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恋爱

　　秋天是北京最好的季节，天空高阔湛蓝，燥热褪去，气温清凉适度。
　　冷风从更北处来，带着越来越重的寒气。五叶地锦、黄栌、杨树、槭树、枫树、银杏、柿子、白蜡、白桦，都纷纷变了色。整个世界色彩明艳，又热烈又凉爽，又夺目又舒适。
　　李爽雨没有喂奶，生完孩子休养了一个多月，就马不停蹄地开始边健身恢复体力，边看工作机会。章楠周末来的时候，跟着她练过一次，过后肌肉止不住发抖，未来好几天上下六楼前都要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可以的。爬楼中间还几度要疼哭，此时就会再感叹一下：一周去三次的爽爽真是个狠人。
　　孩子非常可爱，过于可爱了。有时候李爽雨盯着女儿的睡颜都不忍心睡觉，定定的能看上一小时。自己说是被激素迷得，怎么有这么多的爱，甚至都要把自己和丈夫都往后放放了，也让人更有动力，想为她提供好的生活。
　　她不久就有了几个offer，但都是当作面试练手投的，平台、岗位和钱都是向下兼容型。想去的公司投了几家，面过了两家，都还没回信。
　　章楠也帮她分析，看机会，能帮的有限，主要还是在每次她灰心的时候负责加油打气：我们爽爽那么好的员工，没那个慧眼识出，是公司的损失。肯定能找到好工作的，也许还远超你想象，你想去的岗位，不管他们要求啥，就定制化地写个邮件推荐下自己。

　　季安部门要去日本团建，正选在中秋的那一周。
　　他给了章楠钥匙，请她每天去看看猫。水和粮都是自动喂的，只要运行正常，补补量就行，猫砂也能自动清洁。
　　不过还是要遛一下皮皮，也不用每天都遛，看他有点烦燥了再遛，大概一两天一次就行。一定要绳系好了再出门，关上门清洁一下再给放开，它跑得太快。“还有就是不要让他上树，看他往上爬了就给拎下来，不然他爬太高了就不敢自己下来，你还得爬上去救他。”季安最后嘱咐一句。
　　章楠特开心能干这活。和虾仁也熟了，摸他他也不跑，手感肥美，偶尔还能按着亲一亲吸一吸，不过30秒猫就受不了了，挣扎着要跑。她觉得自己像是轻薄美人的流氓一样，又有点爽。
　　皮皮更是一看到章楠就要跳上身来，喜欢有人陪着玩。章楠也任他从背上走到肩上头上，放任他调皮，把头发拨得乱七八糟也不在乎，蹲着躺着陪他玩。
　　最终，皮皮还是上了一次树，爬得不高，章楠爬上主枝分岔处，就给抓住拎下来了。她觉得爬树救猫也不是啥难事，还挺有趣的，英雄救美果然爽啊，猫也更爱她了。
　　章楠每天都能拍好多张猫猫照片，抓拍最重要的就是时机，废片也多，挑清晰好看的发给季安。客厅猫毛太多，给吸了次尘，还给猫擦了擦屁屁——虾仁毛有点长，年纪也大了，上厕所容易沾上。
　　邻居阿姨奶奶都看着她在遛猫，问她季安去哪里了。她好好答是去日本玩了，下周就回来。
　　大家听了，都一副很懂的表情，笑着点点头。
　　章楠不知道，季安在小区里熟悉的人太多了，能让照顾猫的人也太多了。以前常请家里有五六只猫的一家人照看，遛猫。她才来了没几个月，这倒是她的活儿了。显然是更亲近的人，不见外不客套的。

　　中秋的时候，章楠买了不少沙田柚，堆在底楼海棠树下，送给邻居阿姨奶奶们。10月，海棠树已经结了不少红红的小果子，个子小，味道像是小苹果混了山楂的酸味似的。
　　中秋食柚是她老家的习俗，这正是柚子开始上市的季节，“柚子”与“游子”、“佑子”谐音，也有点团圆的意思。柚子肉也软，老人家有牙没牙都能吃。
　　楼下看到个不认识的奶奶走过，她也给了柚子，说中秋快乐，奶奶尝一尝南方的柚子。奶奶却看着她流眼泪，也不说话。她问奶奶怎么了，奶奶却摆摆手走了。一会儿回来，给了她一大兜东西，上面一张纸条写着「怀柔板栗」。
　　六楼的张阿姨告诉她，吴奶奶不会说话，丈夫去世了，也没有孩子。就在自己家里给人剪剪头发、补补衣服过活，季安也常去。现在会去剪的人少了，更少有人会补衣服、调松紧、剪长短，她日子过得苦，谁对她好她都记着呢。
　　第二天，章楠去了吴奶奶那里，门外白底红字的「理发」，手写的字体很柔和。
　　进门后，只见厕所外摆着一张躺椅，引了热水出来方便洗头，客厅安了一面大镜子，正好坐着对着看剪头。家具都是旧的，但被擦得干净到发亮，地板都没有一丝污渍，也没有夹在缝隙里的散落碎发，显然是费了很多功夫做清洁。
　　章楠说稍微剪短3厘米，修一修就行。她头发不长，也就刚过肩一点儿，不累赘也方便扎起来，对发型没什么要求。
　　吴奶奶点点头，让她躺下来，温柔地给她冲水洗头。

　　季安走之前，问章楠要不要带什么东西。他们的行程，是在京都三天，自由活动看看风景，再去东京两三天购物买买买。
　　章楠没什么要买的，钱都借给李爽雨了，正是要节省着过日子，不添任何非必需品的时候。只说地上有好看的落叶的，可以捡一两片，不方便就算了。
　　季安第一天出去逛，就在二手市场买了本摄影集，看到还没有的好看叶子就捡，擦擦干净塞书里压平。
　　其实十月寒潮刚起，还没有到大面积落叶的时候，现在落的也不算很好看的。不过他去哪里都总在找，几天就积累了不少。最后品种重复的不少，倒是塞了厚厚一大本，书都挤变形了。

　　秋天太短，转眼天气就由凉变冷了。
　　暖气还没来，章楠的房间就挺冷了。她小时候生活在极南的地方，上大学工作时暖气都很足，有时甚至热到像夏天似的要吃雪糕，还没经受过这样的低温考验。
　　每天早上要以极大意志力起床，衣服裤子都是冰的，洗澡洗头都挺冻人，容易感冒。没事都不能坐那里，坐一会儿就冻得全身僵硬。
　　取暖设备很快被她归类为必需品，再不买都觉得自己没法活下去了。看看攻略，立马决定买个电暖炉，上面还可以温一杯水，烤点板栗。
　　暖炉一开，北方墙体厚实，窗也是双层，整体密封性好，房间里升温倒是挺快。不过想想住这里，冬夏的电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章楠算了算最近的支出，不禁后悔前些年都没想着攒钱，租的房子太贵了，花钱也很随便。现在朋友遇到问题，自己一帮就捉襟见肘起来，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以后要注意存钱了。

　　章楠收到落叶的时候，正是周日傍晚。
　　她在炉子上垫着锡纸，烤了一只红薯、一根玉米，两者的缝隙里塞着剪开了口的板栗，打算随便吃吃当作晚饭来着。已经烤了一会儿了，空气里开始散发着粮食的甜香。
　　章楠看到这一大摞被塑封好的叶片，整个人都震惊了。以为只有一两片，或者季安干脆忘了这回事，嫌麻烦不好带，没带，她都觉得没什么，很平常。
　　但这么多各式各样的叶子，个个颜色样子好看，大多是常见的鸡爪槭、阔叶山槭、银杏、枫香、乌桕、山毛榉、白桦，也有一些认不出的。感觉心里沉甸甸又轻飘飘的。
　　“怎么了？”季安看她不说话，自己还觉得有点不太够似的。“捡得不太多，还不是最盛的季节，可能再过一两周落得会更多。后两天被拉着在商场里乱逛，要帮人买太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了。日文我也不懂，好多东西微弱的区别根本分不清，有的还买贵了，去退货也退不明白。还好你没让我买，我估计会买错。”好像扯远了，他又说道：“叶子在书里干燥压平后，我在门口打印店塑封了一下，这样能颜色形状能保持比较久，你也能当书签，挺实用的吧。”
　　章楠都不知道能拿些什么给他好了，陷入了一点慌乱。最后，季安就坐那儿吃了烤红薯，把玉米留给她，看她心不在焉地啃得没有章法，像个慌张的小兔子似的。
　　他吃完就走了，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还要打扫卫生，明天要上班了。

　　章楠先是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打电话给李爽雨。
　　接通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人经常通信都是发微信，没什么急事，有空看到了再回，电话倒是少打。李爽雨一接到电话，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
　　章楠支支吾吾半天，只是只言片语，什么都说不出口，李爽雨太了解她了，很快就明白了。
　　“你之前老说他的事，最近不说了，是闹矛盾了？”听章楠说没有，又问：“那你俩怎么还没开始谈恋爱啊，这都楼上楼下住多久了，之前不还老给你发微信吗，又冷着你了？他行不行啊，不行就别让他老撩扯你，别理他，像那个李云峰似的，养备胎呢？”
　　章楠说没有，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爽雨嫌她缺心眼傻，人家就算骗她，她都看不出来，让她机灵点，别被人牵着走，被骗了还给数钱。
　　章楠又说不是。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也不知道怎么说。章楠挂了电话，靠在沙发上，仰着头看天花板发呆。也不知自己该放任这样的贪心，还是该克制这样的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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