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族

　　俩人各怀心事，一时沉默了下来。
　　“你知道方姑娘么？”千阴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姬家军方姑娘么？”凌燎曦微阖着眼，“女中豪杰，只可惜身为女子，无法正式加入姬家军。”玥爵从未有过收女兵的先例，饶是姬川也无法破例。
　　千阴撇嘴，如此女中豪杰，刀上的血比这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吃得盐还多，临行前还被二皇子嘱咐狩猎危险，姑娘别走太远，在外围打打兔子便可。京中另一高官子弟也笑话道可别逞强硬闯围场，话里话外都是嫌累赘之意。
　　她盯着跳动着往上升的火焰，道，“帐中几个贵族子女都不太待见她。”
　　“是，方姑娘的事迹曾经在皇城传得沸沸扬扬，我也曾有过耳闻。”凌燎曦说，“方姑娘是姬家从南疆的旁支过继来的，先是出生时因算命先生说命格硬不好养活，取了男名。至及笄，又因这阳气盛一说，无人上门提亲。方姑娘自幼喜舞刀弄枪，不愿家人替她说媒，姬将军喜欢这性子，怜惜她，破格让她跟了姬家军。
　　“那时很是轰动，父皇还过问了姬将军。”
　　“取男名么……”千阴似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弯，“我有一发小，小时候身体不好，体弱多病，乳名便给取了个女名，叫妮儿。”
　　凌燎曦也笑，“看来不仅是玥爵会这般。”
　　“叫了妮儿也没有结实多少，成天叨念着要给我做郎君。”郎君在千国之于女人 ，便相当于玥爵男人的妻妾。
　　凌燎曦闭眼，唇角微抿，“娃娃亲？”
　　“哪儿呢，儿时戏言罢了。”千阴眼睛一转，故意道，“不似那杨羽仪，板上钉钉的六王妃。”话题饶了一圈，又回到安国公府。
　　“杨羽仪？谁？”凌燎曦错愕睁开眼。
　　千阴失笑……原来六殿下，到现在还不知道成天围着他打转的杨二小姐的闺名。
　　“安国公府杨小姐。”千阴索性往下问，“胧月公主说杨二小姐对六王妃之位是势在必得。”
　　“杨二小姐？”凌燎曦恍然，“不是奔着六王妃之位……是后位。”
　　“她喜欢你。”千阴话赶话。
　　“她喜欢的不是我。”是权势。“六王妃的名头，也没甚吸引人的。”若是押错宝，稍不注意，便是祸患。
　　“是么。”千阴垂眼抚着怀里的狼头，随口应付。
　　“她……”不过是安国公争权夺势的可怜牺牲品……凌燎曦略微停顿，道，“那又如何呢？我今天才知道的她的名字。”
　　千阴笑笑，看见他脸上几近无法掩饰的倦容，道，“不说这个了，你先休息，大不了我们天亮了再回去的。”
　　白狼的兽皮窝被凌燎曦占了，又被千阴指使到洞口边，庞大身躯委委屈屈挡住灌入洞内的晚春的夜风。
　　凌燎曦泄了气，全身都隐隐泛着细密的疼，靠在石壁上重新阖上眼。
　　白衣沾了灰，六殿下没了平日皎洁如月的样子。火光在周身浅浅镀了一层暖融融的金，颊边还带着一个将愈未愈的细小划伤，沾着点血迹，薄唇也不似平日那般艳红了，轻抿着，泛着白。
　　少见少见，六公子不漂亮了。千阴突然不合时宜幸灾乐祸想道。
　　没忍住上翘的嘴角。
　　“怎么了？”凌燎曦若有所觉，抬眼，那双眼尾带着细长浅褶的眼映着火光，流光溢彩。
　　风华绝代。
　　“没什么。”千阴躲开眼。偷偷划掉前言。
　　不愧是六公子。
　　夜风吹拂，流萤闪烁。若不是受了伤，倒是个分外惬意的夜晚。
　　千阴也靠在白狼的窝边闭上眼浅寐，思绪纷乱。
　　好多事情催着赶着人前进，即使是不喜争夺的六皇子也难免被卷入纷争。一次春季踏青狩猎就如此暗潮汹涌，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不留神便搭上了命。
　　悄悄睁开眼半眯着看了凌燎曦一眼，此时后者正闭着眼休息，山洞里的时间仿佛静止，给深陷琐事中的人探出水面喘口气。
　　像儿时随族人乘巨轮出海时遇到的巨鲸，在水里经过漫长的下潜，方才浮上水面透一口气，再靠着这口气度过一段在海中漫长的旅程。
　　在混沌环境中尚能保持自我……千阴想到父亲说过的，若不是被保护得很好，便是意志极为坚定之人。
　　千阴未曾见过皇后，应不及谢贵妃严厉，但应也少有儿女温情——从凌燎曦从小喜欢在武妃处便能看出。在武妃身边长大的孩子，譬如胧月公主和三皇子，都长得落落大方，尤其凌燎曦，风光霁月六皇子，闻名遐迩。她带大的孩子身上仿佛看不到皇室子弟间的隔阂。
　　千阴很少见凌燎曦提二皇子，却听过胧月腹诽，凌宇桓少时被国师称天生鸾目，肖似皇上，是帝王之相，进而极为受宠，不再与其他皇弟皇妹一道。
　　少顷，洞口的狼耳朵动了动，白狼站起来，冲着洞外呜呜两声。千阴也起身到洞口边望去，又回头叫醒凌燎曦，“有人找来了。”
　　应是发现六皇子失踪，宫人举着火把找来了，大片火光渐渐靠近。
　　千阴回到洞内用水囊浇灭了火堆，搀着凌燎曦站起来。
　　白狼也跟进来了，依依不舍地在千阴身上嗅嗅，千阴勾起一抹笑，腾出一只手抚它的脑袋，“快走，别让他们发现你。”白狼走到洞口回头忘了一眼，莹绿的眸光闪烁，呜了一声，跑进深林中，望不见了。
　　“它很依赖你。”他说了“依赖”，不知何时被送进围场的白狼，等了许久才能遇到能听懂它、不畏惧它、关心它的人类。
　　“狗似的。”千阴笑了声，“出去了再查查它的来历……千国的狼，没有被拘在一个小小围场的道理。”
　　凌燎曦点点头，“我会处理。先出去，这洞不能被他们发现。”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处，凌燎曦也无法忘记在洞口回望的那双狼眼，好似获得了千阴一样感知它情绪的能力。
　　万物皆有灵。
　　两人避开洞口走远了一些，千阴把凌燎曦扶上仅剩的她的那匹马，退开两步拉开距离。
　　宫人拥上来，护送凌燎曦回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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