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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
“同学,怎么了?”医生看着一起进来的两个男生,问道。
“医生,我同学他低烧,38度,喉咙可能有些发炎,还出了很多冷汗。”陆程耐心地说着自己观察到的情况。
梁夏没想到他会这么仔细,恍惚间都想不起自己以前生病是怎么过来的,应该是一个人走路、排队、挂水、拿药吧。别说照顾,他能随时随地喝到一杯温水,都不容易。这么多年一个人他都习惯了,即使人缘很好,他也从来不麻烦别人为自己做什么,因为他觉得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建立依赖的过程总是太过容易,而失去依靠之后的每一天都那么难熬,就像当年父母只要一吵架家里就一片狼藉,没人会管他饿不饿,而不会做饭的他,只能在一次次地被油或者厨具烫伤的过程中,学会独立。
他以为自己习惯之后,就不会再向往那种被关怀备至的感觉,就能够生活得足够平静、满足。但是在看到陆程紧张的神情,听到他焦急的语气时,他忽然重新体会到了那种藏在记忆深处的、熟悉又陌生的幸福感,那种小时候得到妈妈的吻、爸爸的睡前故事、奶奶买的冰糖葫芦之后的满足感,那种被在乎、被疼爱的感觉。
这一刻,他无比地想向陆程靠近,想要贪婪地再多索求一些对方的关心与在意。可能生病的人,心底的渴望就是会被无限放大,同时也可以拥有厚脸皮的权利吧?
医生又再给梁夏量了次体温,又高了一些,38.7度,用压舌板看了下他的喉咙,见扁桃体有些发炎,便说道:“是有些发炎,这几天是不是吹风着凉了?先挂个水吧,不是很严重,别担心。”医生冷静地说,然后开了个单子让两人去拿药、到注射室打点滴。
“谢谢医生。”陆程和梁夏一起道谢。
医务室人不多,陆程就问医生能不能给梁夏找一张病床,一边躺着休息一边挂水。等梁夏躺好,陆程又去给他接了杯热水,放床头柜上晾着,然后又问对方饿不饿。
见他这跑来跑去的样子,梁夏忍不住笑了。
“小朋友,真的烧傻了?怎么还笑呢?”陆程摸了下他的额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真的没那么烫了。
“你别忙活了,我不饿,也没什么胃口。”梁夏小声回答。
“有没有好一点?还难受吗?”
“没事,之前就是头晕,现在好多了。”
“下次不舒服就跟我说好吗?不管什么时间,嗯?”
陆程的神情太过温柔,梁夏感觉到鼻腔涌上一股酸涩,视线也渐渐被一层水雾模糊,他不希望陆程发现自己的情绪,就闭上眼说:“嗯……我还是有点困,想睡一会。”
“好,你睡吧,我帮你看着点滴,放心。”挂水的手会变得很凉,陆程轻轻将梁夏的左手放进自己的手心,也不敢用力,只是轻轻握住,希望能传递一点暖意。
梁夏又开始陷进半梦半醒的昏睡,梦的画面支离破碎,没有什么连贯的剧情,唯独是两个声音特别清晰。
“你这个废物!自己事业失败反过来怪我?”
“那你呢?你又好到哪去?你吃我的用我的,还一副我欠了你的样子!”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你儿子和你,我至于辞职吗?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家?你还知道这是家呀?我儿子?他难道不是你儿子吗?”
“当初是你说想早点要孩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我会产后抑郁、丢了工作吗?你这一家子人就是我人生的累赘!都怪你们!”
你是我人生的累赘……累赘……
都怪你……怪你……
那些尖锐的叫骂声最终压垮梁夏的精神,他拼命想要逃离,捂住双耳想不去听那些埋怨和指责,但是他迈不动双腿,想呼救又说不了话。他被困在儿时生活的那座房子里,父母在他面前无休止地争吵,砸坏了墙上的全家福、落地灯、茶几上的水杯,年幼的他只能无助地哭喊。
“不是的……我不是……不要……”困在梦里的梁夏无意识地呓语,头左右不安地晃动,眉头紧锁。
陆程本来正在微信群里回复306寝室的人的消息,告诉他们梁夏和自己在医务室,却忽然听见了床上的响动。他探身查看,发现梁夏并没有醒,像是在说梦话。
“夏夏?夏夏?”陆程轻声唤他,但是梁夏并不回应,依旧皱着眉梦呓。
“不……别走……”
“夏夏,别怕,我在这呢。”陆程知道梁夏应该是做噩梦了,所以俯下身轻轻环着他,右手臂穿过他的后脖颈,左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他,“别怕,都是梦,别怕……”
梁夏眼角滑过一滴泪,发出颤抖而细微的声音:“不是的……不是我。”我若是有得选择,或许也不会作为你们的孩子出生吧,不会成为你们不幸的始作俑者、美好爱情的终结者。可是谁给过我选择呢?梦里的梁夏把头埋在双臂间,绝望地想。
陆程靠近梁夏耳畔,低声道:“不是你的错,别怕,都是梦……”他抹掉梁夏眼角的泪,看着眼前紧紧皱着眉的小可怜,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窥探到了梁夏一直以来的不安和犹豫背后的原因。也许这个梦,就是答案吧。
沉溺在梦里的梁夏仿佛感受到了肩膀上那一下一下的安抚,真的慢慢平复下来,然后悠悠转醒。他视线一点点清晰,聚焦到陆程低垂的眉眼上,只要稍稍偏头,他们的鼻尖就会相触,他甚至能感受到陆程的呼吸一阵一阵地拂过他的面颊。
“陆程?你……”他有些懵懵地问。
“你醒了?做了什么梦啊?都哭了……”陆程微微抬起一点头,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轻声问道。
“我……哭了?”
“嗯。”他轻轻抹掉梁夏眼角的泪痕,满眼疼惜,“是噩梦吗?想和我说说吗?”
梁夏记起一些零碎的片段,那是梦吗?其实也不是,那都是他成长过程中,在名为“家”的那个地方的所见所感罢了。只不过,后来,它们也确实变成了时不时就在午夜折磨他的“噩梦”。
“也不算吧,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梁夏想要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些……我父母的事。”
这是陆程第一次听梁夏提起“父母”,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在这两个字背后,很可能是个令人悲伤甚至痛苦的故事。他又想起生日那天,梁夏说的那句“你爸妈很爱你”和那时他眼中流露的羡慕和悲伤。所以,梁夏的父母不爱他吗?
若是往常,梁夏一定不会提起这些陈年旧事,它们在他心里埋藏了太久,久到积灰蒙尘,久到他觉得永远都没必要再向任何人提起,那个曾经的“家”。他不想要他人的同情,也不觉得自己的人生有多么悲惨,他只不过是没有足够的好运气,能拥有一对感情幸福、疼爱自己的父母罢了,他只不过是没能在适当的时候学会如何爱、如何表达爱罢了。那又如何呢?他依旧走过了20年的人生。这世上多得是人比他更可怜、活得更累。他的故事,既老套又无趣。
但是今天是特别的,陆程,是特别的。他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体会到了久违的安全感。他甚至,有好多个瞬间,想要依赖一下这个人。那是好多年来都不曾出现在他心里的感受,即便是青春期敏感脆弱的他,都没有想过要依赖谁,甚至对于奶奶,他想的更多的都是自己要快点长大、要好好照顾老人家。
所以,他忽然想要给陆程一段剖白,一段可以解释自己长久以来的犹豫的剖白。
“你先坐下吧,我给你讲讲……我父母的事。”梁夏第一次抬手,主动拍了拍陆程的肩膀。
“好。”陆程依言坐下,双手还是轻轻握着梁夏挂水的那只手。
梁夏也坐起身,先是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再开口道:“从我记事起,我爸妈就一直吵架,为钱吵,为双方的父母吵,为我吵……提离婚是他们每次争吵的结束语,一次又一次,多到我都习惯了,觉得他们根本都不会离,只能一直耗着对方。直到我高三那年,有一次我回家,他们又在吵架。我爸说我妈每天只会摆脸色,我妈说我爸整天加班不着家、什么都指望她一个女人,吵到最后他们说……说我是一切的源头,说如果当初没有生下我,我妈不会丢了工作,我爸也不会忍那么多年……然后,没几天,他们就真的离婚了。他们都不想带着我生活,觉得我都高三了,也不需要谁照顾,就把我留给了我奶奶,毕竟从小也只有奶奶真心关心我。后来,我们就很少联系了,他们也各自有了自己的新家庭。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偶尔会想,当初生我之前,他们爱对方吗?应该是爱的吧?那后来不爱了,为什么就成了我的错呢?我也没有选择出生或者不出生的权利,不是吗?”
他的声音一直很平稳,似乎听不出什么太多的情绪,但陆程感觉到了他问最后一个问题时,声音里的颤抖。一个无助的孩子,被判定为父母感情破裂、婚姻失败的罪魁祸首,无从辩驳、无人倾听,他只能问自己“这是我的错吗”,却永远没人告诉他“不是的,你也是受害者”。
“我其实也不常想起他们,和奶奶一起生活也挺开心的,我很知足。只是作为成长经历的一部分,这些过往终归会影响我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塑造我这个人的性格,尽管我不想。我……不相信爱,也没有学过该如何去爱,我父母一塌糊涂的感情,让我觉得爱是种脆弱到不堪一击的东西,家也不是什么避风港,更像是风暴的中心,所以我宁愿选择远离这些事情。陆程,你那么好,好到让人希望自己的人生里能够一直有你,而爱情,会让人诚惶诚恐、患得患失,它不是一种安全的占有方式,甚至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平常恋人尚且会热情退却、厌倦、埋怨,甚至到最后都想不起来自己当初为何会喜欢眼前的人……何况是像我们这样的,要面对更多的评判、质疑、讥讽甚至是恶语相向。我没有信心,我能……留住一份感情。相比之下,做朋友就安全得多。”
这便是梁夏心底最真实的怯懦,这一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上了陆程,因为他开始担惊受怕、开始恐惧将来,开始不自觉地思考留下对方的可能性。喜欢,让他在靠近和远离之间不断拉扯,一边快乐,一边痛苦。他觉得自己像个最卑劣的骗子,既舍不得陆程的在意和温柔,又给不了对方想要的回应。
“我是不是很混蛋……我不该浪费你的感情和时间,你值得更加明媚的人,更加勇敢、坚定的人。我只是个卑鄙的胆小鬼……”梁夏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他垂下头,一滴泪滴落在病床白色的被单上,洇出灰色的印记。他等了一会儿,或许是几秒,或许是几分钟,陆程依旧不发一言。他想,剖白结束,他贪恋的温柔也该到期收回了。于是他慢慢从陆程的双手里抽回自己微凉的左手,嘴角带着一抹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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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坦白了,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最难疗愈,夏夏受苦了……
给这对父母画圈圈,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