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风逝

　　“昨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华清望向凌风，知道他出来，是要解答自己的疑惑，所以也就不绕弯子了。
　　华清是久樱长老的上首弟子，而师父与久樱长老最是交好。此刻又派华清来送药，他对灵渺的关心已经超过了师兄的该有的分量。虽然灵渺懵懂无知，但是，作为旁观者，他看得分明。或许也不是坏事，毕竟……如果师父说的是真的……灵渺又有多少日子呢？不如让她快乐些，有华清陪着，她确实比以前还要开心活跃些……
　　凌风心中的千回百转，华清自然是不知晓的。见凌风不答，他内心更是慌乱，又怕自己不方便多问，一时也楞在那里。眼底写满了落寞和感伤。
　　见他这副神情，凌风知也不好再瞒他。
　　“灵渺自幼体弱，她还是个婴孩时，被送来玄杳，收在师父门下，那时她就已经身中奇火。星象有异，便会发作。随着年岁长大，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严重了。昨夜星象有异，又恰逢月圆之夜，发作得格外严重。”
　　奇火？这两个字像一声惊雷，炸响在华清的脑海内。他原以为灵渺昨日只是玩得太累了，再加上本来体弱多病，所以才会病倒。没想到，却是因为这个……奇火……怎么会……
　　思绪在脑海中使劲搜索，奇火……藏书阁里的太初废籍上有记载过。

　　劫灭时，有奇火生，焚烧一切，遂成劫火，万物消陨……

　　思及此，他已遍体冰凉，仍有些不敢置信，内心深处希望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根本就是凌风说错了。
　　“奇火？劫火之因？”
　　“师兄也知道这个。是的，奇火起时，生炎风，成势，则为劫火，焚烧一切。可以想见，这奇火的火种在她的体内，是多么痛苦。她自幼时起就是如此，奇火时常发作，每一次发作，遍体通红，整个人像火炭一般滚烫。每一次，师父都引湛卢剑里的寒冰之流，缓缓化入她的体内，帮她克制。总是要连着施法一整夜，天明时才稍稍见效。”
　　华清听着凌风的描述，眼底蓄满了泪，却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他能想象到那种痛楚，幼时他被师父炼丹炉中的三昧火烫伤了手指，疼得满地打滚。而奇火之毒，远比三昧火来得要严重。时常发作？她怎么忍的住？
　　从自己第一面见她，她就像樱花一样美好清澈，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言笑晏晏，却没想到她却承受着如此沉重的痛苦。
　　怪不得，看到她，心底总是会有淡淡的伤痕，仿佛易碎的樱花花瓣抚在心头。美丽，却又伤痛。

　　“难道没有办法可以去除她体内的火种吗？”
　　“没有。师父也寻了很多方法，每次带她到各处去访医问药，但是，收效甚微。”
　　这样的对话，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周遭的空气沉重又压抑。

　　出了凌霜阁，华清去拜见了师父，跟师父汇报了灵渺的情况。师父让他不要再过问此事，回讲堂继续听学。
　　虽然他心有疑惑，觉得师父的态度太过冷漠疏离，但是，师命难违，况且，此刻自己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回穹庐讲堂了。
　　苍离长老昨夜一夜都在给灵渺施法疗伤，此刻神色却已经恢复如常。不愧是大长老，昨夜那样汹涌地耗散灵力，稍微调息打坐片刻，已看不出任何异样了。

　　今日讲的是离合术，星体离散，长亘若灭，能量更替，术主离合。离旧主，合新缘也。
　　灵渺病着，没来上课。凌风陪着她，上午也缺席了。之前和灵渺玩得要好的霖徽他们几个，今天也一改往日的聒噪，很专心地在听讲。
　　华清想到灵渺那虚弱的样子，心里一阵烦乱，思绪飞了很远。直到苍离长老走到他身边，他才回过神来。作为上首弟子，在寰宇闻名的大长老的讲堂上开小差，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好事。
　　但苍离长老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背，仿佛在安慰，又仿佛在嘱托。一股温暖的灵流灌入他的体内，他瞬间觉得心神安定许多，之前的烦乱瞬间烟消云散了。
　　对，要好好精进求学，这么难得的法术，错过了就没有了。只有好好进益，学好法术，才能去更广阔的天空，才能想办法救回灵渺。
　　一瞬间，华清只觉得灵台清明，之前的混乱烦躁都沉静下来，他抬起头，看着苍离长老。长老也回望着他，眼里含着宇宙星辰，万千黎庶。
　　他慢慢明白过来，为什么灵渺病着，苍离长老却仍要坚持给大家上课。离合，是守护星体的离合之术。苍生为重己为轻，苍离长老是真正把苍生百姓放在心里的人吧。星象有异，灵渺才病倒的，是不是，寰宇要发生什么，所以……苍离长老才这么着急地要把所学都倾囊相授，好教重华宫的弟子守护好上清境、下尘界。
　　那玄杳呢？
　　灵渺呢？
　　是不是……苍离长老已经知道了结局……所以才，弃车保帅……只是这帅，却不是玄杳，更不是灵渺。
　　上清境和下尘界为一体，处于太玄之中，是苍生命脉所在。
　　灵渺？
　　灵渺？
　　她确定是要这样离开了吗？

　　一时间，华清思绪万千，这半月来的苍离长老着急授课的模样，灵渺虚弱的样子，夜晚星辰的异光……原来……这一切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肩头沉甸甸的压力，上清境、下尘界百姓的安危。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苍离长老把所有的知识、术法倾囊相授，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们能够守护好这片土地。

　　苍离长老浑厚地声音响彻在讲堂里，台下的弟子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若不去细细分辨，这确实是难得桃李盛筵。只是，流淌在大家之间的那种郑重和紧张，还是泄露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上午凌风还陪着灵渺，午间师父来了，又给灵渺输入了一些冰凉的灵流，结束后，灵渺困顿地躺下睡着了。师父把他赶来了课堂，下午的课，却不是师父上，而是久樱长老。
　　离合术分两层，一层是防御，还有一层是疗愈。下午的离合疗愈之法，是久樱长老苦心钻研多年才参透的。师父严肃地嘱托了他，所以，凌风即使内心再挂念灵渺，还是勉强认真地听着。
　　虽然，他还是不太明白，有什么比灵渺的病更重要，师父平时那么疼灵渺，为什么这一次却那么冷淡，哪怕灵渺病着，也要赶来上课。这和往日的师父很不一样，凌风看不明白，也想不透。师父历来都是为他们着想的，师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只是，为什么？

　　午后的阳光依然很强烈，灵渺昏昏沉沉地睡着，睡梦中，感觉到有人抚摸着自己的额头，不断有冰凉的灵流从头顶传来，流遍全身，她感觉体内升起的灼热，慢慢退了下去，周身舒泰，很快又陷入了更深的睡眠。
　　睡梦中，她梦到她跟师父在一起，一起在老樱树下赏着樱花。微风抚落一树的樱花瓣，飘落在师父的肩头发顶，师父就那样笑着，像樱花树一样苍老，一样寂寥……

　　“师父”迷迷糊糊中，灵渺呢喃着。
　　“灵儿，怎么了？”
　　怀中的少女嘟囔着抓紧了他的衣衫，又往他怀抱的更深处钻去。

　　苍离长老看着怀中的女孩，轻轻笑了。她还是没变，还是曾经那个样子……

　　记忆拉回了万年前……
　　那时天地初成，长亘星主化世，她创造了世间，用自己体内的长亘星能守护着寰宇，受到万众敬仰。却鲜有人知，赫赫威名的长亘星主是一位女子。
　　太初的苍龙，吞噬寰宇的星际尘埃，化形为人。
　　他着一身玄袍，走向在天池灵台边戏水的少女。
　　那少女看着他，微微笑着……
　　那一刻的寰宇是宁静的，只有她的笑，荡漾在泉流中。
　　“星主。”
　　那玄色衣袍的青年男子向面前的少女躬身行礼。
　　那少女也不理会，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苍离，这一池清泉很是甘美，送你如何？”
　　“星主哪里话，寰宇都是星主在守护，苍离怎可消受。”
　　“哈哈哈……”
　　少女的笑声清澈透明，仿佛玲珑的夜明珠坠入池子里。
　　“让你受着，你便受着，客气什么。”
　　“寰宇五行要平衡，这天池灵台水源极好，不如化作冰核，凝成星体，你替我守护它。”
　　少女轻盈地手指摆弄着池中清澈的水流，晶莹的水滴随着白玉般的手指起起落落。
　　那点着晶莹水珠的玉指，仿佛撩拨在了苍离的心头。
　　“苍离定当尽心尽力守护好这一片乐土。”
　　苍离半跪在地上，朝面前的少女深深一拜。这一拜，便是万年的承诺。
　　他看着少女浅绿色的裙角，心思惶惑又笃定。惶惑的是，他不知道星主这样说，是不是有什么未可知的事要发生。笃定的是，只要是星主托付，哪怕万死千生，他也在所不辞。
　　玄衣的青年缓缓抬起头来，却见眼前，水雾弥漫，已经看不清人影。那少女周身被水汽包围，灵明一点，在茫茫水雾中闪烁着细碎的星芒。那星芒慢慢的扩大，散入水雾之中。水雾迅速聚拢，凝结，最终化为一个坚硬的冰核。
　　“这是玄冰核，用我的本源之力和天池水凝结而成，可做星体本源。你把它投入太虚之中，万年时光，星云凝聚，可成水系星体。”
　　玄衣青年看着少女放入他手中的晶莹冰核，那上面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少女的本源之力，那么清澈、雄浑又光明。
　　他将玄冰核小心用灵力护着，轻轻收入怀中，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少女。仿佛那入怀的，不是凝聚了少女本源之力的冰核，而是她那温软的身体和轻缓的鼻息。
　　“苍离，你说，这新的水系星体，叫它什么好呢？”
　　“玄而无极，杳无踪迹。星主，就叫玄杳吧。”
　　“好。太玄新星万年后将生，赐名玄杳。苍离奉命守护。”
　　少女复又坐在了天池灵台边，摆弄中池中清澈晶莹的水珠，漫不经心地说。仿佛她不是在颁布寰宇的新令，只是在跟苍离开一个最寻常不过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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