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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从大草原当中向四边望去,天像个大锅盖扣在方正的大地上,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天际线距离脚下似乎一般远近。
据此,有人提出过北地才是天下的中心,这说法与经典相违背,自然是被嗤之以鼻,那老书生被烧死还是被绞死的结局自然埋没在故纸堆里无从知晓。
很冷很干,风倒没有人们相传的那么猛烈。
或许还不够北?
小皇帝站在北地初冬的寒风里,望向远方,蓦然想着。
小将军黑着脸:“陛下,你不该来这。”
四周护卫将士低头不语。
极远处跑过去几个小黑点,难道是北人的斥候?
此时小将军的表现与在京是截然不同,在京时可以说是活泼又话痨,甚至还能陪着他俩胡闹。
在这里不同,这里是离开中原极远的北边,近蛮荒的所在。
传说最北地的蛮人连神明都不信,却供奉象征着漫漫永夜的长生天。
那道光柱遍显宇内,自然也包括这些蛮人。
可他们把这光柱视作长生天的敌人。
小皇帝想到这里,忽然有些理解了那些仇视他的人。
或许在他们的眼里,自己就像那些茹毛饮血的蛮人一样不可理喻吧。
皇帝没有理会小将军让他回京的请求,摆了摆手回到营帐。
他在火炕头坐着,紧紧抱着一个暖炉,小脸冻得发白,白上又盖了一层蜡黄。
当然不是离开神山的旧疾复发,小皇帝此时也冻得够呛。
刚才摆摆手回到营帐,不是因为想拂了大将军的好意,只是因为太冷了。
他抱上了他。
贴贴好,贴贴妙,贴贴最棒惹!
好在营帐里炭火给得很足,老实呆会也不是很冷
那他为何小脸刷白?
他有些颤抖得说道:“要不……我们回去吧?”
“我不。”小皇帝的态度很坚决。
自他下山后,小皇帝一直对他逆来顺受,百依百顺。
这是小皇帝头回如此坚决的拒绝了他。
“若是赌气的话,大抵装聋作哑完事,何必来这里呢。”他想着殿前阶下柱旁的血迹与人头,很是害怕。
不是害怕死人化鬼过来讨命,因为这个世界本没有我们意义上的“鬼”的存在,也不是因为害怕那些大臣死或被死之际的狰狞神色,虽然那确实挺吓人。
他是害怕小皇帝真的众叛亲离,变成孤家寡人。
他不想这样。
皇帝理解他的心情,他却不明白皇帝的心意。
他渐渐失忆后,似乎也失去了洞察人心的神通,变得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受,这幅容颜仔细一看似乎也不如初见时那样惊艳。
但依旧十分清秀,惹人喜欢。
他抱着暖炉靠上皇帝,小皇帝一歪头也靠着他。
很温暖,很紧密,但这种紧密却接近于一种珍视,下一刻就会失去的那种珍视
见小皇帝没有说话,他继续说道:
“你哥哥为了找你才战死在这里,我想他肯定不希望你也来这里冒险。”
听到他提及昭仁皇子,小皇帝沉默了会。
“皇兄的死有问题。”
“嗯,我知道,这件事有鬼。”
“所以我要把鬼抓出来。”
“所以更不能来这里。”
“为什么?”
“我怕鬼。”
……
…
罕见地,二人对话无法进行下去。但他们依旧紧密的挨着,他闭着眼,似是享受,但其实他在认真梳理他查到的关于昭仁皇子的线索。
苀州城里老李头说昭仁皇子的死与他无关。
那么他肯定了解这件事。
暗格里的信,账面上对不上的五箱珠宝……
失忆这茬有好有坏,
坏的是他不再如同往日单纯天真,有了很多自己的,甚至可以说与他神明身份相去甚远的隐秘心思。
好的也是他生出了这样的心思,不再是小皇帝宠溺的小白痴,有了自己的思考,甚至行动。
小皇帝旧梅园潸然落泪,他回来就开始着手查昭仁的事。
他还是嘴笨,实在不会怎么安慰人,所能做的就是陪他一起哭,一起在无人的角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任由对方和自己的泪水糊了满身满脸。
也不知他一个落凡的神明有什么伤心事能这么哭法。
也对,小皇帝的伤心就是他最大的伤心。
小皇帝就是他的心。
总之我们一向白痴的明灵亲王就开始查了。
先是暗地里查,装作不认识路到宫里藏着陈年卷宗的小楼里去闲晃,又或者在洗衣房等处流连,央着那些老宫女大太监讲讲故事。
他很聪明,满口不提昭仁皇子的事,甚至连年代都不提。
就是要听故事,老故事,很老很老的那种。
可是到了这步,线索依旧零零碎碎杂乱无章。
他甚至去拜见了陈贵妃
当时苀州城中一声大喊,小皇帝和他的事大家早都知道了,就差那借口一样薄的纸被戳漏。
一旦漏了,火也就烧起来了。
……
…
陈贵妃很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让他有些意外。
只是不知有几分假几分真,
需要印证。
这一切,他什么都没有对小皇帝说,在他面前依旧扮演那个纯良天真不像人间之人的他的小白痴。
每夜蜷在他怀里哼哼着月亮的调子。
什么都没有说——
小皇帝给他伤口上药,不代表他要往小皇帝心伤上撒盐。
这样隐隐藏藏,自然一筹莫展。
……
…
他在查皇兄的事,皇帝自然也在查,甚至知道他在查。
小皇帝得知的时候很开心,忽而又生出些没头没脑的郁闷。
“你不说你是是我哥么?”小皇帝调笑着。
“嘶……那是我比较傻,轻点…但……你有一个这么好的哥哥了,我又怎好意思……”
无论是隐瞒、犹豫、恐惧、不好意思,都是与原先的懵懂无知以至呆傻截然不同的情绪或者性格,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神明的身上,现在却轮流腌透了他的心,长出一层白毛。
凡人好还是神明好,谁也说不上,古人有羡仙一说,但想来当凡人比神明有趣。
他还是很酸。
小皇帝贴到他的耳边,呼出的水气沾湿了他耳廓里细小的绒毛:“你不是我的亲哥哥,但你对于我的重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是唯一进入我的人。”
有些低俗的双关黄段子,不合时宜,但可以缓和气氛。
……
…
那都是出发前的事了。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此话不假,但却没有风吹草低,也看不见牛羊。
原因很简单,这里是大盛国最北方的穹州与庐州的边界,也就是大盛国的边疆。
没有风吹草低,
有的只是北风卷地白草折。
草茎与尘土飞卷,小将将现在就站在那里,持长刀前指,不可一世,威风堂堂。
这就是镇北宣威大将军何九。
昭仁皇子的事他自然知道,守边几年甚至可能比小皇帝知道的多一些。
所以他更不能让皇帝呆在这里。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纯纯的放屁,只要你还把他当做你的君主,就应该受着。
哪怕你是直男。
……
当然现在不能想这些有的没的,
对面来了人,
不是军队。
而是流离失所的北民。
流离失所也不太贴切,他们本就是游牧的人,居无定所。
但他们此时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远方的草原,冒着极大风险来南迁到盛国边地。
伛偻提携,出郭相扶,牵牛赶羊,拖家带口,浩浩汤汤……
“你怎么做?”
……
虽然南边的盛国人称他们是蛮人,但人家也不是真的野人,自然也有文字,也有部队,部队也有编制。
只不过编制混乱些,或者松散些,叫法多一些。
有多少老人一生都在研究复杂的北地方言蛮语和那怪异至极的部队编制。
于是何九便看出来,这些人是真的流民,是更北方的部族驱赶下来的。
果然不多时北方来了一个十二个人抬的高轿。
蛮人的大祭司。
翻译自然是他们的事,虽然小皇帝这边也会有。
“割地,疆域不变。”
很容易理解但挺别扭一句话,每个国家都有边界,但边界再往外的地方自然是缓冲的地带。
在这样的地带也不会有人烟,
对方要的就是这样的地方。
这样就代表着对方随时都在自己家门口,随时都在虎视眈眈。
小将军说我决定不了,同样,只身犯险的大祭司也没有商议的权利。
从营帐后转出两个人,自称是盛国陛下亲封的使者,他俩的话等同于盛国陛下的效力。
小皇帝穿着常服,向着白发苍苍的老祭司微一欠身“既然老人家你能亲自来我们这,我们俩当然可以到贵族与贵族长商议。”
言说气质翩翩,从容不迫,与大祭司的狰狞丑陋形成鲜明对比。
小将军想以死谢罪。
再反应过来日已西斜,二人坐着蛮人的小破轿子已经变成如血残阳当间一个不起眼的黑点。
一向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此时面目苍白,竟拄着刀才能站稳。
几个营的裨将都在旁边。
他们都不傻,都认识陛下与明灵亲王。
“昏君!”不知几人这样想着。
或者说几人没有这样想。
其中一个明显不是善茬的货过来。
“将军,怎么不拦住?”
“拦不住”小将军无助地说道。
很是无奈。
旁边几位都怒目圆睁,当然不是对小将军,而是对那对狗男男的。
“将军,不如……”
还是方才那位贼眉鼠眼的副官,心里算盘正打的劈啪作响,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来话了。
不是无语,是无声。
他捂着脖子,摸到一手的血。
他慌忙赶紧扶着,可惜。
一个没扶稳,错开了一丝,然后头颅就和脖颈就永远的分开了。
周遭十几人竟没有一人看清大将军是怎么出刀的。
“何将军!”面对这样的场景,竟还有两三人站了出来,尝试为那人辩解几句。
小将军横刀。
“无论天下如何,无论将是否在外,只要陛下还是陛下,那他的命令我永远无条件遵从。
“我是混混出身,没有什么大义。
“不要用什么所谓的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来吓唬我。
“我去你们*的。
“当年在西京城,就是你们口中胡几把说的天下百姓逼着我去死,笑着看我去死。”
他狠狠啐了一口痰。
“是陛下,是陛下他救了我。
“记住了,我效忠的不是这什么狗屁国家,我效忠的永远是陛下他一个人。
“以后你们谁若是有二心,
“形同此狗。”
他没有疯,更没有怒,心里只有冷静。
死了的那人同钦天监有些关系,功绩不怎么地,职位倒是爬得挺高。
他早就想杀了此人。
这些年钦天监在上在下经营极大。
不然面前这几个傻*怎么敢站出来。
看着仍有几人面露忿色,小将军忽然有些理解了小皇帝。
这样的朝廷,不呆也罢。
……
…
小皇帝一直困恹恹的,等清醒一些,人已经在蛮人的轿子上颠簸了。
他在扶着粗糙的窗框,向外看着荒草与稀零零的矮树向后掠去。
有谣传这蛮族祭司有点神通,此时看着抬轿子的人明明脚踏实地却步步生风,发现所言非虚。
他察觉到小皇帝醒了,没有搭话。
二人具是无言。
日头沉下去,天边红黑一片。
寒风呼啸,这蛮人的轿子再好也是比他皇上的皇辇差。
忽然,瑟瑟寒风中传来了银铃一般的歌声。
那声音极有穿透力,在这荒莽的旷野竟如此清晰。
是一个蛮族小姑娘在唱歌,唱着那首中原人也熟悉的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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