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学院的剑修老师

　　夜色已深，盖尔霍德中心的小广场上，连绵的帐篷好似一片忽然长出的蘑菇。

　　突来的航道变故，令这座港口小城仅有的几家旅店一席难求。无处落脚的商队，只得在中心广场支起帐篷，挤挤挨挨地等待情况好转的那天。

　　然而在这片拥挤的灰暗中，东南角却诡异地空出了一块。那里突兀地立着一栋精致的木楼。小楼雕梁画栋、翘角飞檐，窗棱间透出的明亮安静地为这片灰暗缀上了暖黄。

　　小楼内，特尔家的两个孩子早已在床上睡得横七竖八。另一间房中，维恩图斯也安静地侧躺在床上。

　　他呼吸放得轻而缓，身体似沉睡那般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可他的双眼却依然睁着，湛蓝的眼睛正贪恋地凝望着坐在窗边的段风眠。

　　段风眠双目微阖，掌心虚托着一颗高级魔核。他的意识沉入神识，将魔核细细包裹。一缕灵气化作的灵火正在最细微处煅烧、炼化着这颗教廷奥术的精华之作。

　　魔核在他掌中无声旋转，内部封存的魔法元素好似遭遇了不可知的风暴，将元素冲撞得时而晦暗，时而绚烂。

　　维恩图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里骄傲的笑意几乎满溢出来。

　　魔核忽然极快地闪烁，光芒越来越亮，随即猛然膨胀——它几乎化作了一轮小小的太阳！炽白的光芒吞没一切，强烈的刺痛让维恩图斯猛地闭眼。

　　而后光芒急速坍缩、黯淡，最终缓缓熄灭。

　　“咔嚓。”

　　屋内响起一声极轻的脆响。

　　维恩图斯睁开眼，就见那颗价值不菲的魔核已然遍布裂痕，困于其中的魔法元素化作缕缕轻烟，从裂隙中逸散。烟雾散尽后，残破的晶体发出一连串细密的哀鸣，在段风眠的掌心崩解为一小撮晶莹的粉末。

　　他翻过手掌，粉末簌簌落下，在落入地板的瞬间，竟响起了轻微的滋滋声。再一看，那堆粉末也化为几缕青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原来如此……”段风眠轻声叹息。

　　“先生。”维恩图斯从床上坐起，几步走到段风眠身边，蹲下身仰望他，“您已经知晓魔核的制作方法了吗？”

　　“嗯。”段风眠垂眸，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勾起了嘴角，“是很精妙的术法。”

　　说着，最后那颗初级魔核出现在他掌中。

　　这颗初级魔核比高级魔核小一圈，也没有那么剔透。它色泽黯淡，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雾气，就好似在封印制取时，内部的魔气没有净化干净。因而便显得浑浊。

　　“你看。”

　　初级魔核同样在段风眠手中浮起，开始旋转起来。几个呼吸后，它就亮起了微弱却稳定的光，如同一盏小巧的灯盏。在这样的明亮中，浑浊的雾气好似被光明驱散，它变得越来越清澈。

　　——待到旋转停止，它甚至变得比高级魔核更加晶莹、更加纯净！

　　“在魔兽尚未彻底咽气之前，先以魔法阵困其躯壳，将其逐渐逸散的魔法元素，强行引入早已准备好的炼金材料之中。”

　　随着段风眠的话音，那颗变了模样的初级魔核表面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魔文：“随后使用教廷秘术，将一同引入的魔气净化，封印之后就是一枚魔核。”

　　“魔法师施法时，自身魔力便会激发魔核上镌刻的魔文，同时与魔核内元素共振，从而放大法术效果。”

　　“非常精妙。”他再次感叹，声音却有些冰冷，“但我推测，那个净化术难度并不高。”

　　维恩图斯有些疑惑：“为什么？”

　　段风眠哼笑一声：“因为魔核等级。初级魔核它的炼金材料粗劣，封印魔文更是简陋。显然……是辅祭之流的练手之作。”

　　“先生果然是最厉害的。”维恩图斯依然仰着头，将他每一丝表情都看得真切，“可是先生，您都破解了魔核，为什么还是不高兴呢？”

　　段风眠唇角笑意骤然凝固。

　　他沉默地注视着维恩图斯的眼睛，好一会儿，他才嗤笑一声，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开心吗？”

　　维恩图斯闻言一怔。

　　“看着这样的结果，我应该欣然接受？”

　　维恩图斯惊愕了一瞬：“？”

　　段风眠却只是看着他，好半天才轻声问道：“你接受吗？”

　　维恩图斯茫然地看着他，不知自己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段风眠垂下眼帘，极轻地叹息一声，随后他五指收拢——

　　“咔嚓！”

　　一道清脆的裂响，那颗刚刚被净化的初级魔核，在他掌心化作齑粉。

　　段风眠站起身，细碎的光点从他指尖落下：“去休息吧，我要出去一趟。替我好好看着那两个孩子。”

　　说着，他手中多了一沓刻有魔文的木片。

　　维恩图斯接过魔文木片，迟疑着问：“……先生，您去哪里？”

　　“去找些合适的材料给你们做法杖。”段风眠没有隐瞒，“大概需要两三日，你们如果想去玩，不要离开盖尔霍德。遇见危险无需留情。但记住，只要待在这栋木屋里，你们就是绝对安全的。”

　　他嘱咐完毕，才想起来：“会用么？”

　　“……我还没有找到与元素的共鸣。”维恩图斯低下头，耳尖泛起微红。

　　段风眠不再多言，只伸手轻轻抵住维恩图斯的后心：“静心感受。”

　　一股柔和却暗藏锋锐的力量瞬间涌入，维恩图斯体内微弱的灵气全无抵抗，眨眼间便跟着走了运转了一个小周天。

　　身体内热气涌动，维恩图斯感觉整个世界似乎瞬间清晰，他看见了空气中无数跳跃的灵光，那些元素极其活跃，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召唤。

　　“跟我念。”

　　段风眠清朗的声音自上方传来，维恩图斯再次听见了那个听不懂的魔文。他张开口，喉头震动，生涩地模仿着发出了古老的音节：“¤☆¤”

　　手中的木片应声而亮，光芒比烛火更柔和、更稳定。

　　维恩图斯怔怔地看着发光的魔文，身后的段风眠已经悄然收回了手。

　　他看着维恩图斯赞叹道：“很好。遇到危险就激发魔文，我相信你能做到。”

　　“先生！”维恩图斯猛然回神抓住了他的衣袖，急切地恳求，“我想跟您一起去！让我跟您一起去吧，我可以帮您！”

　　段风眠笑叹一声，放缓了语调和煦地问：“我们都走了，卢茨和妮伊怎么办？”

　　维恩图斯紧抿着唇，抓紧他的袖口没有作声。

　　段风眠只说：“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维恩图斯独自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空荡荡的掌心。直到魔文木片的光黯然熄灭，他才缓缓走到窗边。

　　窗外明月如灯，清晰勾勒出每一顶帐篷的轮廓。游侠们抱着酒囊，或守着帐篷畅饮、或三三两两地聚集打牌。

　　喧嚣声萦绕在中心广场上空久久不绝，段风眠已经在月光中走了很远。

　　他在冒险者协会里收获不菲，那几屋子的悬赏布告已经告诉了他，目前的主流炼金材料与稀有的魔法材料大概在哪些方位。

　　虽然他并不知道现今的魔法之都玛吉拉发展成了什么模样，但段风眠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些材料所散发的元素波动。

　　循着元素的指引，他飞快地出现在一个又一个地方。

　　如是两日转瞬即逝。

　　中心广场搭着的帐篷换过几顶，一直乖巧等在小楼里的学生们，也已经有些待不住了。

　　妮伊第一百次趴在窗边，看着外面拼酒的游侠们，心中满是焦虑：“老师说去两三天，已经两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食物也快吃完了。”卢茨眉头紧锁，计算着他们剩下的面包，“如果老师遇见什么事要耽搁几天，我们就必须出去买吃的了。”

　　维恩图斯安静地坐在阴影里，手中反复摩挲着一块魔文木片。听见卢茨的话，他站起身：“我去买。”

　　“你怎么买？老师也没有给你留钱呀。”妮伊跳下椅子，一把抓住卢茨，“卢茨有钱，我们一起呀！”

　　卢茨连忙点头：“你一个人有危险怎么办？你看外面那些人，他们喝多了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们一起。”

　　“……”维恩图斯沉默地看着他们。

　　木门静静地打开，三人悄悄地迈步，小心翼翼地离开了自己的保护所。

　　门外的空气并不好闻，混杂着劣质麦酒、汗水与海风的咸腥味。妮伊皱着鼻子，紧跟着哥哥绕开了几座传出鼾声的帐篷。

　　“哪里来的小崽子，”一个醉眼惺忪的游侠倒在帐篷前，蹬着腿口齿不清地吼，“别碍事……快滚！”

　　双胞胎吓了一跳，连忙加快脚步。终于到了广场边上，三人立刻撒腿跑了起来。

　　维恩图斯不着痕迹地跑在最前方，双胞胎本能地跟着他移动。直到再也看不见中心广场，三人才放缓速度，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股香甜的气息钻入了鼻尖。

　　“是灰麦奶酪面包的味道！”妮伊双眼一亮，用力吸了吸鼻子，“我们运气真好，集市就在这附近！”

　　“不知道老师多久才能回来，不过我们可以先买六个面包，再买几条鱼。”卢茨循着味道边走边算，“我们就在海边，鱼应该会比较便宜，维恩你有……”

　　“德里赫哥哥！”

　　妮伊的声音打断了卢茨。他抬头一看，前方一队冒险者里，有人闻声回头。其中一人一头褐色短发根根直立，不是德里赫又是谁？

　　“妮伊？”德里赫大步流星地折返回来，“卢茨你们怎么在这里？施维尔特阁下呢？”

　　“老师有自己的事。”妮伊抢着回答，她好奇地望向德里赫身后那些商队成员，“哥哥你们也是来买东西的吗？”

　　“我们不买东西。”回答的是慢一步走过来的艾克温·戴润，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孩子们，你们要买什么？叔叔带你们去挑。”

　　“谢谢叔叔，我们只是需要一些吃的。”妮伊答得飞快，“不然就要饿肚子啦。”

　　戴润眸色一利，他笑容微收，蹲下身揉了揉妮伊的头发，正要开口却见远处一行人疾驰而来。

　　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色绣金纹罩袍，速度比马匹更快！只刹那间就奔至他们身前，又带着疾风急掠而过，眨眼就越过集市，直奔港口方向。

　　艾克温·戴润面色一变猛地起身，他看向卢茨厉声道：“带他们回去，你们老师回来之前，别再出来了！”

　　说完，他就带着商队急追而去。

　　德里赫落后一步：“赶快回去！特别是你，妮伊，要听话！”他厉声叮嘱完，大步追上了商队。

　　空气中似乎多了些什么，就连集市都安静了下来。

　　卢茨有些茫然不安地看向维恩图斯：“我们……回去吗？”

　　维恩图斯望着风暴海的方向没有说话。妮伊看来看去，迟疑道：“可是他们是不是去港口了呀……我们去远远地看一眼？万一和老师有关呢……”

　　卢茨脑子乱糟糟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回去，可心中的不安又让他拿不定主意。没等他想明白，一旁的维恩图斯已经迈开了脚步。

　　见状，卢茨一咬牙，抓紧了妮伊的手：“走，你跟紧我，千万别乱跑！”说着，快步跟上了维恩图斯。

　　越靠近港口，空气中的味道就越发奇怪。它像是某种焦煳与铁锈混杂的味道，隐隐刺痛着鼻腔。

　　远远望去，风暴海涛声依旧，可码头却反常的寂静。

　　许多人聚集在岸边，他们伸长脖子望着大海，神色格外凝重。而那一队他们见过的白袍金纹的神父，已经列队飞向风暴海，眨眼他们就消失在翻涌的铅灰色云水间。

　　唯余一个神父，正铁青着脸，指挥着几个强壮船工抬着担架往人群外走。

　　妮伊踮着脚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那股奇特的混杂着铁锈味的焦臭猛然清晰，强烈到令妮伊本能作呕。卢茨好像明白了什么，面色顿时惨白。

　　“发生了什么？”维恩图斯一步上前，拦住了神父。

　　他抬起头，湛蓝的眼睛直直望着对方：“看着我，发生了什么？”

　　神父不耐烦的神情在触及他目光的瞬间猛然一僵。随即他嘴唇僵硬地开合：“是海怪……他们说，航道里，有海怪吃人。”

　　神父指着担架上的人顺从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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