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夜色未央

　　今天下午吃完晚饭回到宿舍以后周南树就一直在做下周三要提交的作业。一丝不苟地对着电脑码了将近两个小时，周南树揉了揉隐隐发疼的太阳穴，有些干涩的眼睛瞥到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亮，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拿起手机。
　　“周小树，我今天回学校了，现在在你宿舍楼下，你快下来。”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女人那不容置喙的急切口吻。周南树撇撇嘴，回复：“下去干嘛？”
　　见他秒回，姜繁缕眼眸里的笑意荡漾开来：“我有话和你说。”
　　周南树冷眼看着她的回复，面上没什么表情。现在倒是有话和他说了？今天回学校之前也不告诉他一声。
　　一丝丝奇怪的情绪冒出来，周南树摇摇头，把异样的想法压下去。瞟了一眼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他回复：“我没空。”
　　“那请问弟弟什么时候有空？”姜繁缕很有耐心地回复。
　　“我在写作业。”他可没有做作业到一半中途暂停的习惯。
　　“那我等你写完作业。你再下来。”反正现在还没到八点，她今晚也没什么事儿了。
　　“……”他本来是打算今晚熬夜完成这项大作业，等他做完作业都猴年马月了。周南树皱了皱眉，回复道，“我做完作业很晚了。”
　　“没事儿，再晚姐姐也等你。”
　　不知怎的，虽是语音，周南树却脑补出姜繁缕说这句话时调笑魅惑的语气。蓦地脸颊就稍稍有些发烫。周南树一恼，横竖直接把微信页面关了，专注于眼前的大作业。
　　她爱等就让她等去吧。
　　反正到点了学校有门禁，她不走也得走。
　　姜繁缕见他不回复，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宿舍楼下有个大花坛，花坛边那一圈木椅上三三两两坐了人，不过几乎都是情侣黏在一起，像她这样落单的也不多。
　　姜繁缕坐了下来，百无聊赖，便开始刷微博。她偶尔佛系追追星，今晚她很喜欢的娱乐圈当红小花林笺要参加一场至关重要的评奖电视节，她得了闲便去刷刷消息。
　　春季始终还是昼夜温差大，下午的时候分明还热得很，她一身薄薄的连衣裙穿起来正好，然而此刻，一阵冷风吹来，姜繁缕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
　　与此同时，刚刚回到宿舍的舍友钟豫也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周南树学习时本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但此刻总有些心不在焉，于是听到钟豫发出的声响时，他忍不住回头。
　　方靖烨见他回来，也看过去：“回来了？”
　　钟豫每周六下午是固定去做家教的时间，通常会在外面吃了晚饭才回来。
　　钟豫背着双肩包进门，把宿舍门关上。见两人视线落在他身上，钟豫忍不住摸了摸微酸的鼻子：“嗯，可算回到宿舍了，外面真的有点冷。我今天中午出门的时候还艳阳高照的，谁知道晚上降温这么多。早知道就不穿短袖了。”
　　周南树看着钟豫身上那件白色的短袖T恤，眸色一沉。
　　想起她今天下午穿的那条单薄的黑裙，想起上次她在他公司门口等他等到感冒。周南树眉头愈发紧皱，握着鼠标的手紧了紧，没再怎么思忖，套了件外套拿起手机就下楼去。
　　他还是赶紧去打发了那女人为好，免得到时候她又感冒了又算他头上。
　　周南树如是想着，脚步却匆匆。
　　空旷的一楼没有她的身影。周南树快步沿着小路走过张望，终于在花坛边看到她的身影。
　　只是，不止她一个人。有两个女生刚刚和她结束交谈，一脸开心地拿着手机离开。
　　那一角其实很阴暗，路灯光都没怎么照到那边去。周南树踩着沉沉的夜色走过去，姜繁缕闻声回头，对上他一双深邃的眼眸。
　　“你来了？”
　　轻易捕捉到她语气里的欢欣，听起来似乎是心情不错。周南树嗯了一声，看了眼她身上单薄的长裙，旋即又挪开视线。
　　“不是说要做作业？”姜繁缕挑眉。
　　“我做完了。”周南树面不改色地扯谎。
　　“啧……”姜繁缕撇撇嘴，感觉自己满分的心情值顿时就下降了，“那你刚刚还骗我说要做到很晚。”
　　分明就是找借口不想见她。
　　不过现在他还是下来了，也是好事。于是姜繁缕的心情值顿时又上升了一点点。
　　姜繁缕这话周南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抿了抿唇，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我刚刚还看到有人和你说话。认识的人？”
　　“不是，就两个学妹，大二的。”姜繁缕说，“是我直系学妹，我今天回学校宣讲，她们来听了，刚刚又碰到我，说觉得我们公司很好。”
　　两个小姑娘看起来可喜欢她了，把她夸得天花乱坠。虽然她面上还是沉稳，但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开心的。
　　“所以你给她们抛了橄榄枝？”
　　“那必须的呀。不过……咳咳，”姜繁缕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我这人还是很公正的啊，想进我们公司那还得看真本事。”
　　“那还真是公私分明。”
　　“我向来如此。”姜繁缕话音刚落，一阵冷风吹来，姜繁缕鼻子一酸，突然就想打喷嚏，但是又感觉打不出来。于是只是作罢。
　　周南树看着姜繁缕这番模样，修长的手下意识地就搭上了外套边缘想要脱下来，但却又顿住。
　　要是给了外套给她，她会不会多想？无论他心里到底所想如何，借外套这一举动，就足以让她觉得他心里有鬼了。界线可能也稍稍有些过了……
　　周南树平常也不是惯常会犹豫的人，此刻却在心里犹豫与挣扎起来。
　　但也没犹豫多久，不过几秒，他下定了决心的那一刻，一直没察觉到他动作的姜繁缕倒是突然开口了：“对了，我叫你下来是想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想出国留学？”
　　周南树闻言滞了片刻，眉心渐渐皱起，正准备脱下外套的手也自然而然地垂落在身侧。他沉声开口：“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姜繁缕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需要你告诉我是或不是。”
　　“……”眉头紧皱，周南树垂眸，沉默了会儿，低声，“这不关你事。”
　　一句“不关你事”虽然伤人，但在姜繁缕这里也相当于变相承认。姜繁缕心里五味杂陈，微微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直视他，认真地抛出自己的条件：“也可以关我事。我给你两百万，你安心去英国读硕士，费用我付。”
　　她刚刚已经想得足够清楚。其实人与人之间不过就是各取所需。她需要他的感情，而他却不需要她的。可他需要钱，这是她能给得起的东西。
　　他不喜欢她……狠话也说过不少了。正儿八经的追求也不知道追到什么时候，更不知道最终的结局。如若可以另辟蹊径，又为什么不能尝试呢？
　　她不介意周南树对她的感情掺和杂质。根本无关紧要，他就算为了钱和她在一起，她也无所谓。她只是喜欢他这个人本身，想和他谈恋爱，满足自己的欲望和需要，就足够了。
　　她是愿意的，怕就是怕他不愿意。
　　果不其然，面前的男人蓦地抬头，一双写着不敢置信的眼眸与她四目相对。周南树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个事实，脸色冷得可怕：“你这是要包养我？”
　　“当然不是。”姜繁缕否认道。男人眼睛里的冷漠近乎要将她吞噬，但姜繁缕是什么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看着周南树愈发冷峻的面容，姜繁缕依然耐着性子简明扼要地解释，“咱们各取所需。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作为回报，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我愿意为你付钱让你出国深造，也想要一段和你的爱情。只要你答应，一切就是十全十美。”
　　姜繁缕从容地说着，说到最后还勾唇笑了笑：“简单来说……就是花钱请你跟我谈个恋爱。”
　　周南树看着眼前竟然还笑得出来的女人，心中怒火丛生。
　　她到底把感情当什么？当作可以交易的筹码吗？又把他当什么？一个交易对象？就这样还口口声声说喜欢他？
　　他在她眼里就是一个为了钱毫无底线的人吗？
　　简直是不可理喻！
　　周南树气极反笑，笑容却是冷的，他一字一句道：“姜繁缕，你有病。”
　　他不想和这个满口歪理的女人争论，于是说罢转身就走。姜繁缕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被他骂了一句，顿时自己心里也不免有点恼火，皱眉冲着他的身影开口：“周南树，我是因为喜欢你！”
　　她没说清楚吗？她乐意给他花钱，就算他的感情不那么纯粹她也想要。怎么他倒是摆出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
　　周南树闻言脚步一顿。本不想再回头。此刻却是再也忍不住，回眸看了她一眼，眼底藏着难掩的失落与失望。声音里的激烈敛了回去，他低声道：“你哪里是喜欢我？分明是羞辱我。”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姜繁缕愣在原地。那句“羞辱”仿佛一盆冷水，刹那就将她心头的恼火浇灭。
　　一阵阵的晚风吹来，拂乱她的发。
　　春日里的晚风，凉了夜色，也冷了人心。

　　沈曦跟祝宇辰走了，姜繁缕自己一个人开车回去。银白色的宾利行驶在道路上，车窗大开着，冰凉的晚风顺势灌进来，姜繁缕的发丝被吹得凌乱。
　　虽然感觉有些冷，但这股凉意能让她心里的躁郁消散不少。
　　只是心里依然悔意滋生。
　　她后悔没有听沈曦的话，沈曦说得对，说出这番话还是要先多想想。
　　尽管她觉得自己的理念没有问题——因为这就她为人处世的行为方式，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子，认为你情我愿的平等交易各取所需没有什么问题。但很显然周南树并不是这样想的。
　　他虽然家境贫困，却依然有着强烈的自尊心。今天这番话或许就像他说的，她羞辱到他了……尽管她并没有那个意思，但他就是那样觉得。
　　他对她的印象分会不会又大大跌下来呢？本来他就不喜欢她，这下肯定更不待见她了。
　　姜繁缕叹了口气。今天这个决定的确做得有些草率了。或许感情不比工作事务，做出一些决定并非是越快越好，有些话也不能那么直白。
　　好烦恼啊，追个弟弟怎么就这么难呢？
　　姜繁缕默不作声地开着车，眼神有些黯淡。
　　车里的广播放着激动人心的新闻，她喜欢的林笺就在今晚一举拿下最佳女主角，成为内娱年轻小花一代中唯一有主流奖项傍身的女演员，万人恭贺。
　　但姜繁缕这会儿也开心不起来了。
　　当然，此刻周南树的心情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周南树推开宿舍门进来的时候，张笠就明显感觉到了一股低气压。周南树虽然平日里也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今天这个脸色真的是难看到家了。
　　张笠莫名想到了傍晚的那通电话，不禁在心里犯嘀咕，总觉得这不会是和繁缕姐有关吧……
　　“南树，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张笠忍不住开口问。
　　周南树闻言一滞，抿了抿唇，将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部拂开，低声：“我没事。”
　　书桌上的电脑还开着，他也没有心思继续把没有做完的作业继续做下去。
　　周南树脱了衣服准备去洗澡，外套被他脱下挂到一边的挂钩上。看着那件外套，他脸上浮起一丝自嘲的苦笑。
　　原本以为会是愉快的会面。也许是怕她冷，他还鬼使神差地往身上套多了件外套。结果闹得不欢而散。
　　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连洗澡周南树都没有用热水。不过他身子好，年幼时也长期用冷水洗澡，现在倒也习惯了。冰冷的水滴在他坚实的身体上，周南树仰起脸，双眸紧闭，任由花洒里的冷水冲向自己的脸。
　　后知后觉他这么生气或许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对姜繁缕，可能并不是像一开始那样完全不在乎了。
　　如果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瓜葛的人，她今天说出这番话，根本动摇不了他的情绪。
　　其实早有察觉异样，只是他不想面对现实。但今天……今天他难得一见的情绪有些失控，令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内心。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轻易地说要让他为了钱和她在一起。他虽然是缺钱，但也不想被她这样揣测，觉得他是为了钱就愿意和她在一起的人。
　　周南树有些无力地放松了下身体，缓缓睁眼，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他长长的眼睫毛上，眼眸里有着怅然与挣扎。
　　她今天可以拿金钱跟你做交易，指不定哪一日也会去跟别的男人做交易。她那样的人，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对他不过就是一时新鲜感，而现在又对他说了这种话。
　　她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什么样的话都说得出来。可他却觉得看不透她……她或许对他有感情，却未必是出于真心的喜欢。
　　那可不是什么好角色，你玩儿不过她的。不要喜欢上她……不要对她动情。
　　周南树在心里和自己说。
　　不要让自己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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