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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____
当江畔年终于想起来手机还躺在口袋里并把它拿出来时,刚好有一条消息亮了起来。
解锁后,随之而来是更多密密麻麻的信息。她蹙着眉,为了躲避对桌意味不明的目光,想给自己一些事情做,于是被迫地一条一条读起来。
最扎眼的就是林晴的对话框,卡通头像的右上角冒着“99+”。
(9:40)
——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13:35)
——还没醒?
——醒了就回我一下【表情-大哭】【表情-大哭】
(17:28)
——看,我帮你把上课的笔记都抄完了
——【图片】
(18:17)
——真的想你了。
——快接我电话。
江畔年快速翻动着记录,里面充斥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情包以及刷屏消息,还有几句短促的思念。
她读着读着就忘了自己眼下窘迫的处境,对着屏幕无奈地笑了起来,双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
——我醒了,没事
——我也想你了。
随后附上一个睡觉兔子的表情包。
消息刚发出去五秒,电话就响了,江畔年立刻接上。
“喂?江畔年?”对面语气急促,还是个大嗓门,这一听就是林晴。
“嗯。”江畔年低声回应道,她现在没什么力气说话,也不太想说话。
“你到底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你一大早在操场上直立晕倒,都快把我吓死了。”
“直立……?”江畔年小声质疑道,带着厚重的鼻音。
她仍旧努力回想着今天早晨的那一幕,重新演播了一遍倒下的那个瞬间。
她想着,突然一阵后怕,赶紧低头检查双手和膝盖,果然右手侧面有一记擦伤。
那伤口已经变成暗红色,周围的渗血早已凝固结块,在注视下又开始泛起阵阵刺痛。
“你说什么?”林晴没听清楚,大声问道。
“我没事儿,”她补充说道,“就是没吃早饭。“
“我早就提醒过你了,你真是不听劝!”林晴听起来有些生气,但又觉得江畔年虚弱得可怜,不忍心说她。
“算了…我不打扰你了,还有事儿我们明天再讲。”
“嗯。明天见。”
江畔年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喝了口热茶,挂上电话继续回复信息。
大部分是未接电话,下一条是来自江鸿的。
17:02
——年年在医院啊
——我明天回来看你。
她打字的手一顿,不知道回什么,看着光标闪了几下后就退出了对话框。
她不想同江鸿见面,这是件很麻烦的事。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话语,更少有父女谈笑,通常从江畔年嘴里吐出的都是生硬的回答,而江鸿的关心从来都很浅显。
她打算先回复别人,再慢慢思考怎样回复江鸿。
.
“你好,欢迎光临。”机械女声自动感应到了推门而入的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便利店里永远是最温暖诱人的。
唐驰刚从药房出来,就抓着一袋子的药,埋头跑到了对面的7/11。
傍晚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刚放学的初中生和同时间下班的上班族,因此店里十分拥挤。
他在三五人群里快速地挪动着,突然在转角处看见了挂在货架上的一竖列果汁软糖。目光停留,他思考了几秒,直接扯下了整排放进篮子里。
结完账,他便立马离开了,伸手戴上了帽子,朝着某个方向飞奔而去。
当他跑回面馆二楼时,就看见江畔年远远地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专心致志地看手机。
他走上前去,冷不丁地从她头顶的方向往桌上放了一个塑料袋。
江畔年打字的手抖了抖,吓了一跳,她立马回头看去。
看到她脸上受惊戒备的表情转化为松弛,他才指了指塑料袋说道:“里面是药。”
江畔年愣了愣,“什么药?”
原来他方才那样急急忙忙下去,是买的药?
“你打开来看就是了。”他站在她身边,手里还有另外一个塑料袋。
江畔年打开袋子,脸上的表情却难以言喻。
五花八门的药。感冒冲剂,褪黑素,止疼片,甚至还有止咳糖浆。
她抬头,哭笑不得地拿着那瓶止咳糖浆怼到他面前,“我从小到大都不喝这个。”
“你留着吧,万一哪天就用上了呢。”唐驰清了清嗓子,无奈道。
除了糖浆,其他都用得到,也正是江畔年需要的。她感觉自己鼻子发塞,呼吸不畅,应该是受凉感冒了。
“谢谢你啊。一共多少钱?我转给你。”江畔年说着就打开了微信扫码。
“瞎买的,不用钱。”他转身坐到她对面,把另一个袋子也递给了她。
“防止你又饿晕。“
他把“饿晕”二字咬的很重,语气里带有几分捉弄。
江畔年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讶,但并未再把这种惊讶放大。像是有什么东西令她鲜活了一瞬,如同激流在眼底涌动,牵连着心头的细微震颤。
“这怎么行,我总是在麻烦你。”江畔年垂眸,情绪总是在她脸上转瞬即逝。
她看见另一个袋子里隐约透出来的零食的轮廓。
“那就麻烦你多麻烦麻烦我,不用客气。”他笑着说,脸颊上带有室内暖气的红晕,眼里总含着能够熔化一切坚冰的泉水,温热而潺湲。
江畔年突然将头扭到了一边,用力闭了闭眼,撑过又一波头部泛起的疼痛,努力集中注意力在对话上,她也不再推辞,只是轻声地重复说:“谢谢。”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下一秒,手腕便被对面人轻握住了。
那记暗红的擦伤也在唐驰面前暴露无遗。看起来十分扎眼,尤其在肤色的映衬下,就像干净画布上被失手溅到的红色油漆,像旋律中的错音,不和协,不入调,怪异且带有一种强烈的冲击感。
唐驰眼皮跳了跳,她的状态可以说是非常糟糕。
“要消毒。”他盯着那道稍显狰狞的伤口,说道。
“啊,不用了,其实在医院已经清理过了。”江畔年说完便把手腕轻轻地从他手中抽离,将其隐藏在袖子里,继续当作无事发生。
她实在算不上坦诚。唐驰想。
下意识的拒绝,脱口而出的感激,强力饰演的轻松镇定。拒绝帮助,感激善意,饰演痛苦。
回避,回避,还是回避。
他已经不是那个从前什么也不懂、总爱哭哭啼啼的男孩了。
他还记得江畔年很久以前骄傲地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我从来不会哭。”
多年以后的今天,这句话还算正确,但也不是那样贴切了。
不哭,但她做的种种,都似乎是为了抑制它的发生。
又或者,这种哭泣已经在无数个像今日病房的那个噩梦里,发生了。
“那,吃完饭起码让我送你回家?”
同她说话时,唐驰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的生疏。
“好啊。”
江畔年抬眼看他片刻,就在他要迎来目光的时候,不留痕迹地挪开了。
就像某根零落的羽毛飘至湖面,点起水波,继而悄无声息,只留下困惑的蜉蝣让人心尖发痒。
眼前这个少年,耀眼得令她很难与其四目相对。
总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悲伤,在她注视他时,她仿佛在看第二个自己,那个原本也应当是这样的自己,内心充盈着勇气,热切,与温暖。
她已经麻木得如同一片死海,视线被海雾遮挡,再也无法听到桨声,黑色的黏稠淤泥填满了心壁,窒住了呼吸,任何一丝光亮都无法穿透。
她深知,有些东西早已从自己身上死去。
袖子摩挲着伤口,她也不想再管了。
她捧着刚上的面,还冒着热气,朝对面人说:“好香,你也快吃。”
唐驰看不清埋在蒸腾热气里江畔年的脸,也也难以分辨她的情绪。
她注意到对桌频频投来的眼神与四周蔓延的烟雾,酒气混杂着劣质烟草,野蛮地凸显着他们的存在感。
唐驰也感应到了她闪烁的目光,回头向后桌看了一眼。
只是那一眼,他就明白了从刚开始上楼就播捉到的微妙反应。
“他们好像认识你。”唐驰看了眼江畔年,低声仅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江畔年握着筷子的指节一顿,停止了咀嚼,她盯着碗里的汤,思索着该说些什么。
她想说自己其实不大认识那帮人,除了其中一两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她知道他们正在谈论自己,并且十分清楚唐驰也感知到了这种似乎一点即破的气氛。
“不完全认识。”
她正尽力避免产生更多的潜在危险的同时,不说谎话。
随后她的手在空气中随意扇了扇,解释道:“我不喜欢烟味。”
只是为了填补前一个话题的苍白,意思是:我想走了。
“等你吃饱了我们就走。”唐驰面对着她,似乎听出了她的暗示。
江畔年答应了一声,唐驰便没再多问。
她抄起一大口面,胡乱地咽了几口,到了六成饱的样子,就急急忙忙地收拾桌面,准备回家。
“我饱了。我们走吧。”她的面容刚刚恢复了一些血色,由原先的病态转而成红润。
唐驰随着她的脚步起身,跟在后面。
他问她面是否好吃,又是否真的吃饱了。
他听着她竭力作出的真诚回答,内心却只有苦涩。
一个真正想逃离的人,就什么都不会在意了,更不会在意这顿晚饭是否可口。
而更多的是呼之欲出却又难以言说的问题,譬如对桌的那些人,譬如她的逃离,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遗憾的是,她不曾向他介绍过如今的自己。
.
走出店门后,对于江畔年来说,一切都变得更快,更轻松了。
她试图用新鲜冷空气的灌入来安抚麻痹自己一触即溃的神经,即使她已经几乎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回去的路上,唐驰坐在副驾,江畔年独自坐在后排闭眼假寐。
白日梦境里的一幕幕在此刻封闭的昏黑里重又在脑中浮现回来,正如某些刺痛的记忆,总会在无意间给人来上重重一击。
她的胳膊险些没有撑住,晃晃悠悠地靠着把手,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回忆如潮水般席卷的侵入。
对此,江畔年是惧怕的。
正因为这些似梦非梦的回忆,它们是真实的,发生过,或正发生在她的青春里的。
对她来说,青春可有可无,无需回应,不必想念。
倘若青春是令她压抑的,令她总是满含眼泪的,令她悄悄痛苦,蜷曲光彩的......那么,她的青春不曾来过,又或许是,早已枯亡。
在幻想与现实间来回奔跑,荆棘与云朵可以出现在同一地点的不同时间。青春就是靠着一些不切实际又异常清晰的录像带拼成,处在当下的少年们借着浮想联翩来消弭痛苦,而若干年后,当他们难得怀念,又抱着巨大的勇气回顾那些已被时间埋葬的回忆时,仿佛平庸的伤痛的沙砾尽数褪去,只剩下独一无二的发亮的珍珠,他们看着它的熠熠生辉,竟又会荒谬的认为,“青春”原来如此美好。
此时她只想回家,用热水冲洗自己的手。
一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
除了唐驰会时不时回头看江畔年一眼,就没有太多的谈话。
深冬的迷蒙,让车厢里过早地昏黑了。
他看见江畔年疲惫地歪在后座,头微微向右偏,双唇紧闭,偶有路灯时不时地投射在她面颊上,忽明忽暗。
思索间,手机震了震,传来了消息。
唐驰打开信息,对方是沈芸。
——你们班主任告诉我,说你旷了一整天的课。我觉得你需要自己去和他解释,并且告诉我原因。
并没有质问的语气,而是在向他寻求一个合理的答案。
唐驰想了一会儿,快速打了一串字过去。
不过五秒,沈芸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唐驰接下后,不等他开口,沈芸就直接道:“年年还在你身边吗?我想和她说说话。”
“在车上,不过…她应该在睡觉。”说完,唐驰就回头看见江畔年睁着眼睛迷茫地望着他。
“现在醒了。”他把电话递给她,“是我妈。”
江畔年有些犹豫地接过电话,试探地叫了一声:“阿姨好。”
“…年年啊,阿姨真的好久没见你了,太想你了。最近身体怎么回事?”
沈芸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柔软暖和,江畔年的心就像被这声音揉了揉,她很怀念,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来是唐驰已经把事情告诉了沈芸。
她轻笑了一声,“我现在好多了,阿姨不用担心。”
“唉…这丫头。”沈芸低声说道,“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
沈芸一向清楚江畔年的体质,从小到大,因为低血糖出意外的场面,她到如今仍然历历在目。
“最近你爸妈太忙了吧?都没空照顾你。”
江畔年下意识看了前面唐驰的后脑勺一眼。
“我一个人住,阿姨。”
…
挂上电话后,江畔年咬了咬干裂的下唇,有些心绪不宁。
前排的唐驰正在打字发着什么消息,她只能看见他的手在键盘上飞快地移动。
后来,他又接了一个电话,似乎还是沈芸打来的。江畔年隐约听到他们在商量着什么事,唐驰大多时候都保持着倾听,时不时用简短的话语来回应。
通话持续了五分多钟。江畔年望着唐驰的背影,似乎感知到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回头道:“住我家吧。”
江畔年懵了。她微张着嘴看着唐驰的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
唐驰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歪了歪头,“怎么了?”
小时候她住过很多次,他的家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而如今再次受到邀请,竟生出了些怯意。
因为她不想再麻烦任何人了。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唐驰道:“二楼还留着你之前的房间,布置起来很方便。”
江畔年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没关系,都由你决定,不用勉强。”他说。
借宿的主意,并不是唐驰想出来的,而是沈芸。此刻沈芸正在一边发消息,让儿子开口转告江畔年,一边打电话给许久未联系的罗秋燕。
对沈芸来说,罗秋燕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员之一,对待江畔年,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一般,却见她无人照顾,又三餐不固,忍不住地心疼。
但是曾经的孩子都长大了,难免会产生些出于羞涩的疏远。
江畔年移开目光,漫无目的地放空,她习惯了在思考时这样做。就像她早已习惯了发呆,习惯了放空,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习惯了孤独。
仿佛“孤独”才是她的巨大内核,会通过她从四肢百骸蔓延至空气中,致使她的周围都感知到了这种气氛。
对于这个邀请,她并不抗拒,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考虑。
“我…可以先回家吗?”她说。
“当然,”唐驰说,然后拿出手机,在她跟前晃了晃,“这是我微信,你扫我,随时联系。”
她点了点头,趁着电量还勉强够用,加上了好友。
说来也好笑,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拥有了彼此的联系方式。在过去几乎失去交集的三年里,他们都曾试图在网络上寻找对方的踪迹,想要叙旧时却发现,当初自己什么也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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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把门反锁。”临走前,唐驰对她说。
“还有…姐,”他指了指手腕,“有伤口。”
江畔年朝他笑了笑。
他发现到她的眼神突然亮了,很好看。
“知道了,明天见?”
“嗯,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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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家门的那一刻,江畔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机却又弹来了消息。
是一个陌生号码,用着原始的发短信的方式。
她在黑暗里赫然屏住了呼吸。
——几月不见,你又有新欢了。
她不理解这个“新欢”的含义,而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接下来的那句话。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看着你?
江畔年“啪”地打开了灯,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她头疼欲裂,有些神经质地四下环顾,仿佛在某个角落真的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她。
她快速将门反锁,心跳开始加速,一些恐怖的场景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里形成。
缓了许久,她才将那个陌生号码从手机里删去,加入了黑名单。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江畔年十分清楚对方是谁,一次又一次拉黑,那人却像是有无数个号码,时刻提醒着江畔年他的存在,每隔一阵子就会给她捅上那么一刀。
她很快就又想到了那个人,齐均,一定是他。她想起了他的烟草味,他毫无人性的冰冷,和他的令人窒息的恶劣。
摆脱不掉,无法解脱的刺与毒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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