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生来

　　早上八点，沅忆和念生约在自助餐厅门口汇合。两人见面时都注意到对方大大的黑眼圈。本来以为没睡好的只是自己，没想到对方也没好到哪去。
　　“看来你也睡不惯酒店啊。”沅忆想掩饰自己没睡好的原因，但又想探听念生失眠的缘由。
　　“呃……是啊，床有点硬。”念生挠挠头，附和道。
　　“不是想女朋友想得没睡好？”沅忆挑起眉毛，突然就想捉弄一下念生。
　　“没有。”要不是清澄一大早就连环电话念生，他都快忘记自己还有个女朋友了。沅忆这么一提，反而让他对自己的行为更羞愧。
　　见念生的脸沉了下来，沅忆误以为他不想拿自己女朋友开玩笑，心咯噔了一下，收起戏弄的表情，露出一贯的笑容，和念生分开去拿早餐。
　　念生一边烦恼回去怎么和清澄圆这个谎，一边漫无目的地在自助区徘徊。他在不远处盛?粥的人堆里，一眼就看到了沅忆。
　　她在人群里被衬托得愈加闪闪发光，卓然不群。念生内心蔓延起巨大的失落感。想到马上就要回去了，一切又将回到原点，他瞬间没了胃口，随手从旁边的西点区拿了几片面包，就回座位了。
　　沅忆给自己拿了粥和咖啡，给念生倒了一杯牛奶。“一会我开回去的时候，你可以在车上睡会。”她坐下把牛奶放到念生面前说。
　　“我不困，我休息得挺好的。”念生手握着盛满牛奶的杯子，关切地问起沅忆，“你能开车吗？身体行吗？”
　　沅忆笑了，想起昨天的事，她仍觉得有些丢脸，“开车没问题的，就是把你吓到了吧？我几个朋友都被我吓得不敢再找我出去了。估计当时我和神经病没什么区别。”沅忆搅动着她的黑咖啡，里面没有放糖，没有放牛奶，就是一杯只有苦味的咖啡。
　　“那你以后可以找我，反正我时间很自由。”念生脱口而出。话刚说完，他胸口开始快速起伏，好像刚才那句话把他所有的勇气都抽干了，让他喘不上气。
　　沅忆听到这句话，停下了搅拌咖啡的手，直视着念生。念生正举着杯子，把牛奶大口大口往嘴里灌。一饮而尽之后，他放下杯子，嘴角仍残留了些白色牛奶，在他赤红的脸颊上显得尤为突兀。他用纸仔细的擦着嘴，视线始终不敢看向沅忆。
　　“好呀，不过我平时不太出门，你有什么好玩的事，可以叫上我。”沅忆看念生害羞的样子，实在心里欢喜。她不再折腾手里那杯咖啡，打算去自助区再拿点别的食物，“再去拿点吃的吗？我感觉我没吃饱。”
　　念生的余光看到坐在对面的沅忆起了身，他抬起头。
　　这是第一次，他看到沅忆笑靥如花。
　　她的冷漠、她的焦躁、她的悲伤、她的喜悦。她分崩离析的碎片，被念生重新拼凑起来，这些都是最真实的沅忆。
　　“他们家牛奶果然挺好喝的。”沅忆嘴角的笑还是高高挂着，她一边喝着牛奶，一边把刚刚拿的食物，一个一个分给念生。念生的盘子被她堆得满满当当，他看了也忍不住笑起来，假装一副不让人发现，讲悄悄话的样子，问沅忆：“是打算把中饭一起解决了吗？周老板？”
　　“哈哈！”沅忆笑出声来，她放下牛奶，用双手捂住脸，笑得停不下来，“周老板这个称呼我喜欢！”

　　退房后，他们又走上昨晚散步过来的那条湖边小路。
　　白天的湖水不再神秘，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沅忆想起念生以前来过潢州表演，问他现在还会到处演出吗。念生说不演出了，他已经不做钢琴家的梦了。
　　“你几岁开始学琴的？”沅忆问。
　　“从我有记忆开始吧。我妈以前算是个钢琴家，生完我之后，她就隐退了，在家一心带我。”
　　“隐退了？全职带你吗？”
　　“嗯，我爸那时候常常出差，我奶奶又不肯带我，她觉得我妈弹钢琴也不是正经工作，不如在家里带我。”
　　沅忆皱起眉头，对念生奶奶这种想法颇为不满。
　　“所以你妈妈在家就一直教你弹钢琴吗？”
　　“嗯，我妈一个人带我很辛苦，但她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她情绪不好的时候就会弹琴，或者我哭闹的时候，她也弹琴。我们俩的相处模式就这样很简单。所以说钢琴几乎贯穿了我的人生吧，梦想什么的也没那么重要，关键是钢琴给了我生活。”
　　“所以你之前说，弹钢琴可以治愈你的情绪，就是你妈妈教你的？”
　　“不算她教的吧，是生活教的。”
　　“嗯，确实很有道理。我以前就是工作工作，没了工作现在每天就是混日子，不止情绪无处发泄，人生也一点意义都没有。”沅忆轻抚了一下路边摇曳的柳叶，叹了口气。
　　“人生怎么样你才觉得算有意义？”念生问。
　　“有一件我得心应手的事可以让我长期去做，而且还能影响到别人。像你这样，用钢琴给人的内心带来平静。”
　　沅忆只是随口说了一下自己的期许，念生听了认真思索起来。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停车场，沅忆刚打算开车门，念生对她说：“要我来开吗？”
　　“你不是驾照过期了？”
　　“骗你的。”
　　沅忆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念生。
　　“我确实很多年没开了，为了安全，晚上我也不敢开高速。”
　　沅忆笑着摇摇头，钻进驾驶座。
　　天空万里无云、晴朗湛蓝，高速路上畅通无阻。念生在副驾驶座上，和沅忆述说以前演出的趣事。沅忆全程踩着最低限速，沉浸在念生的声音里。
　　开出收费站后，两人的心情都有些低落下来，他们又回到现实世界了。
　　念生看着离家越来越近，犹豫要不要让沅忆提前放他下来，免得到小区门口被清澄看到就完了。可这样显得他们好像真的做了什么亏心的事，沅忆恐怕心里也会觉得很别扭。
　　内心的忐忑使他无法再专注地和沅忆说话。
　　沅忆在去过的肠粉店门口停下车，她对念生嫣然一笑，“就送你到这吧。”
　　念生很想延长这个道别，甚至想拉着沅忆去肠粉店吃个午饭。话到嘴边，还是成了“再见。”
　　“下周一见！”沅忆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对着车外的念生挥挥手，再次道别。

　　念生到家时，清澄还窝在床上，捧着电脑追剧。她听到念生进门，扔下电脑，跳下床，气势汹汹地冲到门口，对着念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指责。
　　“徐念生，你现在眼睛里还看得见我吗？就算是室友，也不能这么无视我吧？一声不吭就去外地，还通宵不回来？你师兄弟在，我给你面子不和你较真，你真当我没脾气？打电话应付我几句就算完了？你说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了？”清澄说着说着，越来越激动，最后气得哭了出来。随着泪水的决堤，她的委屈一股脑地都倾泻了出来。
　　可是念生无动于衷，清澄眼泪的分量在他看来微不足道。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陷在痛苦里，还要每天麻痹自己，把眼泪咽回去。她却只为了念生一晚的缺席，肆意挥霍泪水。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清澄过得太幸福了。
　　念生拉了几张纸巾，递给清澄。他竟希望递给清澄的是什么噩耗，好让她体会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悲痛。如果当年是她爸爸贪污被抓，现在的她还会有心思为念生哭吗？
　　清澄拽走念生手里的纸巾，回到床边坐下，默默地擦起眼泪。
　　“音乐会顺利吗？”清澄收拾完眼泪，开口问念生。
　　“嗯。我打算让朋友帮忙，找点商演的活。以后可能晚上会经常出去表演。”念生到厨房想倒点水喝，但是热水瓶里一滴水都没有。他无奈地拿出热水壶灌水。
　　“为什么啊？你不是最讨厌商演吗？”清澄没留意到念生想找水喝，依然靠在床上。
　　“钱多啊。”念生又打开冰箱，想看看中午可以吃些什么，但是里面只有昨晚清澄叫外卖吃剩下的半只烤鸡。他关上冰箱门，走到门口穿鞋。
　　“你又去哪？”清澄坐起来，惊慌地问念生。
　　“下去买点菜烧中饭，你想吃什么？”
　　“番茄炒蛋吧，还有龙记的小酥肉，藕片夹肉，少买点，晚上我们出去吃吧。”清澄昨天又转了十万给念生，她想吃点好吃的犒劳自己，这些钱到底也是她牺牲尊严，问爸爸要来的。
　　念生关上门，没有下楼。
　　他站在门外，紧闭着双眼，努力抑制心底的悲凉向上蔓延。
　　他想沅忆。他想看到早上沅忆的笑容，沅忆关心他的表情。他想再喝一杯沅忆倒给她的牛奶。
　　这一切都已成为触手可及的事了，但尝到这些甜头后，却叫他更贪心，更上瘾。
　　他想和沅忆在一起。
　　如果沅忆是他的梦，那么他现在就打算耗尽自己的所有，攒足最大量的安眠药，换取自己入梦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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