田憬细细回忆，李智芬是前两年才调来的本单位，比她资历低的就自己和宋晓晴，不过……
　　“以前也会叫另一个同事帮忙，可能就两三次吧，现在就专门盯着我了……”
　　田憬这细细盘起就更觉得糟心。

　　齐星南大概理清了前因后果，看着田憬那张未经世事的娃娃脸，他已经能想到对方在被提出要求时，内心万分推辞，但还是软着嗓子说好的模样了。
　　于心不忍地指明道：“我看是你太好说话了。”
　　“没有吧……”
　　“那你有没有直截了当的拒绝过你同事？”
　　田憬回：“确实没有。”
　　随后眉头拧得更紧了。

　　齐星南做最后总结，“我看你就是太温柔、太善良了，你同事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你。”
　　田憬试探着问：“那我强硬一点。”
　　说着故意放粗声音叫了齐星南的名字。
　　齐星南被逗笑了，说：“你这样更像虚张声势的小朋友。”
　　又出谋划策道：“这样，你以后下班跑快一点，或者她一过来你就钻厕所去，再不然就是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估计几次以后她也就不好意思找你了。”

　　面条已经能被筷子捻断，齐星南放下揪成段的上海青，侧头问正在认真思考的田憬。
　　“你上次吃烧烤后，肠胃怎么样？”
　　田憬揉了揉肚子，“不错呀。”
　　不过齐星南还是决定把面条煮软一些。

　　因为说想吃干干脆脆的荷包蛋，齐星南特意在煎锅里多放了油，煎了两个全熟的蛋，将它们一次铺到面条上。
　　金灿灿、香喷喷的，被端来时，田憬立即食欲大增。

　　两人都饿了，吃得很快，洗碗时田憬又被拦下。
　　齐星南把抹布递给她，“你去抹抹茶几。”
　　等田憬回到厨房，齐星南已经在刷着锅碗上的洗洁精泡沫。

　　也是在这时，齐星南放在工作台上的手机震了震，同时屏幕亮了起来。
　　有新短信过来。
　　当时，田憬确实是无心之举，要怪只怪她视力太好，一眼就瞟见了上面的信用卡账单信息。
　　在她辨清第三行的那几个数字时，齐星南的大手唰地伸过来，将手机屏幕严严实实遮挡住。
　　他手上的水迹还没擦过，顺着指尖滴落在手机前方，一时间，两人无言又都很尴尬。

　　雨渐渐停下，变成一滴一滴地打在窗台。
　　田憬望了眼黑了的天，说要回家，齐星南执意将她送上楼。
　　客厅的灯被打开，田憬站在门边，踌躇着还是叫住了转身要走的齐星南。

　　“其实……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可以和我说。”
　　齐星南脑子转了半圈，就明白过来田憬在说什么。
　　手插在裤兜里，吊儿郎当地回问：“你能给我多少？”
　　这明摆着的套话，没想到田憬真的如实伸出手指，一整个巴掌，是“5”。

　　齐星南估摸着她的单位性质和工作年限，猜测道：“万？”
　　“虽然不多，但是……”田憬估了估短信里“2”开头的五位数，说，“应该还是够你解一下燃眉之急。”
　　“不过你别告诉我爸妈。”

　　齐星南又好气又好笑，“你胆子是真够大的，你就不怕我拿了你的钱跑路？”
　　“你不是还租了我家的铺面，能跑去哪儿？”
　　“你看过合同吗？你知道我钱付清了没？”
　　田憬陷入了沉思。

　　客厅橘色的灯光打在田憬的身上，柔软的头发闪闪发着亮，齐星南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揉了揉，说：“别用这种怀疑的眼神望着我。”
　　说话时脚步不经意地挪了挪，站得又近了一些，影子落在田憬身上。
　　田憬的头不得不再仰高一点，对上那双亮亮的眼睛，明白过来齐星南只是在吓唬自己。

　　她放下心来，又不太放心，喋喋不休地嘱咐：“听说银行这段时间的贷款利率挺高的，你是不是找正规银行借的，可别搞网贷啊……”
　　“倾家荡产是小，还可能搭上人命的！”
　　叭叭叭地小嘴，红润得像是要渗出水来，齐星南望得入了迷，在干出不可理喻的坏事前，俯身上前，逼近面前的人。

　　视线与齐星南的平行，田憬慌了一下，停止说话。
　　楼上人家的门打开又关上，楼道里的灯亮起又暗下。
　　田憬看见齐星南的左眼尾处有一个疤，豌豆一半的大小，只有离得像两人这般近，才能被肉眼看见。
　　她听见齐星南问：“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却不等回答，修长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齐星南另一只手作势将田憬往里推去。
　　在关上门之际，语重心长地说：“放心吧，哥哥有钱，再养一个你也没问题。”
　　“还有，别随处散发你的善意，特别是对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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