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

　　「祝凯立：澄澄宝贝，下午好！期末考试考完了吗，是不是马上就可以放假回家了？要拿回家的东西应该很多吧，需不需要爸爸开车过来接你？终于要回家住了，爸爸和妈妈都很想念你……」

　　刚考完、刚打开手机，祝凯立的消息就格外准时地跳出来。
　　期末考试结束，校园里整体的气氛放松不少，饶是这样，祝澄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用手机和他联络。

　　迅速发条语音——
　　“考完还要补一周的课，过段时间才能放假，先不说了爸爸，我们还得去班上集合。”

　　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才下午四点。
　　陈永能把一班召回到教室集合，言简意赅地宣布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假期安排。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轻松”两个字压根都不敢想。
　　他们这段时间还要多上一周的课，休息十五天，接着便又要返校上课，正式进入高三。

　　也就是说，暑假仅有半个月。
　　刚考完期末就听到这样的噩耗，即使有了心理准备，教室里一片叫苦连天。

　　不过，陈永红很快笑眯眯补充。
　　“好了，晚上组织了一场轰趴，大家这两天也辛苦了，好好放松放松！”

　　班级活动算是一班的传统。
　　尤其是在每年期末考试之后，都会小聚一下。

　　这些都是从叶婷卉口中听来的。
　　“最主要的是咱们摊上了一个土豪班主任！”她小声凑在祝澄耳边，“永能家里还有公司呢，可有钱了，教书育人就单纯图一个情怀，不是请吃饭就是请出去玩！”

　　祝澄对这种社交活动兴致缺缺，原本来想找借口不去，听她这么一说，突然不好意思开口请假。
　　她以前的班级很少有这种集体活动，班主任更不可能这样随和大方。

　　心里忐忑着，勉强答应下来，“你们先去，我想回趟家拿点东西。”
　　“好嘞，我们等你！”叶婷卉哼着小曲走了。

　　轰趴地点是在近郊的别墅，祝澄把书包放回家，清点出充电线、耳机、餐巾纸，重新扎了个马尾辫，点开地图规划过去的路线，一边准备出门。
　　推开门的那瞬间，隔壁那户也应声而开。

　　“你催什么催，我说了我要回家换身衣服。”
　　“马上过来了，润云路52号，到时候扫个电动车过去。”
　　“我知道，带几袋一次性餐具，哥又不是鱼的记忆，没事儿我挂——”

　　许骁澈的话音在看到她那瞬出现了片刻的停顿。
　　随后才恢复正常，声线都柔和些，没刚刚那样咄咄逼人，“没事儿我挂了。”

　　他看向她，轻咳一声，“你也还没走？”

　　祝澄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微点头。
　　太巧了，许骁澈也和她一样回了趟家。

　　顺理成章的，他问，“一起？”

　　没想到还能等到这样的机会，祝澄那双琥珀色的瞳孔仿佛被点亮，长长的眼睫不可置信地轻轻颤抖。
　　“好。”又担心自己唇角弧度太夸张，她矜持着笑容，很快收敛，想到问题的关键所在，“你打算扫辆车去？”

　　许骁澈点头，“我看了下，公交和地铁都不方便。”

　　他看出祝澄的纠结，“会骑么，不会我载你。”

　　下一秒，觑见女生倏然放大的瞳仁，又匆匆补上一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语速快上一个度，似乎认为自己会因此冒犯到她。

　　祝澄什么时候和他说过这么多话，高兴都来不及。
　　许骁澈应该是个教养很好的人，即便他们关系一般，甚至可能有些讨厌她，却还是提出载她过去的想法。

　　只是，她红着耳尖小声提醒，“共享电动车不能载人……”

　　男生因她这句话犯了难，轻蹙眉，思考着。
　　祝澄遗憾又歉疚地开口，“要不，你先走吧，我去等车或者打车，不用管我的。”

　　许骁澈盯着她无声攥紧的指节，摸不准她是否借着这个原因，避免与他同行。
　　冒着会被她排斥的风险，他头一回带上不容置喙的语气，“我们一起打车。”

　　……

　　五分钟后。
　　沁园居的门卫大爷笑呵呵地把电动车钥匙递给许骁澈，“去润云路还打车？这可划不来！骑车走小路，十几分钟就到了嘞！”

　　他们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阳梓萌，小姑娘蹦蹦跳跳地绕着他们问要去哪玩，又可惜地表示自己要写作业，不能充当哥哥姐姐的跟屁虫。
　　阳大爷自然听到了这段对话，热心地要把电动车借给他们，“电量满格，放心去吧！”

　　祝澄和许骁澈连连道谢。
　　走的时候，突然听到阳大爷在身后招呼，“约会的时候记得小心，注意安全！”

　　祝澄忙转身，急红了脸，“没，我们不是约会！”
　　虽然她和许骁澈被旁人硬凑过无数次，可这是当着他的面，祝澄尴尬到无以复加。

　　阳大爷盯着他们俩相似的衣服颜色，摸着下巴，“不是约会……？”
　　两个人都是偏淡的粉色T恤，祝澄是牛仔背带裤，许骁澈是直筒牛仔裤，很难不让人多想什么。

　　“大爷，我们就是去参加班级活动。”许骁澈自来熟地笑了下，主动解释。
　　又无比自然地示意祝澄，“快走吧，还得去趟超市，不然大家等会儿没法煮火锅。”

　　好似并不介意这个乌龙。

　　祝澄再次在心底感叹，许骁澈脾气真好。
　　希望他不要因为这件事更加讨厌自己。

　　毕竟，她完全不知道，他特意回家就是为了换件衣服。
　　更不知道，刚换的这身衣服和她的颜色这么相近。

　　所以不能算在她头上，千万不能。

　　-

　　坐在许骁澈的后座，祝澄比小时候坐上旋转木马的那一刻还要开心。
　　今天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这样看，她还挺乐意参加班级活动的。

　　可出于女生的矜持，她还是尽可能地往后坐，避免直接贴着他的后背。
　　独属于少年的滚烫气息是如此强烈，她思考能力都变得迟钝。

　　直到许骁澈朝后加大音量，第二次重复。
　　“你可以把一次性餐具隔在我们中间。”

　　“哦哦，好——！”祝澄担心声音被沿路的风给掩盖，也大声回答。
　　少女轻盈的声音在风中吹散，也传到了前面男生的耳朵里。

　　许骁澈耳根默默红了几分。
　　他不知道她刚刚在出神，以为这才是正常沟通方式，接着放声告诉她，“你往前面坐点，别掉下去了！”

　　夏季傍晚的霞光映在天边，逐渐染红祝澄的脸，风呼呼地吹过身边，掀起他们相同颜色的T恤衣角。
　　她低下头藏住笑，又变得小声了，像在自说自话，窃喜点头，“好。”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祝澄隔着空气捏了一下他的衣摆。
　　所以祝澄也没注意到，透视镜中清晰可见的，少年无声上扬的唇角，彰显着开心。

　　她唯一清楚的是，这路上她很开心。
　　明明是近郊，坐公交要将近一个小时，骑车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从他后座上下来的时候，她还有些依依不舍。
　　祝澄尽可能不把自己的心理表现出来，甚至装作如常地提议着，“我们等会儿……分开进去吧。”

　　许骁澈身边的朋友都很闹腾，今天陈永能也在，祝澄担心他不好解释。

　　“嗯？”他怔了几秒，“行，行啊。”

　　达成共识，两个人和班级大部队汇合。
　　许骁澈带来的一次性餐具终于就位，一个班的人饥肠辘辘，终于能够开席。

　　班长贺国诞定的这栋别墅很大，五十人左右的同学围满三个大桌子，却还是有些拥挤。
　　祝澄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被弹皮球似的挤到这边又挤到那边，好几次抱着碗筷站在人群之外，手足无措。
　　她不是争抢的性子，自然也没吃上多少。

　　但也没有特别介意。
　　五十个人的大班级，能让陈永能组织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更何况大多人都很开心。

　　轰趴的设施也很齐全，KTV、家庭影院、台球室、棋牌室……应有尽有。
　　即便如此，或许因为对班里同学太过陌生，也因为对大多数娱乐项目一窍不通，祝澄有些施展不开，一晚上都没怎么玩，只是跟在叶婷卉和姚乐旁边。

　　叶婷卉：“打牌吗，咱们不赌钱，输的玩真心话大冒险。”
　　祝澄歉疚摆手：“我不会诶……”

　　姚乐：“拳皇呢，街头篮球呢？这有游戏机，可以打！”
　　祝澄尴尬抿唇：“我没玩过……”

　　意识到自己可能打扰到她们的兴致，祝澄实在不好意思，“你们玩吧，我看着就行啦。”
　　跟她在一起，应该很乏味。

　　两个女生大大咧咧朝她笑，总算是玩起来了。
　　祝澄松一口气。

　　几个小时下来，大家三五成群聚着，也算是尽兴。
　　在叶婷卉她们打麻将的时候，祝澄百无聊赖，找了个借口出去。

　　默默去厨房把厨具洗了。
　　虽然餐具是一次性的，但厨具用的是别墅主人的。她刚刚听到贺国诞说，为了省钱没买清扫服务。

　　反正她也没事可干，也算帮班级做一点贡献。

　　厨房只开了寂寥的一盏白炽灯，孤孤单单地为她照明。
　　祝澄其实不擅长做家务事，但这种比较机械的洗刷工作还是能行的。

　　正闷头冲水，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几乎是整栋喧嚣中唯一一处静室，许骁澈声音响起的时候，像是午夜寂静时播放的黑胶唱片。

　　“别洗了。”他有些无奈地笑，“贺国诞乱说的，轰趴馆的钱都花了，怎么可能舍不得花这点。”

　　水还在哗哗地冲刷着满是泡沫的盘子，祝澄有些僵硬地转过身，不知所措地甩了甩手。

　　只他，和她两个人。
　　这么大的轰趴别墅里，五十多个人的聚会，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里。

　　祝澄忘了回应。
　　许骁澈干脆过来，俯身关下水龙头，又抽了张纸给她。

　　他瞥了眼，“你这也完全不是做事的手。”
　　细皮嫩肉的。

　　祝澄把手背在身后，咕哝着，“也能洗得很干净。”
　　最后一点作用被否定，她莫名产生一种挫败的心理。

　　情绪来得迅速，许骁澈一时还没察觉。
　　想起找她的目的：“等会儿回去，你打车，我骑车，方便么？”

　　祝澄的心提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多问，下意识应承点头，“啊、好。”

　　毕竟夜深了，骑车带人很危险。但又必须把阳大爷的车骑回去。
　　这是许骁澈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我跟在你车后面，不会让你出事的。”

　　话说得暧昧。
　　祝澄却知道许骁澈只是周全礼貌地照顾好同学兼邻居而已。

　　她点头，心跳不争气地加快几分，情绪却骤然下跌。

　　回去的时候不能坐他的后座，唯一的期待也被粉碎。
　　她兴致缺缺地回到棋牌室。叶婷卉和姚乐她们打乏了，这会儿打算去KTV。

　　祝澄勉强提起笑容，跟着过去。
　　经过一台桌式足球，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你想玩吗？”姚乐察觉到她的停顿。

　　祝澄摸上把手，内心跃跃欲试。
　　但只是摇摇头，“你们不是想去唱歌吗。”

　　“没事，我们陪你呗。”姚乐也感觉她兴致不高，乐意奉陪，接着又露出为难神色，“就是……”
　　她干笑两声，“我们也不会这个。”

　　叶婷卉提议：“把贺国诞他们叫来呗，男生肯定会——诶，贺国诞！”
　　她突然高声的这一嗓子，把祝澄吓得不轻。

　　本来让她们陪就够不好意思了，祝澄怎么好麻烦不熟的人。
　　她小声提议，扯她衣角，“要不算了。”

　　叶婷卉却已经三言两语交涉完。

　　男生那边似乎正打台球打得尽兴，贺国诞听完之后有些犹豫。
　　祝澄没想到一下子牵扯到这么多人，有些着急，又重复，“算了吧，我跟你们去唱歌。”

　　谁知，在贺国诞纠结着的片刻，他突然没主心骨地回头看许骁澈一眼。
　　在社交场上被簇拥的人，好像一向掌握着主要决定权。

　　大家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转移到另一个少年身上。

　　许骁澈站在几个男生中间，俯身贴在台球桌，姿势标准而好看，撑着一根细长台球杆，手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
　　旁边几人的神色期待又雀跃，显然是在等他打下关键一球。

　　他却察觉到这边动静，不紧不慢地起身。
　　贺国诞扬声问他：“这呢，几个女生让我们教她们玩足球机。”

　　隔着几米的距离，祝澄有些紧张地和他对视。
　　虽然没有指出她的名字，可这种被推上社交舞台的滋味还是让她有些忐忑。

　　许骁澈会拒绝吗。
　　没人知道他们是邻居，他这一刻不必出于好心而照顾她。

　　如果仅仅是面对一个有点讨厌的，偷偷喜欢上他的同学——
　　他愿意给这个面子吗。

　　安静的氛围下，许骁澈放下球杆。
　　光影掠过少年轮廓，他穿过其中，走过来。

　　短暂的对视中，许骁澈好像突然悟出了什么。
　　他明白祝澄为什么偏偏想躲在厨房洗碗，也明白她今晚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

　　她是想玩的。
　　只是不会，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

　　少男少女簇拥在这个小厅，空气中却只剩安静，目光齐刷刷定在一处。
　　清浅的呼吸声错落，人人都在等待最中间那个少年的回答。

　　不多时，带着疏散的笑意，许骁澈突然开口。
　　“行啊。”

　　“教她们呗。”他点头。
　　众人略带惊讶的目光中，他意外地答应下来，又用松散的笑音解释，“咱班女生少，我们男的别总顾着自己，陪女生玩会儿。”

　　他言语里的指代性并不强，原因也算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
　　目光却只和那一个人交接。

　　他只看着祝澄。
　　“想玩哪个，你们和我说。”

　　那副模样像是把任君挑选写在脸上。

　　祝澄心跳砰砰，不好意思麻烦他太多。
　　她轻轻摇头，“只想玩这个，没别的了。”

　　“只想玩这个？”
　　“行，我教你。”

　　这回是“你”。
　　不是“你们”。

　　像是缩在保护壳里的小动物头一回伸出触手，祝澄难得有感兴趣的东西。
　　就算只有一个，也是很大的进步。

　　而许骁澈不图别的。
　　只想让她开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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