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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宽敞的房间安静得落针可闻,陶瓷碎片碎了一地。沈觉坐在酒红色的沙发里,双腿交叠架在身前的矮几上,领带已经松开。整个房间笼罩在低气压下,没有人说话,只有人偷偷地瞥向沈觉斜前方那跪着的人。
本命武器失窃了,在将要交接的这个晚上,在一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不光武器一把没留,甚至连运输车都被炸了,所有的证据痕迹都毁了个精光。
从一片慌乱到一片死寂,前后四十分钟里,沈觉遣散了所有无关人员,赶人的赶人,留步的留步,现在还待在房间里的,要么是王传一行人,要么就是沈觉的心腹。
王传顶着个巴掌印子跪在地上。他还记得出事后沈觉那个眼神,不像是和他那个小情人的好事被打断之后的不满,更像是一头狼,凶狠得可以把他的皮剥了。
沈觉咬着没点燃的烟,黑色碎发落在额前,眼睛藏在阴影里。他的目光是冷的,毫不掩饰其中令人心惊的杀气。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听得他慢悠悠的一句话。
“——王传。”
“我记得沈董说过,你这个人虽然玩是爱玩了点,但办事是靠谱的。这次你来送这批货,叫我放心。”
他微一侧脸,便立刻有人会意,恭恭敬敬上前为他把烟点上。沈觉似笑非笑地看着王传,姿势放松,气场却是十足的凌厉和压迫。
“沈董发了话,我当然要给足诚意。你还没到江城,我就已经等着给你接风洗尘——你现在,给我来这出?”
他话音末尾轻轻上扬,在场人们大气不敢出一个。
王传知道这次的事不是几句关系就能糊弄过去的,他额头都布满了冷汗,整个人声音都在打颤:“不……不是!沈哥,沈先生,你听我说,我先前吩咐过司机要他先去仓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把车停到……呃啊,啊——!”
他的话音变了调。
沈觉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走过来,锃亮的皮鞋不偏不倚踩上他手指,稍稍一碾,王传就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脸上依旧挂着点漫不经心的笑,俯下身,薄薄的烟雾吐出来,再消散在漆黑眉眼间。白色散尽,他面容重新变得清晰,眉骨突出,眼皮的褶皱薄而狭长,尽数压着时,锋利感比刀尖更浓烈。
“不知道?怎么能不知道呢。”沈觉咬着烟轻轻地说,修长手指捏住王传的脸颊,“那司机连个影儿都没了,你说他去哪了——总不会是和劫车的人沆瀣一气,一块儿跑了吧。”
他话虽是反问,语气却没有任何问的意思,脚下一用力,王传断断续续的呻|吟再度脱口而出。
“王传,这可是你的责任啊。沈浮丛在千里之外,可护不了你。”
——————
沈觉走到酒店大厅的时候看见姜洛期坐在接待区的沙发里,偏着头,视线落在虚空中的一点,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杨羡允坐在她身边,见沈觉往这个方向走,提醒姜洛期:“他来了。”
姜洛期回过神,转头便看到这么一幕。
夜已经很深了,沈觉走路带起一阵风。他身形挺拔,碎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衬衫西裤勾勒他宽肩窄腰。在他身后半米处是乌泱泱一众人,亦步亦趋地跟着,目光似乎都投向他背影,而沈觉仿佛早已经见怪不怪,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身前大道坦途,无数尖刀利刃只敢在他身后,踩着他走过的路。
姜洛期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如此清晰地看见他们那道无形的鸿沟,也从来没有哪一刻能让她清楚地认识到,沈觉根本不是玩世不恭,只是引而不发。
一直到回了别墅,她都没有再说话。沈觉开了大门,自己走向厨房洗手:“很晚了,去休息吧。”
是很晚了,今晚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午夜已经过了。如果放在平时,姜洛期一定会去揪着沈觉把今晚的事情问清楚,但现在,她莫名感到一阵无可控制的疲惫。
沈觉洗手出来时,正好捕捉到她慢吞吞上楼的背影。
沈觉皱了皱眉。
她今晚好像比平时沉默很多。
“叮。”手机弹出消息,是梁良发来的:“王传和他弟弟现在全部被控制,包括他们所有的部属。今晚的事不是意外。”
沈觉言简意赅回复:“我知道。”
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今晚的事明天再说,我现在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他又看了一眼楼上,摇摇头,关掉手机走进厨房。
姜洛期擦着半干的头发,感到口有点渴,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下了楼。一楼没开灯,她慢慢走到茶几边上,没看到水瓶,干脆去开冰箱门——刚一打开,身后就伸出了一只手,啪的一声把冰箱门关上了。
姜洛期下意识转头,身体一僵。
他们的距离近得过分。
其实不是第一次。在街角被K盯梢的时候,晚宴上众目睽睽之下,还有在楼梯间里短暂的交锋,他们也曾靠得很近,近到能看清楚对方的眼睛甚至呼吸相闻——但那些不过是逢场作戏,或是一场准备充分防御得当的战斗。从没有像现在这样……
毫无防备,猝不及防。
客厅陷在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来自沈觉身后不远处的厨房,被沈觉挡掉了大部分,只来得及触碰姜洛期的脸部轮廓。沈觉看着她半干的头发落在肩上的毛巾上,唇角抿起,突然就想起了今晚她从自己肩膀一路摸到手腕的举动,和更久之前那像火燃烧的曼陀罗。
“今天这么冷,还敢喝冰水?”沈觉轻声说,不知道是不是姜洛期的错觉,他的嗓音带着点颗粒一样的质感,很磨人耳朵,“去沙发那边坐着等我。”
来了。秋后算账来了。
姜洛期现在没力气,懒得去揣摩沈觉的心思,垂着眼,安安静静地坐到沙发上。
沈觉视线粗略扫过她身上单薄的睡衣,目光没有过多停留便收了回来。不一会儿,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抱枕丢给姜洛期:“里边是毛毯,自己盖着。”
姜洛期慢慢悠悠地照做。
沈觉拿着一个玻璃杯过来,放在姜洛期面前。她看一眼,蜂蜜水。
“我酒量很好,我没醉。”姜洛期的嗓子还有点哑。
“知道你没醉。”沈觉朝她抬了抬下巴,“员工待遇。”
姜洛期:“你们员工待遇不加钱,喝蜂蜜水?”
沈觉失笑:“加钱也可以,蜂蜜水是额外奖励。我好不容易屈尊降贵泡一次,快喝。”
见姜洛期不动,他又道:“你要不要看看你今晚精神状态?快点,别等下失眠大半夜把我吵醒——不然我就去给你换成板蓝根了。”
这话一出果然奏效。姜洛期一口把蜂蜜水喝完,擦了下嘴巴,语气说不上好:“板蓝根是给你家钱了是吧。”
沈觉正要开口,姜洛期抢在他前面结束了这个话题:“那个王传有问题,运输车旁边的那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恐怕是专门劫了车再跑到侧门守株待兔的——还有那个激光枪,”她顿了顿,“你知不知道那种带化学释放的激光设备?非法流通,比一般的激光枪要多一层毒性。”
“知道。”沈觉点头,“不用跟我说王传,我很清楚怎么处理他。”
姜洛期看着他,总觉得他好像有哪里有点奇怪。按理说王传也算是他们沈家派来的人吧,但今天他却要避开他的耳目去探情况,还真被他碰上了这么一个变故……王传,姓王的……
电光火石间,姜洛期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姓王,那个在校门外轻薄许晓的,也姓王!
而那次上门,沈觉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个人也不完全是我的人,是别人硬塞给我帮忙的……我还真不好怎么动他,懂?”
“想到什么了?”对面的沈觉一直微笑着观察她神色。
姜洛期几乎脱口而出:“你不信任沈家?”
沈觉的笑意深了点,没承认也没否认:“大家族嘛。”
姜洛期的脑子还有点乱。沈觉并不完全信任沈家,那就代表着两个问题。第一,沈觉和她所一直怀疑的事情可能没有关联;第二,沈家真的不干净,里面……可能有内鬼。
她还没理清个所以然,沈觉就坐到了姜洛期旁边:“闭眼。”
姜洛期对上他笑意未褪的目光,眼睛睁得大大的。沈觉很少看见她这么一副愣愣的样子,差点要笑出声。
“不会害你的,小姜同志,请闭眼。”
他离得近,嗓音也近,让姜洛期一下子就想起了今晚被她喝了的、他的那杯酒——她缓缓眨了眨,闭上了眼。
下一秒,热气腾腾的毛巾盖在了她脸上。舒服的感觉几乎一下子要将她淹没。
沈觉的手还轻轻按在毛巾上,免得姜洛期一动把毛巾弄掉了。毛巾下是姜洛期漂亮安静的眼睫,如果它们扑簇簇动起来,就会像落入他掌心的蝴蝶。凉如水的夜里,他与暗淡的灯光一同安静地端详姜洛期露出的半张脸。
“今天杨羡允跟你说什么了?”沈觉开口问她。
“……他说,”姜洛期有些不太习惯这种在沈觉面前不设防的感觉,“你这个人很固执,喜欢一条路走到底。既然我是你亲自带过去的,就说明我已经被你认下了——如果我以后有事找他,他不会推脱。”
沈觉哼笑一声:“他倒是会献殷勤——别管他的花言巧语,能让他以后不为难你就行了,至于别的事,哪里轮得到他来插话?”
他虽是这么说,但姜洛期能听出来他们彼此之间交付的那份信任。
“你们之间关系很好。”姜洛期迟疑了一下,往后靠了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沈觉顺势坐得更近,呼吸不由自主地放得轻浅。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清姜洛期唇角有颗极小的痣。按照家里老人的说法,这是爱吃的标志。
“是很好,以前是战友。”沈觉轻声说,“我们之间唯一不能共享的,大概也就只有老婆了吧。”
姜洛期笑出声。沈觉很少看见她这样的笑,怔愣间听见她又说:“有个兄弟可真好。”
“在江城这个地方当然别想着有什么交心的人。”沈觉了然,看见姜洛期的肩膀渐渐松弛下来,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懒散的状态,低声开口,“那……干嘛跑来江城呢。”
姜洛期一时没有接上话。沈觉没有催促,也没有以往那样咄咄逼人,只是静静地等着她地回答。
许久后姜洛期才说:“为了活下去啊。”
她的声音很缓,却像一记小小的锤子落在沈觉心上,让他不由得感到诧异。
沈觉莫名想起了今天姜洛期后来不对劲的神情。那不像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的大脑空白,更像是她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拉进了一个熟悉又不堪的场景而产生的下意识的逃避。
姜洛期……为了活下去?
“还是被你发现了。”姜洛期好像有些好笑,“明明我前面藏得很好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告诉别人我是国都人。”
沈觉藏好心里的情绪,语气轻快地反问她:“IET成绩都报给我了,再不发现就说不过去了吧?”
今晚姜洛期实在是有些出乎他意料。
当时在高墙边有短暂分歧的时候,姜洛期为了说服他,连自己的IET系数都报出来了。帝国精英统一测试的成绩满分折算为IET系数是5,一般情况下能达到4以上就是一所国都名校佼佼者的水平了,4.3以上的更是凤毛麟角。沈觉在明白那个“4.17”的含义时,心里不可谓不惊讶。
“你还在国都参加过IET,再说你没受过专业训练我都不信。如果你去我学校,我老师应该会很喜欢你。”沈觉有些感慨。
“如果还在国都的话,我现在应该也在军校,然后等着毕业之后进帝国安全部——我前十多年的人生理想就是这样。”姜洛期也没什么好瞒的了,“你别信那个IET,我在江城待了这么久,恐怕早就没有这么好的成绩了。原本只是想吓唬你一下的,谁知道碰上了大佬,甘拜下风。”
难得从她口中还能听到一句自己的赞美,沈觉顿时觉得自己的蜂蜜水没白泡。
“我还有个问题。”
姜洛期今晚似乎格外好说话,只是语速慢慢的:“你说吧。”
“你一直那么防备,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沈家?”
沈觉终于问出来。
姜洛期笑了一下:“沈觉,你现在确定我不是江城人了,你会不会放弃调查我?”
沈觉想了想:“不会。”他必须要知道她是什么人。被摸清楚的人,才会被拿捏住命脉——这是他一贯的想法。但是这次他加上了一句:“不过你也可以自己在之后的时间里慢慢告诉我。”
姜洛期语速更慢了一些:“你看,你和我现在都要找T,我们站在同一个立场上,你都会想要我所有的底细。但是你想过没有,我也不清楚你,我不知道在未来你会不会转变立场——一旦你不再只是代表安全部了……你们沈家,就是……”
她后面的话几乎轻不可闻,像一声叹息。沈觉迅速低下头去听她最后的那几个字,就在这一刻,姜洛期的嘴唇像羽毛一般擦过他耳尖。而他也终于听清了那句话是什么。
“你们沈家,就是会威胁我性命的存在。”
“……姜洛期?”
没有回声。
“姜洛期?”沈觉又叫了一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轻手轻脚地把毛巾拿开,露出下面乌黑的睫毛。姜洛期神色安静,已经睡了过去。
他的目光终于正大光明地欺上她眉眼。
——看样子是困得不行了。她向来有规律的作息,今晚本来就打破了她一贯的原则。
沈觉的手撑在她耳侧,许久,他站起身,帮她拉好毛毯,再弯下腰慢慢地把她抱起来。
“姜洛期。”
他声音落在夜色里,像在说悄悄话。
“我不要你的命。”
“你想不想试着——信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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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几天不见沈二公子变得这么拉了,抱人都只敢偷偷摸摸抱是吧(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