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潮

　　自公爵亲自找艾里雅没找到后，城堡那边便没了动静，但艾伦兄妹对自己舅舅的性格何尝不了解，这两天二人仍过的小心谨慎。

　　沈曳的花房。

　　两人正吃着早餐，忽然门外哒哒的马蹄声隐隐传来。

　　江屿皱起眉头，说：“除了公爵谁还有这种阵仗。”

　　沈曳安静的吃着煎蛋，似乎没有被外界那聒噪的马蹄声吵到，他咽下嘴里的煎蛋，道：“上次安妮的表现很不自然，任是都知道她有问题。”

　　马蹄声渐近，但当声音最响亮的时候就忽的戛然而止，马车停在了花房前。

　　江屿扭头看向门外，只见窗子玻璃后那熟悉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屋外，不久，敲门声响起。

　　江屿皱了皱眉，又转头看了看吃早餐的沈曳，随后便起身去开门了。

　　管家在外面敲了许久门，刚准备直接推门而入，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江屿看着他，嗓音冰冷：“有事么？”

　　管家有一瞬的怔愣，莫名的压迫感，但很快就缓了过来，脸上仍旧摆着那微笑，道：“公爵听说在前公爵的宴会上二位很有趣，此次特意请您二位再到城堡做客。”

　　江屿仍冷着脸，道：“我记得上次就是你来的吧，你是知道的，我们并不想去。”

　　管家：“为表诚意，公爵此次特意前来。”

　　言罢，丝绸马车窗帘便被撩开了，一只手伸了出来，摆了摆，就算是打了声招呼。

　　但江屿注意到了，那手的虎口上有烧伤。

　　管家又开口道：“请江先生沈先生前去。”

　　管家脸上的假笑看着瘆人，江屿盯着他，道：“我去问问。”

　　管家仍笑着，没做回答。

　　江屿转身就走，屋内，沈曳已经吃完了早餐，什么也没说，站起身便对江屿道：“走吧，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天赐的机会。”

　　江屿点点头，他早就猜到了这次他们非去不可。

　　管家还在门外站着，门忽然被打开，差点拍到管家的脸，只见沈曳满脸无所谓，江屿则依旧冷冰冰，目光都没分给管家一点，径直走到了豪华马车前，打开车门就随便的坐了上去。

　　管家见状，想上去阻止，但公爵却道：“没关系。”

　　如此，管家也作罢了。

　　江屿沈曳坐到马车上，原本只能坐两个人的马车挤上了三个人多少显得拥挤。

　　公爵却不以为意，脸上也挂着笑容，道：“二位果然豪放不羁。”

　　公爵夸完了，但等来的是许久的沉默，但他也不嫌尴尬，很自然淡定的闭了嘴。

　　忽的，一道声音响起问道：“公爵大人，敢问您叫什么名字？”问话的人是江屿。

　　公爵也微微震惊了一下，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过来，道：“维尔纳，江先生。”

　　江屿从始至终冷冰冰的脸上竟也微微露出了笑，他道：“听名字您不是中国人啊，竟然懂中国词语，真是博学多才，知识渊博，我当真是自愧弗如。”

　　公爵：…………

　　无语片刻，公爵道：“过誉。”

　　江屿也不知他为何会问这么一嘴，可能是他高中时文综不好，总被人调侃不会说话，假中国人等恶劣词语。自那以后，他没事就读读书，积累积累词语，虽然这对成绩并没有什么可见的提高，但也足以日常怼人用了。

　　听到这，一旁沉默许久的沈曳笑了一声，笑得很轻也很迅速。

　　***

　　许久，马车停了下来，江屿沈曳仍是一语不发的下了车，径直走进城堡，甚至比公爵还要早。

　　进了城堡，周遭环境对于他二人来说变化还是很大的，一是墙壁四周那千篇一律的画像没了，二是整个城堡装饰的更金碧辉煌了点，三是……

　　江屿一进来就感到了不对，但却不知是哪里不对，如今在这房子里呆了一会便反应过来了，他与沈曳异口同声道：“蜡烛？”

　　江屿皱起眉头，轻声道：“皇室贵族为什么不用灯，却用蜡烛？”

　　沈曳面色微微变化，道：“上次，上次前公爵举办宴会时用的事是灯还是蜡烛？”

　　江屿微微低头，思考了一会，道：“记不清了，但这次来这给我的感觉比上次的光线暗了许多，上次应该是灯吧。”

　　沈曳忽的伸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江屿便不再说话了，只见公爵从门外进来，走到二人身前道：“二位看我重新装饰的城堡可还舒心？”

　　沈曳：“并没有上次舒心。”

　　公爵倒也不生气，道：“那真是不好意思，改日吧，我再重新装饰回来。“

　　沈曳转头看着公爵，道：“不必了，我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来这了吧。”

　　公爵脸上的笑容深邃了起来，道：“怎么会，您二位想来随时都可以，甚至常住在这也没有问题。”

　　沈曳：“希望没有言外之意。”

　　公爵表情僵了一瞬，复又恢复原样，道：“我想我并不是表里不一之人。”

　　沈曳回复他一个微笑便不再说话了，公爵将管家叫了过来，道：“给江先生，沈先生安排房间，接着告诉厨房准备午餐。”

　　管家应了一声便领着江屿沈曳上了楼，去了那熟悉的房间，但这次没有给他二人一人一个房间，二是两个人在一个房间。不过这是最好的。

　　房间内，江屿靠在窗户边，沈曳坐在桌子旁，江屿道：“你跟公爵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

　　沈曳把玩着手里小巧的杯子，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学你逗公爵玩一下而已。”

　　听到这，江屿轻笑了一下。

　　沈曳接着道：“不过就是，逗他玩逗出了点别的东西而已。”

　　江屿也调侃道：“那我是不是有功劳？”

　　沈曳特意装作思忖片刻，接着道：“应该算是吧。”

　　江屿脸上的笑意更深。

　　正午十二点。

　　房间门被叩响，江屿沈曳齐齐向门外望去，只见管家换了一身衣服笔直的站在门外，道：“二位可以下楼用餐了。”

　　江屿：“这次不用换衣服里吧。”

　　管家：“如果二位需要，试衣间随时为二位开放。”

　　江屿：“不用了，你家公爵太矮了。”

　　比公爵还矮的沈曳：……

　　也没多废话，二人跟着管家便下楼了，楼梯间，江屿跟沈曳眼神交流了许久，最后安心跟着下楼了。

　　十分钟前。

　　江屿：“公爵这次举动反常，城堡也很反常，无论午餐反常与否，都还是不要吃最好。”

　　沈曳：“但在他面前也最好吃点。”

　　江屿：“如果只是吃点的话，那就真的只吃一点，含在嘴里再吐掉。”

　　沈曳：“嗯，但最好不要吃肉。

　　江屿：“为什么？”

　　沈曳：“你如果想尝尝半生不熟的生肉腥味其实也可以吃。”

　　江屿：“我说我是素食主义者。”

　　沈曳白了他一眼，道：“那你以后少吃我的肉。”

　　此话一出，任谁听了都奇怪，江屿刷的无言，扭过头就去看窗外了。

　　城堡大厅。

　　跟上次一样的长桌摆在大厅中间，各色各样琳琅满目的菜品摆下桌子上，公爵站在长桌的尽头，道：“二位落座吧。”

　　言罢，江屿沈曳便随便拉开一张离公爵很远的椅子坐下了。

　　果不其然，刚坐下没一会，公爵就端着高脚杯和一瓶开过的红酒走了过来，他道：“江先生沈先生，可以的话，请允许我敬您二位一杯酒。”

　　江屿沈曳什么也没说，端起面前的高脚杯站起身，将高脚杯递到公爵面前，道：“劳烦了。”

　　公爵笑着将红酒倒进了杯子里，最后给自己也到了点，道：“多谢二位前来。”言罢，自己便自顾自的喝了下去。

　　江屿沈曳这次同上次一样这口酒非喝不可，但见公爵也喝了下去，他们心中的顾及便散了许多，但也没有完全散干净。

　　沈曳事先把酒喝了下去，没有含在口腔里，但公爵却也没多废话看看沈曳有没有吞下酒，反而是自顾自的走回了原位，吃了起来。

　　江屿沈曳全程也没有多吃什么，唯一吃的点菜叶，在饭后也全吐了，最终咽下肚子点就是那点红酒。

　　吃完午餐，江屿沈曳好友公爵都一同上楼休息了，公爵那边没什么动静，安分的很。

　　房间里，江屿问到：“有什么不适吗？”

　　沈曳摇摇头：“没，你呢？”

　　江屿也摇头，道：“看来那红酒真的没问题。”

　　沈曳：“嗯，总而言之他这次请我们来肯定不是对我们有利道，既然不在餐食下手，那么，肯定就是住所了吧。”

　　江屿忽的想起了什么，道：“上次管家给我用的熏香可以让人浑身乏力。”

　　沈曳神色凝重，道：“嗯，记起来了，你当时真的很辣。”

　　江屿：“？”

　　沈曳满脸认真的盯着江屿，许久才继续道：“眼睛。”

　　江屿：“……”

　　沈曳看着江屿五彩斑斓的面色，道：“好了，我知道了，会小心的。”

　　江屿：“嗯。”

　　太阳又向下沉了一点，光线愈发的暗了，也不知公爵是什么特殊癖好喜欢蜡烛，满屋子唯一的光源就是那六根围在墙周围的蜡烛。

　　但昏暗是昏暗，整个房间却充满暧昧狎昵的意味。江屿坐在床边，沈曳侧躺在床上，谁都没有睡，谁都不敢睡。

　　沈曳正闭着眼休憩，但一道沉稳又带有些许温柔的声音传来，道：“有什么不适吗？”

　　沈曳叹了口气，道：“你已经问了七次了，我很好，我相信你也很好，不用再问了。”

　　江屿：“……嗯，那就好。”

　　公爵卧室。

　　公爵仍坐在桌子前抚摸塔丽娜的画像，管家就站在一旁，时不时的撸起袖子看看手表上的时间。

　　忽然，公爵问道：“你说我是不是每天都在抚摸我的姐姐？”

　　管家面色平静，似乎是已经对公爵这种某名其妙的发言习惯了，他回答道：是的。”

　　公爵眼神里露出鲜有的温柔，道：“我的姐姐啊，时间快到了吧？”

　　管家又撸起袖子看了一下时间，道：“还有四十秒。”

　　公爵又抚摸了一下画像，随后便起身道：“走吧，去见我的姐姐。”

　　言罢，公爵便走出了卧室，管家紧随其后。

　　他们下了楼，在靠近厨房的一个小角落里，公爵轻轻将刚抚摸完塔丽娜画像的手覆盖到了一个与墙壁材质不同的一个位置，忽的墙壁间那显而易见的缝隙仿佛又遭受了剧烈的撞击变得越来越大，时候露出了一条向下的楼梯。

　　公爵走了进去，管家犹豫了一瞬，但还是跟了上去。楼梯旁的墙壁上还是只有几根蜡烛照明，随着楼梯越来越往下，蜡烛微弱的光就越来越不起作用。公爵在前面又走了几分钟，忽然前面传来了一个明亮的光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直到发出光点的事物出现眼前，那是一个房间，一个四周墙壁挂满了塔丽娜画像的墙壁，密密麻麻，覆盖住了墙壁原有的颜色。但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这些画像画风都是千篇一律的，就是同一个人画出来的画。

　　画像中央有一个画板，上面贴着一张崭新的白纸，旁边还有用一半的颜料。

　　公爵绕过画板，走到画板后面一个个巨大的装置。他仔细地找着，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他握住那几十个装置中的其中一个，微笑着道：“时间到了吧。”

　　管家看了一下表，道：“是。”

　　言罢，公爵便轻轻转动那个装置，忽的巨大的铁链叮里当啷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城堡。

　　江屿沈曳意识到了不对，地面在颤动，一种强烈的下坠感袭来，江屿一时没坐住倒在了沈曳身上。

　　不知这下坠感和这刺耳的铁链声持续了多长时间，总之，最后哐当一声一切归于平静。

　　江屿缓过来时，只觉得身下硌得慌，沈曳道：“你给我下去！”

　　江屿转头一看，只见沈曳被他压的喘不过气，他赶忙起身，道：“抱歉，没坐稳。”

　　沈曳也直起身喘了几口气后，道：“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江屿应了一声，言罢二人便出去了。刚一出门，映入眼帘的是无边的黑暗，只有远处的一个小光点，江屿沈曳现在根本不知道身处哪里，只能循着那微小的一缕光前进了，随着他们越走越远，光点就越来越大，光点之间所呈现的事物就越来越清晰。

　　当他们走到尽头时，才看清楚光点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江屿皱起眉头，他道：“全是夫人的画像。”

　　沈曳见此也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能选择沉默。

　　最终回应江屿的是公爵的声音：“还有我，江先生。”

　　江屿听到声音立马警惕起来，直到公爵从地下室的另一个房间走出来，他手里还拿着一张半成品的画像。

　　江屿看着他，道：“公爵大人，您也和前公爵一样喜欢画画吗？那您可就相对没礼貌了。”

　　公爵：“哦？”

　　江屿继续道：“前公爵还会在白天叫宾客画画，您直接打扰我们休息来看你画画，您不觉得荒谬吗？”

　　公爵笑容更深了一点，但在这昏暗烛光的映衬下却显得诡谲异常。

　　公爵道：“我认为我做的很好。我的姐姐她多可怜，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她。”

　　言罢，管家便锁上了江屿沈曳进来的门。江屿回头，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又转头面对公爵道：“那公爵大人您为了你的姐姐好做了什么？逼她背叛前公爵，以至于前公爵杀了她，你再揭发前公爵的罪行以来代替他？”

　　公爵笑容未减，道：“是啊，那又怎样，我现在就是在补偿她。”

　　沈曳嗤笑一声，道：“所以呢？你又补偿了什么？这满屋子无用的画？还是你辛苦找的跟你姐姐有几分相似的艾里雅？”

　　公爵：“难道这还不够吗？我好像已经为她做的够多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你看到那满城堡的蜡烛了吗？还有我手上的烧伤，都是在补偿她。这个烧伤江先生肯定见过了吧，你知道吗？我特意露出来给你看的。”

　　江屿：“……”

　　沈曳：“所以这些算什么补偿？”

　　公爵笑到：“我还记得姐姐还没出嫁的时候，父母一直都不喜欢我，但姐姐喜欢我，她每天都会偷偷给我留下一些好东西吃，但有一次父母有一个宴会，到了很晚才结束，那时天真的很黑，姐姐就端着一个蜡烛去厨房偷偷给我带过来，但应该是刚拖过地吧，总之地面很滑，姐姐就摔倒了，烛火烫到了她的虎口，留下了疤痕。自那以后，我每天都很愧疚，于是我就偷偷的拿了几根蜡烛，每天晚上在姐姐睡着的时候，我就偷偷的点燃烫我自己的虎口，虽然很疼，但却可以治愈我内心对姐姐的惭愧，直到现在，我也每天晚上都在拿蜡烛烫我的手。”

　　沈曳：“你认为这样可以换回你姐姐的命？”

　　公爵：“当然不会，因为是我让我姐姐丢命的，我并不后悔，但我姐姐也是个贱女人，如果她真的爱前公爵，会跟我随便找的人做那种见不得光的事吗？”

　　江屿：“因为你姐姐爱你。所以愿意为你放弃自己的清白，放弃自己的生命。”

　　公爵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冷冷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江屿：“你认为你派去接触你姐姐的人你姐姐不会认识吗？”

　　公爵面色凝重，脸上好像结了霜，他道：“是，那又怎样，姐姐她爱我又怎样，我只要我自己好就够了，别人怎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江屿语气强烈：“可那是你的姐姐，你的血亲。”

　　公爵：“血亲又怎样，对我来说，血亲也是别人。”

　　言罢，公爵便狂笑起来，道：“谁都可以被我利用，无论有多爱我，我知道，我知道，所谓的爱总有一天全部都不会属于我！”

　　公爵狂笑着，笑声同他早已潮湿腐败的心灵一样。

　　公爵停止了笑声，最终他拿起一根墙上挂着的蜡烛，笑着吼道：“所以，不属于我的东西，不能被我所利用的东西，都给我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言罢，他用蜡烛点燃了满墙画像，烛火很小，但不知为何现在点燃木头却异常迅速，没多久整个地下室都被火光所吞噬。

　　而公爵早已从另一条路逃走，江屿将沈曳抱在怀里想要跟着公爵一起，但浓烟呛的他无法前行，他只感觉脑子很晕，嗓子要冒烟了，他努力的将沈曳推到还没有被火吞噬的一个隧道里后，他的意识便开始模糊了。

　　之后他只隐隐约约听到沈曳歇斯底里的声音，很焦急，是在担心他吗？他这样想着，但很快便倒下去了，意识模模糊糊，但忽的一道白光在他脑海里亮起，意识恢复清醒，他在脑中睁开眼，他站在一片无际的海洋前的沙滩里，他没有穿鞋，海水抚摸着他的脚，微凉的触感很舒服，他有点希望能一直在这海边呆下去了，但总感觉缺点什么，缺什么呢？

　　哦，知道了，是他的爱人。他想见他的爱人，但他睁不开眼，他只能观望四周，这是一座孤岛，四周都是无际的海水，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孤寂，来自神的孤寂。

　　他似乎明白了，他轻轻张开干裂的嘴唇，道：“妄图弑神者，抹杀其记忆，这个世界总是仁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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