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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顶山
乌衣镇。
太阳势头正好。陈衡嘴里叼着刚买的包子,沿着乌衣河走过。
河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一家铁匠铺子前,有个年轻人站在外边,扯着嗓子大剌剌喊:“怎么样,到底能修不能修啊?不能修我可找别家了!”
在乌衣镇待了几天,陈衡也能听懂一些当地吴侬软语,并且越听越觉得亲切顺耳,就好像之前在哪里听过一样。
那青年看到了陈衡,不好意思笑笑:“抱歉啊,吵到你了。”
“没关系没关系!”陈衡连忙摆手。之前跟着秦家少爷担惊受怕,整个人高度紧张。现在可不一样,瞧瞧这小伙子,多淳朴,声音大点还会专门道歉。这张脸就给人一股亲切感,越看越觉得面善。
不对,好像不是面善能够解释的。
陈衡停下咀嚼的动作,定睛一看,顿时内心一阵惊涛骇浪。。
我去,这不就是之前在老街时来搜查的捕快之一吗?陈衡还隐约记得他叫做孙仁。
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这里碰上了。
孙仁似乎认出了陈衡:“我们在哪见过?”
“没有没有,”陈衡连忙否认,“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容易让人觉得眼熟!”
可是他说晚了,孙仁已经回想起来了。
“是你?”他随即惊怒,腰间佩剑出鞘。
陈衡心中暗叫不好,真是冤家路窄祸不单行。
已经有路人好奇的往这边看,陈衡心念电转,赶紧迎了上去,一把抓住孙仁的手:“哎,这不是孙大人吗?几天不见越发俊俏,我差点没认出来。孙大人您听我解释,其实那天晚上的事情都是误会……”
孙仁被陈衡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发懵,愣神之际陈衡已经强行将他从大众视野里拉走。
两个人拉拉扯扯进到小巷,陈衡赶忙“噗通”跪倒在地,两个眼珠子一转,立刻鼻涕眼泪齐齐淌下来:“孙大人,我可找着你了!”
孙仁被唬了一跳,天性中的单纯和善良让他立马就认定了对方有什么苦衷。但那天晚上脑袋上被砸的包仍在隐隐作痛,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
他生生制止了想要扶陈衡起来的动作:“哼,你们公然袭击官差,还想狡辩什么?识相的话赶紧跟我回扬州府投案自首,不然我可不客气了!”
“其实那天晚上的我真的是逼不得已,他们挟持我让我做伪证。如今见你平安无事,我总算放下一颗心了。”
孙仁见陈衡说得诚恳,自己反而犹豫起来,将信将疑地问:“如果你们不是一伙,为什么不帮官府抓他们?”
陈衡一脸的诚恳,表情真挚,咬牙切齿地说:“我本来想暗中借机帮你们,谁知被这帮恶徒抢先一步。他们还一直胁迫我,他们武功高强,我只有一个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啊。”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来官府解释清楚,还偷偷跟他们出了城。”
“我倒是想啊。”陈衡猛拍大腿,便立刻卖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自己是如何被陆昱绑架,又是如何趁着他不注意偷偷跑出来。
“……他故意让你以为我与他们是一伙的,好断绝我逃跑的念头。在之后,我曾一度试图逃跑,那贼人怒不可遏,甚至不惜将我打成重伤……”
陈衡胡说八道正到兴头,忽然想起他这几日在柳姑娘招待下吃的好喝的好,浑身上下不但没伤口,腰上还肥了几斤,便煞有介事地说:“……内伤,你看不出来的。”
“……”
“嗯,这么一说确实情有可原……”孙仁摸了摸头上的包, “不过现在有我在,咱们两个一起上,准能把他制住。”
陈衡心道我勒个去,你这是坑我呢。他眼珠一转,道:“孙大人,我觉得这样不妥。”
“你不想将他捉拿归案?”
“小人当然想尽快将这恶徒绳之以法,但是一来此人还有同党在外,现在抓他容易打草惊蛇,使得同党潜逃。”
“他敢?”孙仁大怒,腰间刀拔出一寸。
“有大人在,他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陈衡见孙仁一怒,继续添油加醋道,“况且此子油嘴滑舌,经过这两天,甚至骗取了春风楼老柳姑娘的信任,我们要是在这里动手,少不得要伤及无辜,小人协助官差抓贼自然万死不辞,但柳姑娘弱质女子,恐怕受不得惊吓。”
孙仁见这逃犯就在眼前,却不能抓,心有不甘:“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依小人愚见,现在不如稳住他,虚与委蛇,取得他的信任。小人想办法套出他同党所在后,悄悄通知大人,等某个月黑风高夜,大人带领官兵前来,趁他睡熟之时制住他,再以他为饵,引他同伙前来,来个一网打尽!”陈衡满脸凶神恶煞,手做刀状,狠狠往下一劈。
他怕孙仁之后一直赖在乌衣镇不走,灵机一动,说道:“小人听闻他们过几日还会返回扬州,大人不如埋伏在那里,等他们回到扬州,小人在第一时间通知大人。”
“好主意!”孙仁点头赞同,拍拍陈衡的肩,“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待将这群恶徒绳之以法后,我会向知府大人禀报你的功绩的。”
孙仁带着将嫌烦捉拿归案的欢喜,乐呵呵地离开了。陈衡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冲着巷口孙仁远去的背影冷冷一笑:“蠢货。”
幸好他反应机敏,不然差一点就被抓了。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非常好,如果秦少爷正如他说的那般有背景,那么他就能借机混入秦王府。但如果这桩案子最后闹得无法收场,官府真要治他们的罪,那也有孙仁替他作证,证明他是受人所迫。
他陈衡并不关心王麻子案的真相是什么,也不想学英雄之道。需知英雄总要铤而走险,他陈衡可不算给他们陪葬。
陈衡回到住处,只见柳依依坐在桌边翻着一本书。陈衡问:“秦公子呢?”
“他去镇上藏书馆了。”柳依依说。
从那日在湖上偷听到灰坟寨与淮安王府的交易后,陆昱就整日的呆在镇上藏书馆。
但陈衡并不关心这些,他还沉浸在自己方才化险为夷的机智中,问候也不过是出于客套,并不是真的在乎陆昱的去向。因此他只是点点头,就准备上楼了。
“陈先生今日真是春风得意啊。”大概是他脸上的喜悦过于明显,柳依依忽然说道。
陈衡收敛了笑容:“没什么,就是见阳光不错,驱走了我心头多日的阴翳。”
柳依依伸手别过鬓发,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看来今日与孙捕快的一番话,让先生深感愉悦。”
陈衡停下脚步。
柳依依还坐在原处,显得从容又淡定,只有微微眯起的眼睛着透着几分戳破真相的快感。
陈衡道:“没想到柳姑娘竟有背后偷窥的癖好。”
“先生说笑,先生既然是我的客人,我当然要时刻关注先生安危。”
陈衡终于体会到了陆昱面对柳依依时的恼火,恼火之时不禁为对方掬一把同情泪。幸好平日打交道的人不是他。
陈衡反而淡定下来,慢慢退回桌边,甚至还有闲心给自己削了个苹果:“柳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究竟想怎么样?”
“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先生说话需谨慎,莫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的意思是,让我别坏你的好事。”陈衡砸吧砸吧嘴。
“先生打的主意,我不是不能理解。只是须知人算不如天算,先生切莫把别人都当傻子。”
陈衡不以为然:“彼此彼此,此话我原封不动奉还给柳老板。”
“我,我怎么了?”
陈衡正要说话,忽然门打开了,陆昱走入室内,看到两人都在桌边,很是奇怪。
“你们在干什么?”
陈衡和柳依依急忙分开,若无其事分坐在两边。
“没什么,我和柳姑娘交谈一下家乡的见闻。”陈衡面不改色,“毕竟柳姑娘七巧玲珑心,我很好奇是怎样的是水土,养出她的蕙质兰心。”
柳依依面上笑着,却很想踩陈衡一脚。
“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环境培养了陈先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性格。”
好在陆昱想着别的事情,没有精力探他们话中真假。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放到柳依依面前桌上:“好消息,阿澜他们目前平安无事。”
柳依依问:“这是哪里来的?”
“阿澜的鸽子送来的。”他担心面前两人怀疑,进一步解释道,“我确认过了,确实是长孙的字迹没错。”
“可是鸽子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找上他?”陈衡依旧存疑,“我的意思是鸽子又不知道他们出事了”
“因为这只鸽子刚从朔疆捎信回来。”柳依依将信反过来一目十行扫过信上的文字。抬头笑道,“朔疆城一战胜利,北方该平静一段时间了。恭喜秦先生了。”
陆昱看了柳依依一眼:“柳老板虽是商人,对军国大事倒了解的清楚。”
“春风客栈每日住的客人那么多,听走南闯北的客人们议论几句,这么几年下来,也该成个半吊子专家了。”柳依依意味深长,“倒是秦少爷虽然身处险境,依然心系国家大事,当真可敬可佩。”
陆昱道:“我不过是有朋友在军中服役,挂念他而已。柳姑娘何必故作惊奇?”
他看了眼纸上字迹,忽然笑了笑:“倒也算不负他爹厚望。”
“既然苍小兄弟他们可以送信出来,说明现在处境还不错。”陈衡说,“我还以为灰坟寨会对他们严刑拷打,逼他们供出同伙呢。”
“如果是你的话,大概早就供出去了吧。”得知好友无事,陆昱放下心中多日忧虑,也有闲心同陈衡开玩笑。
“怎么会秦公子,你太看低我了。”陈衡讪笑。
其实长孙遗策不光在信中报了平安,还在信里记下了他们被抓当晚进入灰坟寨的路线。三人觉得可以从中推测出灰坟寨的地理位置。
三人将找来的地图摊开,一人占据桌子一边,埋头凑到一起。
苍澜和长孙遗策怕文字表达不清,还特意在在纸上画了简单的路线图。陆昱对照信中所写,手指一划过地图上的标记。从他们遇袭的李庄沿河流行一个时辰,在三道河岔口上山。再转向西方,过两处山丘……
他拿起笔,在一座山顶画了一个标记。
黑顶山。
他看着地图上的三个字,若有所思。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陈衡看陆昱,“你不会打算直接上山和山贼拼命吧?”
陆昱却沉声说:“不,下一步,该寻找关键人物了。”
追本溯源,这件案子是因李四和王麻子所起。李四现在在灰坟寨和苍澜长孙遗策一起,但另一个关键人物,还迟迟没有露面。
王麻子。
“可是灰坟寨和淮安王府搜了个底朝天儿,也没发现他的踪影。”陈衡说。
陆昱看了柳依依一眼:“柳老板的想法呢。”
柳依依一笑:“先生早有想法,何必问我?”
“只是想看看,柳老板心中所想,是否为我心中所想。”陆昱也假惺惺回敬。
柳依依说:“灰坟寨和淮安王府只在自己的地盘上搜,但有一个地方他们没法光明正大的去搜查。”
“但王麻子消失在淮安,你觉得他还会再回那里?”
“十有八九。”柳依依说,“换做是我,我宁可冒着被官府抓到的风险,也不想被人报复暗算。”
“打住打住。”陈衡没眼看二人眉来眼去,“你们说的,可是扬州?”
“正是,所以还要麻烦柳老板掩护了。”陆昱拱手向柳依依作揖。
“只要先生能记着将来还我的人情就行。”
“等等,你们难道想去扬州找王麻子?”陈衡心中隐隐有不妙的预感。
“不是‘你们’,而是‘我们’。”柳依依语气柔和,却非常瘆人,“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完了!陈衡想起方才和孙仁的一通胡扯,只觉一道惊雷劈中自己。
人啊,万万不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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