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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灯
酒过三巡,近百首歌的歌单也唱了大半,好几个已经昏昏欲睡,看起来不省人事。
程意看了眼手表,虽然还未到凌晨,但对于工作日来说,已经很晚了。程意瞥了眼喝得酩酊大醉的同事,有些担心他们明天怎么从床上爬起来去上班。
于是程意招呼着小李帮忙联系那几个醉酒的同事的家属和朋友,挨个打电话说明情况。等待亲友来的时间里,程意跑去前台结了账,又接了个出版社其他同事的电话,说是有紧急的事情要问他。程意靠在KTV的露台上讲电话,等他回到包厢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走了大半。
小李没怎么喝酒,但不再是刚刚玩真心话大冒险时那样神采奕奕了,一脸倦色,不断打哈欠。小李揉了揉眼睛,看见程意进来,便对他说:“醉酒的已经有人接回去了,程老师放心。”刚刚讲电话讲得嗓音沙哑,程意清了清喉咙,问他:“高医生是怎么回去的?”
小李“啊”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忆,过了半晌才说:“是和Bella医生一起回去的。”
Bella是和高医生一间办公室的女医生,也是参与了这个项目的工作人员。
小李想了想,看热闹不嫌事大般说:“怎么没见高医生的对象来接他啊?”
程意愣了愣,说:“可能是因为他忙吧。”
小李有些纳闷,今天程老师还帮高医生说话,让大家不要误会那个男的和高医生的关系,怎么现在就默认他是高医生的对象了?换作平时,按程老师那较真的性格,肯定会纠正自己的说法。
而小李当然不知道,自己正在程意的雷区边缘大鹏展翅。
小李又问道:“也有可能……哎,程老师,高医生那暧昧对象,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程意侧过脸,言简意赅地回答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和他不是很熟,联系也比较少。”
“你和他是不是很久没见了?”小李说出自己的猜测,“程老师,今天说到他的时候,您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程意愣了愣。小李都知道了,那说明他的反应真的很明显。
问题来了——先前那几次碰面,沈西朗发现了吗?
程意有些紧张,但还是轻描淡写地说:“是啊。高中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了。”
“不是吧?那也太久了。”小李有些惊讶,连声音也放大了不少。
程意笑了笑,说:“嗯,起码有十年了吧。”
而后程意拍了拍小李的肩膀,缓缓说道:“不早了,快回家休息吧。”
然后程意环顾四周,向还坐在包厢里休息的同事们告别,踏出了房间。
直到回到小区楼下,程意仍然有些恍惚。
今天又看见沈西朗了。
都十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难道初恋就是会比较特别?
程意洗漱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以至于差点在浴室里滑倒。
已经夜深了。程意洗漱完后,就调好明天早上的闹钟,躺在了床上。
神奇的是,程意以为自己会因为心事重重而辗转难眠,但事实却截然相反,他很快就感到潮水般的困意来袭,甚至比平日里更早入睡了。
程意梦见了高中的事情。
那是一个天气很好的下午,从教室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朵朵白云和湛蓝而广阔的天空。靠近走廊的窗户,可以看见摇曳的斑竹,还有日光没入阴影里消融,留下闪烁的金色光点。程意上课走神的时候,就喜欢从窗户看出去,看云、看天、看湖面粼粼的波光。
教室里的风景一直是很好的——程意向来这样认为,可后来他找到了更好的风景,就是分班之后就开始坐在他前面的沈西朗。但这并不是说沈西朗就成为了程意的重心,那时候的程意只是单纯地觉得沈西朗很有意思,他虽然成绩好,但人缘不行,几乎是“合群”这个词的绝缘体。但架不住沈西朗长得好看,所以女生们都很喜欢他。
这让程意产生了莫名的危机感。毕竟程意在高一的时候,稳坐“班草”的席位。而分班后,半路杀出个沈西朗,程意倒要看看这个像木头一样的男生到底有什么特别的魅力,将班上的女生们都迷得七荤八素的。
可看着看着,沈西朗对程意的吸引力与日俱增,只多不少。
于是,为了进一步了解和接触沈西朗,程意终于和沈西朗做了朋友。
但渐渐地,程意发现有什么不一样了,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后来,程意在学校图书馆里看了许多书,又去网吧上网查资料,才懵懵懂懂地认识到一些令他猝不及防的事实。
程意清楚地记得,那天是高二下学期,期中考结束当天,也是周五下午。
“值日的同学放学别走,记得做清洁!”卫生委员按惯例在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喊了一声。
从摊开的练习册中抬起头的程意这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要负责值日。
班上人不多,男生每个星期要做两次,工种不同。今天是星期四,程意要负责擦玻璃窗外的防盗框。没有技术含量,甚至不怎么费工夫的活——因为他周一的时候要负责倒垃圾,工种平等分配,虽说值日排班是卫生委员安排的,但他也是事先征求男生们的意见之后才决定的。
程意归心似箭,原本想着马上回家打游戏,完全忘了这一茬。
等他不情不愿地拿起抹布走到外走廊的窗边,却看到沈西朗拿着报纸和喷水壶,站在课室里面擦玻璃。他高高瘦瘦的,安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一棵迎着骄阳的小白杨。
“沈西朗,你怎么在这?”程意故意靠近他,装作随意地问道。
他只记得两个人的值日安排,自己的,还有沈西朗的。
“和别人调了。”沈修远看了看他。
也就只有这样的情况吧,程意问完,感觉自己在明知故问。
于是程意没有再说话了,他漫不经心地擦着防盗框。其实这份活儿很简单,就是抹掉抬手能勾到的范围内,防盗框上面积的灰尘而已,很快就能弄干净。
沈西朗擦着玻璃,不时靠近了看看有没有遗漏掉的灰尘的痕迹。
程意不经意地抬眼,看到了沈西朗的脸。他很专注,可以说是目不转睛。但是他的眼神又仿佛在放空,有种与此时此地隔绝的疏离。他认真的时候,嘴唇还会微微抿起来。
沈西朗的背后,是走廊外栽种在二楼平台的树木。枝繁叶茂的树,修长挺拔的竹,都在他身后展开成了一幅金黄与翠绿交融的油画。而他仿佛就像一抹绿意,盎然、生动、鲜亮,完全看不出平时那漠然的模样。
程意感觉自己的心在胸前突突地跳动,速度有点快的那种。
他再看去,沈西朗不见了,好像从那幅画里走了出来似的,再美的背景,瞬间变得空落落的,失去了灵魂。而很久之后,程意对此好好地进行了反思,觉得自己给沈西朗开了个太厚的滤镜。
这是高二期间发生的事了,但程意却没有忘记半分,因为他将这份经历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心里的一个隐秘的角落,不时会重新捡起来,将这个记忆的黑胶唱片放进现实的留声机之中。
程意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觉得梦中的场景是那么逼真,但和自己的记忆中仍然有些不同。他记得自己在值日的时候试过和沈西朗搭话,但沈西朗就是个“话题终结者”,不管程意耍宝似的讲了多久的单口相声,沈西朗都岿然不动,专注地擦他的玻璃。
在一起之后,程意曾经挑出这段回忆问过沈西朗,而他的回答是,那时候他发现程意睫毛很长。
而程意听完之后觉得有些迷惑,这是不是说,自己偷看沈西朗的事早在那个时候就被他发现了?
程意起身倒了杯热水,又回到了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清醒得要命。
他一会儿想到明天要做的工作,一会儿构思小说接下来的发展,而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他和沈西朗在学生时代的发生过的事。
程意用被子蒙住头,过了没多久又蹬开被子,抱着枕头,不管试了什么方法,都无法再次入睡。他睡眠质量差,这种情况也比较常见。于是程意放弃了吃褪黑素或者睡眠糖,而是从床上下来端着水直接走向了书房,打开电脑,点开音乐软件,再打开了文稿,准备继续写那篇正在连载的小说。
程意习惯听着歌写作,一般选择一些轻快或舒缓的纯音乐,最近在听德彪西。
打开文档后,程意先写了接下来两章的大纲,准备细化和动笔的时候,程意想起了一件东西,就走到书柜面前,打开其中一扇柜门,将一个小玩意儿从里面拿出来。
那是一盏蜘蛛侠造型的台灯。底座上是一个经典的蜘蛛侠,他射出向上蜿蜒的蛛丝,结成的蛛网下藏着一个小灯。
尽管程意很爱惜它,几乎没有拿出来用过,它身上还是能看出时间的痕迹。
这是沈西朗曾经送给他的礼物。
那时候,程意很喜欢看超级英雄的漫画。现在回想起来,挺幼稚的。
盯着这盏灯看了一会儿,程意还是决定扒拉出一条数据线,为它充电。
然后程意在文稿中写下一个句子。
“我不能给你月亮啊,那么就送你一盏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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