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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川
第二日辰时，赵南嘉前往燕国皇宫，去见闻皇后。元蓉记在长安经营了二十余年，向他们复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需要借燕国的刀。
赵南嘉来到皇后所住的延春宫外，等宫人禀告、得到允许之后，才迈入殿内。此时刚下早朝，王洛川也在，他是来向皇后请安的。
王洛川看到赵南嘉，下意识想和她打招呼。还未出声，眼角余光却瞥见闻皇后的身影，微翘的唇角瞬间绷紧。他抿抿嘴巴，压着情绪低声唤她：“公主。”
“今天南嘉怎么来的这么早？”闻皇后向她说，“点心都没来得及准备。”
“见过娘子、宁王。”赵南嘉郑重地行礼，随即跪在地。她弯下腰，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朗声道，“永安有要事禀告。”
赵南嘉的态度让闻皇后意识到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屏退左右宫人，看了一眼正在倒茶的王洛川：“这里没有外人，你说吧。”
赵南嘉慢慢直起腰，一字一顿道：“陈国细作想让我通过娘子，探听燕国的事情......”
闻皇后的身体微向前倾，她眼神郁郁地沉，冰一样凝在赵南嘉身上。她打断她的话，质问道：“你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吗，南嘉？”
王洛川倒茶的手一顿，滚热的水从杯中晃出来。他隔着一缕热气抬眼看向赵南嘉，她咬着唇，眉尖微蹙，微红的眼眸里像氤氲了一场江南小雨。
他与赵南嘉相处了四年，知道她什么样子是真可怜，什么样子是装可怜。
他知道她的眼泪是假的，知道她准备撒谎。
王洛川不动声色，拿起手边丝绢，擦净桌上的水：“阿娘，陈国公主这样说一定有她的理由，不妨听完。”
赵南嘉认真道：“我前日到西市玩，遇到了陈国细作。他们伪装成街边卖糖人的小贩，与我搭话。”
“他们怎么知道你会去西市？”
“不瞒娘子，这也是我害怕的地方。”赵南嘉观察闻皇后的脸色，“我知道娘子在怀疑我，为何要背叛自己的母族。我在陈国饱受苛待，可娘子对我好，我不想恩将仇报，也不想娘子误会。我亲近您，不是刺探，而是本心。”
“我虽然出身低微，但也想有尊严的活着。”赵南嘉双膝跪地，她拱手弯腰，同时低下头去，到手为止。
一个标准的燕国礼仪。
闻皇后没有说话，她沉默着，看轻而薄的茶烟在空气里翻卷。赵南嘉心中清楚，仅凭自己的三言两语，无法完全获取燕国皇后的信任。
她在静默中抬起头，望着茶烟袅袅升起又散去，缓声说：“他们要我与琅琊郡王见面，拿一件东西。”
琅琊郡王李昕，为人自大轻狂，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账。但却是个将才，奉命镇守与瀚海接壤的青山关。
闻皇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只是拿一件东西？”
赵南嘉点点头，随即又摇头：“不知道。”
简短的三个字，让闻皇后对琅琊郡王产生了一丝怀疑。青山关是燕国北疆的要塞，近几年瀚海各部族逐渐壮大，陈国虽吃了败仗，但若与瀚海联合，那会对燕国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不得不防。
闻皇后长叹一声：“今天的事情，我会向陛下禀告。不过南嘉，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陈国细作要是有什么异动，你要告诉我。”
“南嘉，那些陈国细作能在西市找到你，可见他们潜伏日久，你一个人应付他们实在困难。”闻皇后缓声道，“我听闻，宁王之前还带你去他那里看梅花。”
“阿娘。”王洛川接过话来，抬眸看向赵南嘉，“陈国细作狡诈，不如让我协助永安公主。”
赵南嘉很乖顺地一点头：“多谢殿下，多谢宁王。”
“那就这样吧。”闻皇后又问了一些赵南嘉关于陈国细作的事情，随后前往皇帝宫中。涉及到两国之间的隐秘，为了不引起注意，她没有带赵南嘉同去。
赵南嘉见闻皇后走远，立马站起来。她提着裙子跑到王洛川旁边，拍拍他的肩膀：“跟你商量个事。”
王洛川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松垮下来。他揉揉眉心，把座位让给赵南嘉，温声道：“你说吧。”
她转过脸，单手托腮凝视着王洛川，对他眨眨眼睛：“借我几个厉害手下呗？要嘴巴很严的那种。”
王洛川坐在赵南嘉身侧，他学着她的样子，一只手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向她也眨眨眼睛，笑了一笑：“好。我的这些手下，从前都是生活贫苦的老实人，不会乱讲。”
赵南嘉早已准备好了解释的话，就等着王洛川来问借人的原因，可他却答应得没有一丝犹疑。她喜欢这种被信任的感觉，但又觉得不真实。
她忍不住说：“最近我脑子里总闪过一些很奇怪的画面，我看到我姐姐成了和亲公主，我是随行的侍女，跟她来到燕国。”
王洛川闻言，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他愣住了，没想到她会知晓前世。赵南嘉看到他错愕的眼神，轻声说：“没准都是我胡思乱想的，你不必当真......不过，你先听我说完。”
王洛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垂下眼睫：“嗯。”
赵南嘉缓缓神：“我看到琅琊郡王雇人假扮劫匪，用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和我姐姐成婚。那时候你病了，还因为陈国战俘的事情，触怒了陛下，被禁足府中。我想见你，却见不到，只好和姐姐一并前往青山关。”
“成婚五年，他对她不好。我姐姐病了，除夕那天，琅琊郡王叫了一群人在她房间外放鞭炮，我出去给了他一巴掌，他急了，就命令刁奴们把我扔到一口水井里面。”
杯中茶水的热气散了，只有冷掉的茶香还残存在空气里。她嗅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白茶气味，向他说着前世记忆里的零碎片段。
她嘴上讲这些都是幻觉，但他知道那不是。
诸多细节，皆是前世。
王洛川一直在意，上辈子的自己死后，赵南嘉会过得怎么样。他设想过许多可能，唯独没想到她会被人扔到水井里活生生溺死，还是在除夕的夜晚。
这一瞬间，那个病死在前世的灵魂，早已带着满怀暴戾与不甘在他身上复生。一个声音瞬间从心底响起，歇斯底里又无比清晰：“去杀了李昕！”
王洛川笑了笑，他在赵南嘉面前，藏起那些近乎于疯狂的念头，只用一双温和的眼睛看她，轻声安慰：“别怕，那些事情都是假的。”
“嗯。”赵南嘉很乖地一点头，“阿鹤，关于陈国细作的事情，我其实和姐姐商量了，我们不想任人宰割。所以，我接下来所做的一切，都有我自己的理由。希望到时候，你不要怀疑我。”
他温声道：“别担心，没人可以胁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到时候，我会帮你。”
“阿鹤。”赵南嘉认真地注视王洛川，忽然间，她记起什么，“那些幻觉里面，我看到你得了很严重的病...在一个大雪天。”
她面对王洛川，“死”这个字一下子变得沉重，坠在她嘴巴里，说不出口。
王洛川明白赵南嘉想要说什么，装作不在意，对赵南嘉伸出一只手，笑着说：“你摸摸。”
他从前生病的时候，双手都是冷的。赵南嘉明白其中用意，摸摸他温热的掌心，莞尔道：“知道了。”
王洛川同她开玩笑：“唉，我可不敢生病，病了没人管我。你今非昔比，可是个公主呢。”
“哎呀，什么话！”赵南嘉拍拍他的掌心，站起身，“我要走了，我不能在这里呆太长时间，你不用送我。”
毕竟，永安公主与宁王不熟。
“好。”王洛川也站起来，“一会儿吧，我选几个人去你那里。灌汤包子，记好。”
灌汤包子？
赵南嘉反应过来这是他想的联络暗号，不禁笑了一声：“记住啦。”
她走向殿外，才两步又停下，转身向他挥手：“那...我回去啦，过几天见。”
王洛川也对赵南嘉挥挥手，目送她离开远去。突然，他拿起桌上的空茶杯，攥紧了，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地显出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王洛川控制不住地去想，赵南嘉被扔进水井时的景象，想她无助的样子，想她绝望的样子。这个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遍遍重复，刀子一样，一遍遍凌迟他自己。
憎恶伴随痛苦，在他心底病态滋生。
王洛川缓缓松开茶杯，任它摔落，发出碎裂的脆响。他跨过满地零乱的瓷片向殿外走去，嘴角扬起微小的弧度。但这笑意未达眼底，像阳光浮在冰面，骨子里仍是冷的。
王洛川慢慢走到庭院中，从宫人手中接过玄黑色的沉重战枪。他忽然想，用它亲手刺穿李昕的心脏，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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