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夜

　　极其意外的，翌日徐千律起了个大早。几乎没怎么睡，精神头儿却很好。

　　起床后照例每日一洗头，然后多花了点儿时间，用吹风机把头发都吹顺溜了。

　　以前信奉不管怎么弄都很帅，现在倒是开始在意发型了。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碰上同样早起的徐女士。

　　看到这个点徐千律就已经收拾好，差不多能去上学了，徐畅荣有点意外，“你今儿怎么这么积极，不用催就起床了。”

　　“醒早了就干脆起床了。”徐千律拿了盒牛奶，三下五除二就吸了个干净，随手把空盒投篮进垃圾框。

　　大概是他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愉悦，徐女士说：“这才有个上学的样子，每天早上死气沉沉着急忙慌，一大早就没精神。”

　　徐千律心情好，加上没有起床气，他默默听完徐女士念叨也没什么生出别的情绪。

　　换鞋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问徐女士道：“我成绩单你看了没？”

　　“嗯，进步我看到了，但你不要就此觉得就可以沾沾自喜了，要是——”

　　徐千律跺跺脚穿好鞋，打断道：“我只是想说，你的要求我完成了，补习班可以不报了吧？”

　　“不报就不报，我还省钱了。”

　　选择性听到想听的内容，徐千律点头，跟徐女士道别，“我上学去了。”

　　徐畅荣觉得胸口堵了口气似的，凝着眉皮笑肉不笑道：“你最好一直保持这个水准。”

　　徐千律听后淡淡地说：“知道了。”随后走出了家门。

　　离开家之后，走在上学路上的他长吁一口气。徐千律明显感觉到。这些东西不再像原来能够那么严重地影响到他，心底因此产生的情绪，翻滚得也没有那么厉害了。

　　新的情感依托，足以成为盔甲，让人拥有抵抗外界的力量。

　　放学铃儿刚一打，徐千律拎上书包就跑，比以往的哪一次都要迫不及待。

　　按说他今天可以不去郑川逸店里，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想去就是最大的理由。

　　经过街口那家平时卖干果的店，发现今天摆在门外的摊位上，多了一口盛满黑色小石子的锅和盖着厚棉布的簸箩。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板栗上市的季节。

　　徐千律买了今年冬天第一包糖炒栗子。

　　每年冬天他都喜欢拎上一袋炒栗子，捧在手里特别暖和，然后再一颗颗慢慢剥着吃，每一小颗软面香甜。

　　今天呢，主要还想跟郑川逸分享。

　　徐千律神气地把糖炒栗子放在桌上，“啪”的一声惊了郑川逸一跳。

　　天凉之后郑川逸更懒得动弹，连游戏都懒得打，直接放弃通关的执着。徐千律来的时候，他手缩袖子里，正在看《猫和老鼠》。

　　他扭脸望一眼，这个点儿出现在这里的徐千律，又瞥了那袋东西，“今天怎么大驾光临了？”

　　“怎么？不欢迎啊，”徐千律说，“走路口过看见板栗，想带来给你分行不行？”

　　“行。”郑川逸光嘴上答应一身，屁股也不见挪窝。

　　徐千律皱了皱眉，有点不得劲。明明自从他经常出现在这儿之后，郑川逸都习以为常了，刚突然多余问一句，让他觉得郑川逸不想他来似的。

　　但转念想到郑川逸平时就这个懒劲儿，也许是他敏感了。

　　“咋的，看不上我的炒栗子？”

　　“没有，”郑川逸说，“我连手都不想拿出来，怎么会吃怎么麻烦的东西？”

　　“那我给你剥呗。”

　　郑川逸正要拒绝，看到徐千律兴冲冲捞出一颗板栗开始剥，心想算了，剥个板栗而已。

　　徐千律一边可认真地剥，一边跟郑川逸细细碎碎分享学校里的事情。

　　见他这幅故作正常，却热情过头的样子，郑川逸就想叹气。

　　说话间，徐千律抠了一半板栗递过来，眼神亮亮的带着试探。

　　郑川逸摊开手，让他放在自己掌心，然后一下倒进嘴里，“行了，我吃过了，剩下你自己慢慢吃。”

　　闻言徐千律摇头，“这颗你吃了一半我不能吃。”

　　“这是什么讲究？”

　　“板栗不能分着吃啊，分栗就是分离，不吉利。”

　　郑川逸哑然失笑，不知道该笑徐千律小小年纪是迷信头子，还是什么别的。最后也只是接过另一半板栗，默默吃掉了。

　　徐千律若无其事地拍干净手里的渣子，在柜台周围转了起来。

　　郑川逸没管他，继续盯着荧幕的画面。一帧帧过去，颜色不停变化，只有郑川逸知道自己什么也没看进去。

　　徐千律转悠了一会儿，又耐不住地凑到柜台边，身体趴在上面，好奇郑川逸这么认真是在看什么。

　　看着看着，倒给他看乐了。津津有味地一边摸板栗吃，一边看杰瑞如何和汤姆斗智斗勇。

　　眼见板栗壳堆出小山，郑川逸说：“你累不累？”

　　徐千律“啊”了一声回过神，“不累啊。”

　　“你站着看得我累。”

　　“可是这儿没有多余的凳子啦，”徐千律笑道，“你椅子要分我一半？”

　　“……”郑川逸说，“我意思是要不你下去？”说着拿起碟包递给徐千律，“这里面有全集，你进去看。”

　　徐千律不太高兴，“你赶我？”

　　“哪能啊，你平时不都喜欢待里面了吗，”郑川逸还是找了点合理的说法，“而且这儿又没坐的，待会儿有人来你还得让位儿。”

　　“切，说那么多不就是嫌我碍事，”徐千律一把夺过碟包揣在怀里，说着就往里屋走，“进去了可以吧。”

　　“等等。”

　　“干吗？”

　　“板栗你拿进去吃。”

　　徐千律切了一声，抓过板栗就下楼去了。

　　过了比往常更久的时间，也没见徐千律出来，不过郑川逸没下去看，从徐千律进屋之后，他便一动未动。

　　汤姆和杰瑞你追我赶，偷吃奶酪，东躲西藏，直至画面跑出雪花。

　　郑川逸看了一眼钟上的时间，犹豫要不要去叫徐千律回家，担心他太晚回家可能会有麻烦。

　　正要起身，门从里面被推开。郑川逸光速坐回原位，假装无事发生。

　　徐千律低垂着眼睛，把捧着的东西放在旁边的柜台上，跟郑川逸说道：“我先回家了。”

　　郑川逸有些诧异徐千律在里头干吗了，现在跟刚才进来的表情完全两个样，“现在回家晚不晚？”

　　徐千律仍旧垂着眼眸，摇摇头，“不要紧，我先走了。板栗你记得吃。”说完只留给郑川逸一个背着书包出门的背影。

　　见柜台上被徐千律放了个卫生纸团，郑川逸抬手拿了过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堆颗颗饱满的板栗仁，一个残缺的都没有。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耐心。

　　郑川逸捻起一颗，盯着圆溜溜的板栗仁看了良久，然后送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吃着吃着，他脸上噙起笑。

　　送走店里最后一批选书和租碟的顾客，打烊之后，郑川逸随意检查和收拾了一下这两天还来的碟儿，结果有几张硬是找不到编号，他纳闷半天，这都有数的东西，不应该会乱套啊。后来终于想起，刚才让徐千律拿进屋了一叠。

　　“这家伙也不记得给我拿出来。”想起徐千律，郑川逸又自个儿念叨了几句。

　　他起身关灯，拉了电闸电源，随即回屋了。

　　之前徐千律每次来，他即使在看店，也会进来跟徐千律聊几句，斗斗嘴，可那个吻让他太过意外。

　　可能徐千律的确喝懵了，但他很清醒，清醒地知道他最后没有拒绝。

　　而徐千律今天的反应，应该说明他也许真的对他抱有好感，非朋友的那种。

　　所以他回避了和徐千律的单独相处。

　　坦白讲，他心底有隐隐的开心，也正是这种“开心”才让他更为不安。

　　他什么情况他自己很清楚，徐千律就像个意外，意外地闯进这家小店和他产生交集。他对徐千律而言，也可能只是意外，青春期意外地短暂迷失。

　　他们两个人一定，一定不可以也不能够同时陷入错误的悸动。

　　点亮徐千律送的那盏云朵灯，灯光的黄晕让屋里有种雨后站台朦胧的颗粒感，郑川逸注视着光源发了会儿愣，心里仿佛被捏得和云朵形状一样柔软了，陡然升起一股失落之情。

　　他弯腰拎起装萨克斯的乐器盒，掀开盖子，来回轻抚管体，想要消遣一下。

　　当找到伴奏的CD要放进碟机的时候，发现影碟机的舱里之前放的碟还没有拿出来。

　　不用说，肯定是徐千律干的好事了，郑川逸啧了声，随后食指抠进碟片中间的孔，拿出了碟子。

　　不经意地瞅了瞅徐千律看的什么片儿，居然不是杰瑞和汤姆，而是一个外国电影，碟面还是两个男人靠在一起。

　　“靠。”他真的是没注意这个电影在这个碟包里。

　　这个年代同性题材的作品不多见，他对这部片子也有所耳闻。合着徐千律在里面悄不吭声，原来在看这个。

　　太他妈寸了，郑川逸第一次有点烦店里五花八门的太多。

　　他深深叹了口气，感觉无语，临了把碟塞回碟舱，按下播放键。他坐回沙发窝着，一边抱着萨克斯擦拭，一边观看别人的爱情故事。

　　人家的故事是悲壮又凄美的。

　　不伦恋撞上有着宗教信仰的父母，面对的只有不理解不接受，争吵与辱骂不过是普通的一部分，更难受的来自心理上的压抑与挣扎。

　　他也经历过，要不也不会逃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