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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之劫
“那个白衣人,竟然追来了天墉城?”
临天阁内,掌教涵素真人,妙法长老凝虚真人以及执剑长老三人相对而立,妙法长老听闻乌蒙灵谷事件的始作俑者竟然敢这般闯入天墉城,不禁吃惊。
“对方竟能与紫胤两度交手不落败,这般功力,实在可怕。”
涵素真人一脸严肃。
“恕我僭越,如对方这等凶恶之徒,不仅残害众生,现在连一个8岁的孩子都不愿意放过,执剑长老根本无需跟对方讲什么江湖道义,昨日我天墉城长老若尽数合攻,未必不能败对方一人。”
紫胤摇了摇头。
“没那么简单。对方既然敢于闯入天墉城,并一路冲着屠苏来,可见有备而来,天墉城就算尽数出动,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此刻,我倒是觉得最该是细细思量。”掌门捋了捋长须道:“对方的目的是冲着屠苏来,屠苏身负的焚寂与封印,看来另有玄机。”
“封印?百里屠苏身上,有封印?”妙法长老惊讶地张开了嘴,“为何我却无所察觉?”
妙法长老乃天墉城执掌符箓术法的长老,对封印之术亦是精通,却未尝察觉封印一事。
“乌蒙灵谷一族,与世隔绝多年,族中世代供奉女娲大神,自当通习不少远古的封印之术,这些封印之术早已不在尘世流传,妙法长老未知,也是情理之中。再加上屠苏所中的封印,尚有另一种早已失传的秘书,妙法长老自然不熟悉。”
紫胤解释道。
“如此,执剑长老知这封印为何?”
“这封印之法,我有所闻,两位也并不陌生。”
……
“是血涂之阵。”
“这,怎么可能?”
“执剑长老您不是说过,血涂之阵已在尘世失传多年,竟然会……”
“尘世之间,确实早已无血涂之阵的方法流传,然而天下之大,纵有奇人奇事,亦不无可能。”
妙法长老虽然精于符箓术法,然而对血涂之阵这种远古早已失传的阵法并不熟悉,事实上她之所以知道血涂之阵,还是因为眼前的执剑长老曾在她年幼之时,传授过这个知识。
“我记得长老说过,血涂之阵,是抽离生者魂魄的禁忌阵法,如果百里屠苏历经了此阵法,那不就意味着百里屠苏他……”
妙法长老有些说不下去了。
血涂之阵,硬生生抽取生人魂魄,历经此阵者,三魂七魄已不再完整,并永出轮回。
妙法长老无法想象,在这禁忌的铸剑之法早已销声匿迹的今天,竟然有人不仅将其带入尘世,还用在了一个年仅8岁的孩子身上。
“百里屠苏,从那日起,已经不能算是活着的了。”掌教涵素真人摇头无奈叹道,“尽管不愿意这么说,但事实,恐怕就摆在眼前。”
“可屠苏现在还活着啊,不是吗?”
两人一起看向了执剑长老,紫胤摇了摇头感叹道:“之所以活着,全赖屠苏的母亲韩休宁,在血涂之阵开启的当下,利用其一族独有的女娲族封印秘术,将屠苏其中一半魂魄,强行留在了屠苏的体内,是以他仍有着过往的记忆,也能暂时活下来。但……”
“但这样的法术,终究只是亡羊补牢,而且封印一旦解开,百里屠苏便会彻底魂飞魄散,不复存在。若不解开封印,其身上所负的凶煞之气也会渐渐吞噬心智,最终令他变为疯魔。”
掌教摇了摇头。
“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对一个8岁的孩子而言,这样的折磨,确实是生不如死。”
背负被屠杀灭族惨痛回忆,满身凶煞侵心无可阻挡,血涂之阵永出轮回,而如今还要被那白衣人追杀不死不休,这样的折磨,对一个8岁的孩子,简直比起死在乌蒙灵谷,还要痛苦百倍。
紫胤缓缓闭目道:“这是屠苏命中注定的劫难,无人可以改变。”
一句话听似平静无波,然而掌教和妙法长老都明白,执剑长老内心并不如眼下看到的如此平静。
“但就算如此,我也不会轻易放弃。”紫胤话锋一转道:“世间万法,有法必有破,我会设法寻找解除血涂之阵的法门,至于那白衣人……”
那一个朔月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天墉城众弟子一无所知,然而当一夜过去,天墉城之中,百里屠苏再一次成为了众人话题的焦点。
因为从那一日起,执剑长老就下令,禁止天墉城门下任何弟子与百里屠苏比剑。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执剑长老所居住的剑塔之中,又盖起了一栋小小的玄古居。
玄古居是天墉城弟子们的居所,通常集中在天墉城第二层的地方,本极少会与长老所住的房子相连,更不要提那还是天墉城执剑长老了。
三百年来,能得执剑长老赏识的弟子寥寥无几,能和执剑长老同居剑塔的弟子,只怕天墉城上下弟子是想都不敢想。
可百里屠苏,偏偏就成了天墉城最特殊的那个弟子。
窃窃私语的流言在天墉城萦绕不止,各式各样的传言也在新老弟子之间弥散开来。
“哼,要我说百里屠苏就是个怪物,也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让执剑长老鬼迷心窍,收了他做徒弟!”一清堂的早课时间,陵端不屑甩了甩头发喊道:“你们看着,这回我肯定说没错!”
陵端平日并不讨人喜欢,说些不正经的话大家也不过嗤之以鼻笑笑过了,不过今天倒很难得,没人马上跳出来反驳他的话。
一清堂外,梳着辫子的女孩听到众人的议论纷纷,有一瞬间想要冲进去开口反驳什么,却又似是说不出口,只能怔怔看了大家片刻,然后转头离去。
坐在新落的玄古居门口,百里屠苏抬头便可望见那颗苍松,天墉城位于极北高寒之地,和自己的家乡南疆不同,普通树木无法生长,唯有绿色长青的苍松,或可存活。
这颗苍松,便是天墉城唯一的绿色。
他就这样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发了愣。
“屠苏师兄。”
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屠苏转头。
“芙蕖师妹。”
“屠苏师兄,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苍白。”
“我……”
屠苏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沉默以对,芙蕖看着也有几分心疼,于是默默走到了屠苏身边。
“师兄,我能坐下来和你说说话吗?”
屠苏点了点头,芙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两人一起抬头看着天际。
“屠苏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执剑长老,为什么会禁止你和大家比剑,还要让你住到剑塔之中呢?”
无声片刻。
“我想师尊的安排,自有深意。师妹,没事的,不必为我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芙蕖有些忍不住冲口而出:“就为了这事,现在天墉城上下都在嚼舌根,说是屠苏师兄……”
芙蕖忽然顿住了,不知该不该往下说。
“大家……说什么?”
“他们说,屠苏师兄是个怪物……”
沉默,在两个人当中蔓延开来。
“屠苏师兄,你不生气吗?”芙蕖小心翼翼问道。
屠苏闭上眼睛,没有说话,或许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屠苏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问了大师兄,但大师兄坚持不肯告诉我任何事,执剑长老这么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师妹,你别多想了。”屠苏说道:“师尊只是命我住到这剑塔之中,又不是什么惩罚,天墉城上下多少人求而不得,不是吗?”
“可是……执剑长老的剑塔是天墉城半个禁地了,平时除了大师兄都不会有弟子前来,今天我也是趁着执剑长老不在,才敢偷偷跑过来看看屠苏师兄你的。”
芙蕖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而且执剑长老还禁止你从此和天墉城其他弟子比剑,同门师兄弟们本来就有不少妒忌你被执剑长老收为二弟子,现在这样一来,大家就更排挤你了。”
芙蕖不明白,这怎算是求而不得的好事,这分明与面壁思过毫无区别啊?
屠苏师兄只怕从今以后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屠苏师兄你如果没做错什么,执剑长老怎么会这样对你呢?要不然,芙蕖去求求师父和长老说情好不好,就算你有错,也不要这么惩罚你啊……”
芙蕖说着说着,鼻子就酸了起来,眼泪也不争气的开始往下掉。
芙蕖虽然不是坚强的女孩,但从来也不轻易就哭鼻子。屠苏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仍是伸手递过了一张手帕,给芙蕖擦眼泪。
“没事的,芙蕖,师尊并没有惩罚我。”屠苏仰望着苍松挺拔,山间的风缓缓吹过,撩起了少年额前短发,“不必担心我。就算不能和大家一起练剑,但日常生活和读书学习,仍可有短暂时间可以和大家一起,我不会孤单的。师妹回去吧,师尊应该快要回来了。”
芙蕖望着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只能微微闭了闭眼,然后点点头转身离去,一路上,仍是忍不住回头望着屠苏。
芙蕖离去后,屠苏有好长一段时间愣愣坐在原地低垂的头,昆仑山凉意满满的风吹过脸颊与发梢,阳光透过青松的长青叶照在屠苏身上,精神恍惚的少年仿佛是从地狱游走到了人间,周围一草一木,阳光雨露都似是无比珍贵。
屠苏闭上了眼睛,静静感受柔和的光与热,感受昆仑山万古不变的风水和鸣。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陌生的风景。
在一片碧绿青翠的山水之间,一位身着白衣的美男子端坐碧水前,素手抚琴,琴声悠扬,旋律婉转,令听者无不沉醉,沧海桑田皆尽一曲。屠苏只觉那一曲似乎有着某种魔力,纵使乐曲美妙,却难掩忧愁哀伤之感。许久后,一曲终了,但见抚琴人眉间神色郁郁,有几分教人心碎的悲凉,只听他幽幽道:“山中不知岁月,待得久了心如沉水,弹琴奏乐本是为了怡情,但若无你陪伴,未免也太过孤单。”
他到底在对谁说话?屠苏心想。
眼前的景象,究竟是梦还是真?如果是梦,为何听得如此真真切切,如果是真,为何极目所致,却只是一片模糊之景?
“屠苏……”
那是,谁在呼唤我?
“屠苏。”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在身边。
“屠苏!”
山水与奏琴的白衣男子已消失,恍然醒来的屠苏惊得睁开了眼。
这里是,天墉城剑塔,视野里,是熟悉的蓝白衣裳的仙人身影。
“师尊……”
不知是因为自梦中醒来,还是因为自己大病初愈,眼前的一切似是朦胧不清,又如同虚无飘渺。
“屠苏,你无事吧?”
见屠苏神情恍惚,紫胤不由几分担心。
“师尊!”
待全然清醒过来,屠苏立刻起身要跪拜在地,却被紫胤伸手握住手臂阻止了。
屠苏抬起头,看着紫胤注视着他的眼神。
天墉城众弟子对他是妒意满满,芙蕖为他感到委屈,众长老对他亦是一言难尽,可师尊——
看着他的眼神中,无关爱憎,似乎永远都带着屠苏读不懂的悲悯和怜惜,却又好似是洞察一切的锐利。
想到不久前才离开的芙蕖,屠苏更是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
纵然师尊不在,剑灵古钧亦守于此,若非师尊应允,芙蕖又怎么可能真的能随意闯入剑塔而不被师尊察觉呢?
师尊已得道成仙,那么成仙之人究竟又会为何而乐,为何而悲呢?
“屠苏,往后你同为师一起住在剑塔,朝夕相对,见到为师不必再行跪礼。”
“是,师尊——”
“屠苏,我今晨所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屠苏一时愣在原地,然后低下头说道:“是,师尊令我,从今往后不许和同门比剑。”
停顿了片刻,屠苏继续说道:“还有从今往后,我不得修习御剑术和瞬移术法,也不许我……私自……离开天墉城半步。”
“你不想问为什么吗?”
令人窒息的沉默流转在空气中,屠苏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这少年的脸庞上,是生气,是不甘亦或埋怨。直到许久后,紫胤似是轻轻一阵叹息,转过身去,抬头望着苍穹。
这个孩子,从来都不喜欢被禁于一地,乌蒙灵谷之时,他就会偷偷瞒着母亲离开村子,跑到红叶湖去玩耍。南疆终年炎热,而他第一次遇见韩云溪,韩云溪就请求自己带他看一看昆仑山的飞雪。
就算韩云溪变成了百里屠苏,也不会改变他自由与外面世界的向往。
他带韩云溪离开了乌蒙灵谷那个封闭的村落,却将他关入了另一个大门紧闭的世界,这青石高墙的天墉城,不是他向往的花花世界,只是另一个关押的囚牢。
有那么一瞬间,紫胤很期待屠苏能委屈哭一声,或者生气喊一句“为什么”,然而屠苏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哭,只是低着头沉默过后缓缓开口道:“师尊,我是不是,令你为难了?”
他没有回答紫胤的问话,却是缓缓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紫胤微微闭目。
“何出此言?”
“我也不知道,只是,有这样的感觉……”
曾经的乌蒙灵谷,如今的天墉城,似乎他永远也摆脱不掉这种囚牢一般的命运,可此刻与乌蒙灵谷不同,那时的自己不情不愿,不甘也不解。此刻,却是仿佛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缠绕于心。
他从不怀疑师尊对自己好,师尊曾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赐予了生机和希望,更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给予了他渴望却从来不曾拥有的温情。
然而师尊仍和他娘一样,要自己接受这种与世隔绝,如同囚禁一般的日子。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然而内心那种不安,却已无形中渐次扩大。
曾经那个向往外面世界的韩云溪,如今离开了乌蒙灵谷,换来的却是故园故地的噩梦,种种回忆仿佛诅咒,如影随形。
“我……”屠苏犹豫了许久,缓缓开口道:“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在乌蒙灵谷,和大家一起死了,会比较好……”
“胡闹!”紫胤出声呵斥道:“屠苏,你怎能如此不知珍惜性命。为师一念救你,绝不是希望你轻贱自己性命。”
“不,师尊。”百里屠苏倔强抬起头看着紫胤道:“我绝没有想过轻贱性命,从没有。但是……”
屠苏一时间没有说下去,然而他的眼神却很明摆说明了什么。
如果自己的生,是要用别人的苦来换,那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愿意。
“师尊,弟子……并非……毫无觉察。”
这回,倒换做了紫胤沉默。
昨夜发生之事,虽然我已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但我看得到,娘亲和大家站在血海的彼端,大家都看着我,召唤我。
我隐隐感觉得到,我,似乎早已不属于现在的这个世界。
我昨夜定然病得很重,让师尊为我操碎了心。
我怕死,不想死,但更令我害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断断续续说完语无伦次的话,屠苏已然恍惚了精神。
紫胤叹了一口气,俯身将少年抱入怀中。
风仿佛静止了。
屠苏被他抱在怀中,内心适才的恍惚和紧张很快平静了下来。
师尊似乎会给他一种力量,能让他远离恐惧和悲伤。
“屠苏,对不住,如果为师当时没有离开你,就好了。”
紫胤轻声道。
这个孩子,从来没做错过什么,可他只能从此被禁足在这天墉城之中,伴随着满身凶煞难抑,伴随着孤独与寂寞,走向那不知何时便会突然终结的命运。
而紫胤于此,终究无能为力。
“师尊……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说?”屠苏心中似乎有个某个尘封的角落被打开,然而却回忆不起来。
师尊说的究竟是何意?
紫胤的思绪却已飘到了远方,那一日的红叶湖中,那个孩童天真的声音犹在耳畔,可世事便是如此讽刺。
仙人,能不能带我去昆仑山看雪?
如果我当时带你走,就好了。
云溪,不必难过。你还年幼,未来的人生还很长,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得偿所愿。
我从来没想到,你的人生竟然如此短暂,短暂得根本想要握都握不住。
如果当时自己没有离开乌蒙灵谷,是不是韩云溪就不会面对这般惨烈的命运?
紫胤不知道,也无法回答。
他回眸的错过,便教韩云溪错失了一生,便教百里屠苏注定此生再无平安喜乐。
万般,皆是命中之劫。
“师尊……”或许是感受到紫胤内心无言的悲悯,不明所以的孩童心中亦是悸动,双手环上仙人的脖颈。
师尊身上,永远都是一股冷冽清冷的气息,如冰川之泉,如高山飞雪。
然而此刻,少年却忽然觉得,这份气息有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那仿佛是某个遥远的记忆,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我,是不是,曾经……
好像在哪里……
“师尊——”屠苏眼中似乎有泪,难辨悲喜,“自从乌蒙灵谷大家出事以后,我很后悔,后悔娘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好好听她的话,现在我想听她的话,也没有机会了。”
过往的伤痛似是永远脱不开的枷锁,囚禁着少年脆弱的人生。
少年似是犹豫了许久,然后细微却害怕的声音道:“我只求师尊可以一直好好的,不要……不要像娘一样离开,把我……把我一个人丢下。”
紫胤摇了摇头。
“屠苏,为师不会放弃你,绝不会。”
无论是短暂的生命,亦或不可知的未来。
我都会想办法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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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算是对屠苏居于剑塔给了一个交代,也捋清楚关于屠苏身上埋藏的秘密。
之所以本章知晓事情真相的团队里加入了妙法长老,主要是想后文可以呼应下前代妙法长老为紫胤卜算“煞”劫的事情,后面的几章将会转入和阿翔的故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