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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暮蝉(四)
阿雪摇头道:“恐怕要等到那天才能得知。”
冷风肆虐,屋顶的茅草摇摆不定,几人就着火炉睡了。徐清起身走出破庙,坐在阿雪身侧,道:“十五日那天,义父也会来么?”
阿雪说:“爹向来以大局为重。讨贼大会关乎立场问题,想来他不会袖手旁观。”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研武大头敛辉阁与隐月宫明争暗斗多年,双方不甚对付。隐月宫在江湖上声名远播,敢众目睽睽之下举办讨贼大会,讨的必然是武林公敌。就如阿雪所言,大会关乎立场问题,与个人恩怨无关。
“你招呼不打就跑去边境,爹为这事发了好大的火。”阿雪侧头看他,“念真身上那枚玉佩是你的吧。”
月色如练,洒在徐清高挺的鼻梁上,他“嗯”了一声。
“如此一来,爹就再也没有理由强迫你我成亲了。”阿雪起身拍净下摆的雪,“早些休息吧,明日照玉也该到了,他新研究了个改装断山的法子,指名道姓要你去接他呢。”言讫,她转身欲走。
“天雪。”徐清叫住她。
“放心吧,婚约的事我会跟爹说清楚。”阿雪没有回头,“婚姻大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的,既然我们都无意成亲,又何必浪费彼此时间。”
北风呼啸,檐下风铃叮当作响,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破窗内站着的人。
第二日,绝念大师早早辞去。经过一整晚的思考,他终于鼓起勇气面对师弟。
“昨日师弟打伤了你,贫僧代他向小施主赔不是。”绝念从袖里拿出瓷瓶,“这瓶药对大力无极手的伤有奇效,每日外敷三次,五日便能痊愈。”
“大师不必多礼。”小朝捧着药,“李前辈无意取我性命,并没有下死手。”
一个孩子尚能有如此心性,绝念不觉多问了一嘴:“不知小道长出自哪位高人名下?”
小朝说:“鸡冠山青螺观长风道长。”
绝念摸了摸小朝的头,若有所思:“他是个好师父……”
“您也是个好师父。”小朝急忙说,“徐大哥的武功能有如此造诣,都是因为大师您的指点!”
闻言,绝念大笑起来,他抬眼望去,徐清正立在门侧看向这边。
“我不是好师兄,也不是好徒弟。”绝念自嘲地笑道,“如今我竟成了好师父。”他走到徐清身前,徐清比他高半个头,他抬头看了一会儿,说:“好小子!”他如释重负般地拍拍徐清肩膀,然后擦肩而过。
“师父!”徐清追上几步,“师父此去,何时回来?”
“随缘吧。”绝念拄着金环杖,脚步没停,“浪中小舟抛,雪后明镜悬。月下同离愁,何须问归期!”
枫叶飘落,绝念踏雪而出,他的思绪回到绝贪不告而别时。
绝念游走边境,杀掉许多欺负弱小的蛮沙士兵,成了边境人人畏惧的刀疤和尚。他吃肉喝酒、收仅有一面之缘的徐清为徒,行事全无章法。这样一个率性而为的人,过去却始终在躲避那个曾与他笑谈理想的师弟。
自李和光走后,妙光寺也逐渐凋零,师父授他武功,他却守不住妙光寺。他不是没有嫉妒过师弟,也曾为师父传他空相神功而沾沾自喜,李和光离开妙光寺时他既喜又忧,可最终他都没有去找寻师弟。论天赋他不及师弟,论心胸他不及一个总角小儿。他哪是什么大师,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万幸,他收了个好徒弟。绝念从徐清眼中看出,他是个坚定之人,决不会像他这样矛盾。
…
等到徐清把照玉接回来时,几人才发现同来的还有杨若琅。上次两人在落珮堂有一面之缘,路上碰到便一并过来了。
长安城是个繁华的地方,临近春节,街上又热闹不少。杨若琅刚到长安就嚷着要好好游玩一番,照玉本就玩世不恭,小朝与徐琼又是孩子心性,三人听到去玩,也跟着去了。
七人走了四人,剩下三人也不打算留在破庙里过夜。
长安是大梁的都城,号称“不夜城”,常常整夜灯火通明。近来一入夜,耍杂耍、猜灯谜、放天灯……各种有趣的活动应接不暇,游人纷至沓来,都为一睹这盛景。
上街后,阿雪立马被停靠在河边的花船吸引了兴趣,三人中又只剩两人。街上车水马龙,梅念真与徐清并肩而行,正行间,一辆驷马轩车忽然疾驰而过,好在徐清手疾眼快,及时拉开了梅念真,才避免一场意外发生。
梅念真见徐清站着不动,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瘦高的人边抖空竹边吆喝:“来比一比,比一比!胜过在下的,这地上的东西随便挑!”
梅念真向下看,瘦高小哥脚边放了块牌子,上面写着“看客投币,多者为胜。”
“徐大哥,”梅念真用手肘戳了戳徐清,“你想玩这个?”
徐清点头道:“嗯,小时候玩过。”
梅念真觉得有趣,拉上徐清,径直跑到那瘦高小哥面前,道:“我让他跟你比,定能胜你!”
那瘦高的人上下打量徐清,笑道:“小姑娘,抖空竹可不是长得高大就抖得厉害的。”他说话间又抛了几个来回,围观的行人纷纷拍手叫好。
“放心吧,既然我这位大哥说他玩过,”梅念真把地上的空竹捡起来,“就说明他对自己有信心。”
瘦高小哥说:“那我就不手下留情了!”他抛高空竹,旋身接住,接着又后仰身体,空竹沿线滚动,不论他如何抛、拉、扯,空竹始终都会稳落在线绳上。很快他面前的碗里装满了钱币。
瘦高小哥向围观的行人抱拳道:“多谢诸位捧场。”他伸手,“这位兄弟,该你了。”
徐清不慌不忙地拧动空竹,双手拉开线绳,空竹高速旋转,落在线绳上。不等众人看清,空竹已经转到他身后,他俯身将空竹带到身前,同时脚上生风,快步穿行于行人的包围圈内。忽地,他蹬地跃起,手上动作不停,空竹转动着被带上高空。徐清轻巧落地,众人等了一会儿,才看到空竹落下,他却看也没看,仅凭直觉判断空竹位置,背身将它轻巧接住。
他抖动空竹,动作行云流水。空竹在空中没有顾虑地翱翔,犹如自由的大雁,而此刻的他竟露出如少年般恣意旷荡的神情。
周围的叫好声不绝于耳,面前的瓷碗铜币满溢,显然比小哥碗里多得多。徐清收起空竹,道:“承让了。”
“小兄弟谦虚!”瘦高小哥回完礼,指着地上的物事道,“是在下技不如人,这些东西拿多拿少,全凭阁下做主!”
“我没什么想要的。”徐清转向梅念真,问,“你有想要的么?”
梅念真蹲下看了会,道:“要两个手帕,一个绣梅花的,一个绣竹子的。”
出了人群,两人往花船走去。
除阿雪外,其余四人也都在船上。杨若琅两颊酡红,烂醉如泥,身旁还有两个姐儿伺候着他,一个斟酒,一个喂葡萄。他见徐清与梅念真上船,挥手打发姐儿们,对二人说:“我们几个等你俩半天了。”他捏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来,喝酒!”语毕,举酒自饮。
他翻转杯口,咧嘴笑道:“该你们了!”照玉把他拽回椅子里,说:“别管他,他喝醉了。” 照玉眼神迷离,显然也有些醉。
两个孩子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徐清把他俩背进船舱,以免着凉。
“敛辉阁阁主万随化之女万天雪,江湖人称‘红箭万里愁’。”梅念真走到船沿,“你来头好大啊。”
万天雪讶异,倏尔莞尔:“外加一个,徐清的未过门的妻子。”
两人相视一笑。阿雪趴着船沿,说:“什么未婚妻不未婚妻的,我才不想做呢。”
“那你想做什么?”梅念真问。
“说出来你不许笑。”阿雪的眼睛亮亮的,“我想像书里的女侠那样锄强扶弱。”
梅念真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说:“你救我和小朝那次颇有女侠风范。”
“哇。”阿雪面无表情,“你果然在取笑我。”
梅念真发誓,自己真没这么想。然而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发现阿雪的确能够独当一面。
照玉抱着酒坛过来:“喂,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在阿雪和梅念真说话期间,他又喝了不少,但他酒量好,到现在也只见醉意不见醉态。
“没聊什么,”梅念真看了眼他身后的徐清,“女儿家家的事你要听么?”
照玉不以为意,他甩掉头上的雪,把坛子递向徐清,徐清摆手推辞。
“什么时候不喝酒的?”照玉口中呢喃,仰头饮尽杯里的酒。
“锻七哥啊锻七哥,”阿雪重重拍照玉的肩背,“以后谁想杀你,给你酒里下药就行了。”
闻言,照玉也不恼,反而笑起来。他抹净脸上的酒液,道:“我又不与人结仇。”他用肩膀撞徐清,“要杀也杀你这样的,是吧?”
“慎饮慎食,死不了。”徐清抢过他手里的酒,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
“绝念大师说得对,你是个好小子。”梅念真道。
月明星稀,鸟雀尽隐,几人躺在甲板上看朵朵烟花相继炸开。
照玉问:“按理来说,今日不该放烟花的。”
徐清想到那辆驷马车,说:“兴许有大人物来了。”
梅念真道:“在长安城能被称为大人物的,能有几个?”
话音刚落,船舱处忽然人声嘈杂,片刻后传来小朝的叫喊声。四人立马起身,循声望去,只见船舱内的似有火光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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