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黄九郎

　　芸娘断断续续烧了两天，其间醒来也只是勉强喝了几口粥便嚷要见大爷和九郎，父子俩在窗外和她招手，她便勉力一笑，这画面委实有点心酸又有点好笑。
　　服侍她睡下了，梦里烧糊涂喊的呓语都是黄大爷的名，实在是酸憷至极。
　　好赖是挨过去这一遭，人虽疲懒得起不了身，却能清醒地和人说话了。

　　秋阳似火，照着整个世界亮堂堂的。
　　用完早膳，子萧叩门进来，侧身给端盘子的侍女让了路，抬眸便看到挽着松松的发髻的妇人温和地向自己笑。
　　那笑虽是苍白无血色的，却无端让子萧紧张了片刻，感受到了来自岳母的审视。
　　妇人到笑得温和，朝子萧招了招手：“过来坐啊。”
　　子萧也礼数周全地问了好，在床尾旁的椅子上乖巧坐下。
　　芸娘捧着暖炉，笑吟吟地打量着拘束地坐在椅子上的书生，并且耳尖地听到，自己关得好好的窗户被人试图从外面拉开，发出“吱”的一声。
　　她沉吟片刻，想营造一种慈祥的氛围，于是掂量着语气开口：“你叫何参，是吗？多大了年龄啊？”
　　青年忙不迭点头，开口是沉稳的身线：“今年二十有三了。”
　　“是东溪县那个何医药世家吗？我们姓林长期给跟你们做生意，想来也有所耳闻吧？”
　　“我不太插手药馆的经营，倒也听过一点，何林两家家的交情延续了几代。”
　　又怕芸娘误会自己不务正业，忙补充道：“我总归是卖卖字画教教书，到也饿不着。”
　　“读书人好啊，和我们家九郎般配。”
　　芸娘凝眉思索片刻，终于放弃铺垫话题，单刀直入道：“孩子，那你喜欢我们九郎什么呢？”
　　上了年纪的妇人把白发藏得很好，只有眼角的细纹泻露了一点时间的秘密，她大病初愈仍背脊挺直，眼里的锐利是毫不掩饰地审视。这是一种自信，也是一种坦诚。
　　果然是敢和狐狸私奔的大小姐、果然是岳母大人——开口就是送命题。
　　子萧绞尽脑汁想了一会，放弃了那些虚头巴脑的溢美之辞，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长得好看，打他从我门前经过的第一次我就看上他了，后来相处久了，也是越看越喜欢，想和他处一辈子。”
　　“哪怕他是狐？”
　　“哪怕他是狐。”子萧坚定道。
　　“不错，你小子爽快、实诚！我喜欢！”芸娘盯了子萧三秒种，继而爽朗地发出和黄大爷肖似的笑：“我当初也是瞅上了你岳父长得模样俊俏，相处久了发现人还不赖，就跟了他呗。”
　　芸娘笑得有点猛，这时忍不住咳嗽起来，子萧忙递去一杯温水，他喉头滚了滚，还是没忍住问：“您不拦我和丸郎吗？”
　　芸娘咕嘟咕嘟灌下一大杯水，才止住喉咙间的痒意，她拿起帕子拭去嘴角的水渍，边开口道：“是不是黄大爷找你说什么呢？他拦你们了?”话是问句，出口却是肯定的语气，“他啊，人看着五大三粗，心思细得跟个小姑娘似的，总操心这操心那。我怀孕那会儿吃了就吐，背着他没好意思叫他瞧见，结果有一回还是被他发现了，他哭得眼泪汪汪的，说什么跟着他苦了我……哪跟哪啊。”
　　玩笑般讲了这一番话，芸娘收了帕子，朝子萧微微笑起来，那一笑好像是当年那个养在庄子的大小姐，又更添一位母亲宽容慈爱的形象：
　　“既然选择了，就坚定地走下去吧。没有什么亏不亏欠的，老天捉弄人的事干得还少吗？我们上一辈走得不好，没给你们立个榜样……”
　　子萧心头压了这么多天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个彻底，他同样咧开嘴笑，想立马去见见九郎——不是他不知道，这只小狐狸扑在门边狐狸尾巴都快露出来了。
　　他于是和芸娘道谢：“晚辈先行告退了。”
　　“嗯，”芸娘笑着点头，“帮我把黄大爷叫我来，躲了我三年还不肯露面，他想干吗呢……”
　　子萧一推门就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靠在门边，他一推门吓得人家像兔了一样跳起来。他撸了一把九郎的脑袋，叫同样倚在门边一幅“我不听我只是来看看”的黄大爷赶快进去了，顺便薅走了九郎，把空间留给他们夫妻俩。
　　“我娘还好相与吧?”
　　“嗯，你娘很好。”
　　秋日的天蓝的不像话，好像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蓝宝石，金风送爽，子萧负手而立，看着爱人笑意盈盈的面庞，子萧心里温暖又妥帖。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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