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芒垒垒

作者:火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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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镇堡裂缝



      镇石堡脚下那道拱门,黑得像一口井。

      风从里面往外吹,带着石头的潮味,还有一点熏过蜡烛与香的残气。

      “白日先看一圈。”王劫生晃了晃肩膀,把刚刚接到手的竹盒再往怀里按了按,“免得晚上一头扎进去,连坑是方是圆都不知道。”

      “进去。”葛无咎淡淡道,“下头进去之后,工匠会在外头封一封口,免得闲杂人等乱闯。你们若是临时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反悔也得有悔路。”王劫生笑,“这世道,死人有冥路,活人没后路。”

      炽言什么都没说,只提刀跟上。

      拱门里面是一截不长的石廊,两边墙面粗糙,能看出原本属于堡体的老石块,与后来为开寿陵加砌的新砖交错在一起。天光从堡侧射进来一线,照出地面上几道长长的裂纹——像是有人从里面用指甲一点一点抠出来的。

      “裂得够狠。”王劫生蹲下,用指骨敲了敲裂缝边缘,“再不理,哪天大雨一来,这口‘帝棺’真能从石堡肚子里滚出来。”

      石廊尽头是一道石门。

      门上雕着云龙纹样,边角却粗糙,很明显是匆匆仿出来的“帝陵格局”:饶有兴致地把该有的不该有的都刻上去了,却没有那种真正帝陵那样骨子里的气势。

      “抄得不好。”王劫生摇头,“线全抄对了,气全抄错了。”

      葛无咎没否认,只示意身后的官匠推门。

      几名壮实匠人合力,将那扇石门“吱呀”地推开。一股更冷的风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条往下走的墓道。

      墓道宽敞,比郡守墓那种规格大了一圈,两侧墙上勉强刷了几笔朱红,描着些龙纹、祥兽,配得并不和谐。顶上有四五个透气孔,用铁栅封着,透下来的光斜斜照在墙上,影子被扯得极长。

      “规矩用了帝陵的,心气还是寿陵的。”王劫生在心里评了一句。

      葛无咎吩咐:“日间只到主室,偏室与下层,等夜里子时再动。”

      “白日不下,下层更易塌。”一个戴着粗布头巾的“工头”抱怨了一句。

      他嗓门粗,脸色红黑,肩上肌肉鼓起,一看就是常年搬石头的货色。只是眼里那点“精”,和一般工匠不太一样。

      炽言扫了他一眼。

      王劫生则在心里给他标了个号:江湖人,扮工匠进来的,多半是想分一杯“仿帝陵”的羹。

      “夜里下。”葛无咎 tone 平平,“你们只管在上面打楔、撑梁。下面的事,自有专人。”

      他说的“专人”,不言而喻地把目光落在了炽言和王劫生身上。

      几名工匠互相挤了挤眼,没再多话,各自去搬楔木、测裂缝。

      墓道往下斜着走了大约二十来级,空气渐渐湿冷。

      走到下口时,一股淡淡的铁腥味从前方飘来,混着水银特有的辛凉。

      “水银。”炽言低声道。

      “仿帝陵的一定少不了它。”王劫生应了一句。

      墓道尽头豁然开朗,是一间高大的墓室。

      墓室中央,一块石台占了大半空间,台上横陈着一口巨大的棺。

      棺漆黑亮,棺身两侧用金粉描了云龙,棺脚抬得极高,下方露出一圈嵌着金属条的暗槽,似乎与地面某些沟槽连在一起。

      棺底微微弧起。

      像一艘压得满满当当的大船,搁浅在这里。

      石台下四周,是一圈宽不过一尺的浅浅沟槽。沟里液体微微闪光,在昏暗的灯影下泛着一层铅白——水银。

      水银沟与墓室四角的石柱底部相连,又通过几道暗道伸向更远处。

      “行棺就靠这个。”王劫生一眼就看出门道,“棺底做成船型,底下用水银当滑。”

      “水银重。”炽言道,“怎么动?”

      “地势落差,外加……”王劫生目光落在墓室一角的一座小小石台上,“阀。”

      那小石台上,刻着一排极小的字与刻痕,旁边摆着几只铜盘、铁片和几根细细的铜管。看似杂乱,其实每一截都与水银沟的位置对得上。

      “抄帝陵的‘水法’。”她心里说。

      葛无咎让人点了几只长明灯,安置在墓室四角。

      黄光一亮,墓室里的纹路便清晰了几分。除开那口巨大棺,四壁还有耳室门洞,以木板临时封住,上面贴着符。

      黄符新,墨迹未干。

      “这是你们司冥监贴的,还是原来那位大老爷请道士贴的?”王劫生问。

      “混着。”葛无咎道,“先前那位请的道士喜欢在嘴上作法,不懂阵。后来我们补了几张。”

      “补。”王劫生轻咬这一个字。

      补谁的错,掩谁的意,她心里都明白。

      “你们看。”葛无咎退到一旁,像个尽职责的向导,“白日,这棺不会动。夜里你们在这里守子时,会听见它走。”

      “你日间不看?”炽言道。

      “我看了好几回。”葛无咎笑,“我看的,是阵线,你们看的,是血与骨。”

      王劫生哼了一声:“分工挺细。”

      她绕着石台走了一圈,时不时用指关节轻轻叩一叩棺脚,听里面回声。

      棺盖合得严实,上面钉着几枚大铜钉,钉头雕龙。棺侧有一道细缝,涂了蜡,若不用手摸,肉眼几乎看不出。

      “棺里是那位?”她问。

      葛无咎点点头:“某大人。”

      “大人有名有姓。”王劫生故意道,“怎么你嘴里也成了‘某’?”

      葛无咎不接这个话,只笑:“你若好奇,可以自己拆一回。”

      “你让我拆?”她挑眉。

      “这棺本就等着有人拆。”葛无咎道,“只是你要明白——你拆的,不止是一口棺。”

      他这句话说得轻,却像在石室里敲了一锤。

      炽言握刀的手微微一紧。

      王劫生不再多问,只在心里默了一句“好大口气”,便转身去看那些与水银沟相连的暗道。

      暗道口低矮,离地只有半尺。她蹲下,伸手摸了一把,指尖带回一点冰凉的湿痕——略有粘性,不是纯水。

      “混了血。”她嗅了一下,“应该是之前‘试阵’的时候用过。”

      她想到冥渠,想到乱葬岗那一截黑木上刻的“工三十七号渠”。这里的水银沟,八成也有渠来渠去的门道。

      “上头修的是寿陵,”她心里说,“下头接的是主陵。”

      葛无咎在一旁看着她的动作,既不阻止,也不多话,仿佛只是兴致勃勃看两只不同脾性的兽试探新围栏。

      “日头快落了。”他看了一眼天色投下的光线,“你们若想昼间回去睡一觉,再来守夜,也行。”

      “回去睡?”王劫生笑,“那子夜行棺的好戏不就错过了?”

      她转头看炽言:“你?”

      “在这儿。”炽言道。

      她走到墓室一角,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背靠着墙,刀横在膝上。姿势随意,神情却一丝不松。

      “你们守。”葛无咎说,“我还有别处要看。子时前,我的人会在上面守门。若你们遇到动不了的东西,再喊他们。”

      他说完,带着两名随从从墓道退了出去。

      长明灯静静燃烧,墓室里只剩下火光、石影,还有棺身上的那一点黯淡反光。

      一更、中更。

      时间在墓室里过得很缓慢。

      王劫生坐不住,在棺和墙之间来回兜圈子。

      她把竹盒里的几张图纸摊在地上,借着灯光一点点对照墓室的格局。

      那些图纸画得很细,每一条线都规规矩矩。边角处,王越的小小“越”字就刻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像是怕被人改动,又不肯不署名。

      “你父亲画的。”炽言道。

      “不然呢?”王劫生敲了敲纸边,“这几笔,只有他画得出。”

      “看得懂?”炽言问。

      “看得八九不离十。”王劫生手指在纸上一点一点滑,“你看——这里是主墓室,这里是陪室,这里是帝陵那边的‘巡棺道’。这一段……”

      她的手指在一条从主棺底部伸出去的细线处停了一瞬,眉心皱了皱。

      “这一段,是‘主陵’那边独有的结构。”她低声,“那位姓某的大人,把这段也抄了?”

      “不像。”炽言道,“这墓只有一室,不像图上那样多。”

      “是啊。”王劫生在那一截线旁边点了点,“这段被人‘省略’了。”

      省略的代价,就是下面水银沟乱成一团。

      图纸上那条线,本该连到某个“定点”,在那里作为一个“枢纽”。现在这墓里,枢纽被砍断了,只剩下几条沟在石台底下绕圈。

      “你看这里。”她在水银沟的一处暗角比划,“图上写的是‘合’,这儿却被人硬改成‘通’。”

      “合,是收。”炽言道,“通,是放。”

      “有点悟性。”王劫生笑,“原本该在这儿把棺的力道‘合’回来,用来镇压底下那条渠。现在这儿变成‘通’,棺一动,就把力道全送到渠上去了。”

      “所以棺每走一圈,”炽言道,“不仅自己在跑,还替渠开路。”

      “对。”王劫生点头,“答对了,赏你一串糖葫芦。”

      “糖葫芦留着。”炽言看了一眼棺底,“等会儿你要跑快一点。”

      两人说话间,墓室里的光微微变了。

      长明灯的火焰,无风自摇,灯芯忽然往一边歪了一下。

      地面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咯吱”。

      不是木头响,是重物在石面上挪动的声音,被极力压低,压得像是有人不愿惊动别人,只能一点一点拖着走。

      炽言和王劫生几乎同时抬头。

      棺没动。

      至少表面没动。

      “听。”炽言道。

      “下面。”王劫生道。

      这一次,“咯吱”的声音更清晰了一分。

      是自棺底传来。

      棺脚下那一圈水银轻轻晃了晃,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原本静得像死水的银面,慢慢起了波。

      波纹先在棺脚附近转了一圈,又沿着刻在石台上的细细沟槽伸向一侧。

      “它在试路。”王劫生低声,“像昨夜那几个吊死鬼脚底下的阴水一样。”

      水银没颜色,却有味。

      那股辛凉的气息更重了一些,夹着一点血腥与锈味,往四散开。

      炽言站起身,刀出鞘的声音极短,像是一道线在墓室中央划过。

      “别乱砍。”王劫生叮嘱,“至少等它先动一动。”

      “你怕砍错?”炽言问。

      “我怕你把棺砍翻。”王劫生道,“到时候棺里那位滚出来压了你,我可抬不动。”

      她说这话时,脚已经悄然移到了石台另一侧,背靠墙,眼睛死死盯着水银沟。

      水银晃动得更明显。

      棺身极缓极缓地往左边挪了一寸。

      不是被谁推,而是自己“漂”了一丁点——棺底与石台之间的摩擦声像是磨牙,在墓室里轻轻响着。

      炽言感觉到脚下那一点点震动。

      她的手更紧地握住刀柄,整个身子往棺前一偏,几乎是半挡在棺与墓道之间。

      “你这是怕它跑出去?”王劫生压低声音,“棺又不会长腿。”

      “它底下的水会。”炽言道。

      水银愈发不安分。

      沿着地势,它流向了偏室的门口。

      封住偏室的那块木板,膨胀得有点起皮,板底有水渗出来,带着一点诡异的银光。

      “它要走偏道?”王劫生心里一动。

      按权臣原本设想,这棺该在主室里绕圈,学皇陵那种“巡墓”,借以“行帝之礼”。谁料这玩意儿从第一晚起,就不按规矩走。

      “主室里死气太重,它嫌。”她在心里胡乱想着,“往旁边那几个没开过的偏室钻,像水流往没填完的缝里灌。”

      “子时快到了。”炽言道。

      墓室顶上的那几个透气孔,光线已经很淡,石缝边缘的影子拉长,几乎和棺影连在一起。

      “等会儿,你看阀,我看鬼。”炽言说。

      “还没鬼呢。”王劫生道,“只有棺。”

      话刚出口,棺盖上的那几枚大铜钉,“铮”地响了一下。

      不是很响,却整齐一致,像有人在棺里用手指敲了敲钉头。

      棺身随之又挪了一寸。

      这一寸足够让人看出它确实在“走”。

      水银沟里,有一股极细的黑影顺着波纹游动了几下,又折了个角,钻进了某一条暗道。

      那条暗道的方向,和王劫生在图纸上看到的“主陵那一段”若有若无地对上了。

      “它在找回它的‘缺口’。”她心里说。

      棺继续挪。

      从石台中央,慢慢朝着偏室门口靠拢。

      棺底与石面的摩擦声越来越密,像是某种节拍。

      “咯吱——咯吱——”

      每一声都卡在人的心跳刚落下一半的时候,像是在补足某一拍。

      炽言耳根嗡嗡作响,周遭的温度往下掉。

      她握刀的手指已经有些发僵,却一点不敢放松。

      “你嘴里那个钉,”她忽然开口,声音极低,“还在?”

      “在。”王劫生摸了摸袖中布囊,“郡守墓里的那一批,一半在黑市,一半在我这里。”

      “那是同一批钉。”炽言道。

      “我知道。”王劫生道。

      “它们会认路。”炽言说。

      “也会认人。”王劫生笑,“所以你站前头。”

      棺身在接近偏室门口时,突然一顿。

      石台边缘有一道极细的缺口,刚好卡在棺脚下方。棺在那儿微微晃了一晃,像是有人在里面伸手,扶了一把。

      “别等它自己找到路。”王劫生眼神一凝,“咱们提前给它换条路。”

      她脚尖一点,整个人跃上石台,飞快掀开那座“阀”所在的小石台上的几块铜片。

      铜片下面,是一排排乍看乱七八糟、细看却与水银沟一一对应的小孔。小孔里塞着些泥、木楔,还有几颗极小的铁珠。

      她的手指在这些孔之间飞快拨动,像是在拨一架极复杂的算盘。

      炽言只听见一连串“叮叮”的细微声响,在棺身挪动的声浪之下,隐约构成了新的节奏。

      水银沟里的流向,缓缓发生了变化。

      原本从棺底冲向偏室门口的那一股,被她硬生生牵回了棺脚另一侧的凹槽。

      棺身晃了晃。

      那一晃,很明显带着一点“怨”:像是有人正要往外走,被人一把拉住衣襟。

      “你在抢它的路。”炽言道。

      “抢不过,就跟着它。”王劫生牙关咬紧,“现在先试一试,它愿不愿意绕一个弯。”

      她手指再快了几分,几枚铁珠被她拨到另一处孔里,填在那里。

      某一条原本完全堵死的沟槽,被她打开了一小截,露出一点空隙。

      那条沟槽的方向,恰好不是偏室,不是直冲墓道,而是——墓室北侧的一块看似实心的石壁。

      “你想让它撞墙?”炽言问。

      “撞一撞,看墙是不是空的。”王劫生道。

      棺底的水银重新平衡,棺身在那一阵晃动之后,竟真的不再朝偏室门口挪,而是慢慢转了个极小的角度。

      这个角度在旁人眼里几乎察觉不到,在王劫生眼里,却足够证明她刚刚一阵拨弄不是白费的。

      “你弄坏它。”炽言道,“葛无咎会生气。”

      “他现在在上面看。”王劫生说,“他要真信我能全弄坏,他也不会放心让我们两个人在这儿守。”

      话音刚落,棺身突然猛地一跳。

      那一跳,不再是刚才那种一点一点的挪动,而像是有人在棺里用力撑了一下。

      水银沟爆出一圈浪花,几乎溅出沟槽。

      棺脚狠狠往那块石壁方向一撞。

      “轰”的一声低闷。

      石壁微微震了一下。

      震得尘屑从墙面上簌簌落下,震得墓室顶上的透气孔里飞出几只惊起的夜蝠。

      也震出一点别的声音。

      在那一片石屑落下的间隙里,王劫生清清楚楚听见——

      墙后面,空。

      不是全空,而是有空间。

      某种迟钝的“回响”在棺脚撞到的地方传了一遍,又往更深处回荡。

      “果然有‘第二层’。”她心里一凉。

      那一回响,就像她小时候第一次跟父亲下大墓时,在某个看似实心的坟墙后听见的那种——“后室”的回声。

      “棺走的不是权臣想让它走的路。”她很快得出结论,“它要去的是——”

      她目光扫了一眼怀里那几张图纸。

      图纸上的那条被“省略”的线,正是从主棺往某处“主陵附室”伸去的方向。

      现在,这座伪帝陵底下的棺,也在用它那点歪了的水银和勉强凑合的阀,去找这条被砍掉的“旧路”。

      炽言一刀插回鞘半寸,又立刻按住。

      那一撞之后,棺身竟开始更快地移动。

      这一次,它不再是慢慢挪,而像是某个机关被彻底推到位,一股更大的力量沿着水银沟涌了过来,连带着把棺在石台上“推”着走。

      方向——

      直朝那块刚刚撞出了回响的石壁。

      “它要撞开。”炽言道。

      “别让它一次撞成。”王劫生咬牙,“你挡上面,我抽下面。”

      “怎么挡?”炽言问。

      “你拿刀砍水。”她道,“砍它底下这股冲力。”

      炽言一愣:“砍水?”

      “你刀快得很。”王劫生道,“你刚才砍绳子的时候,那缕气就是被你一刀斩断的。”

      她已经翻下石台,脚踏在水银沟旁边的干石地上,手指在阀上飞快拨了几下,把几枚铁珠从某几个孔里拨出,塞给炽言。

      “你刀锋不怕这些。”她说,“等会儿水冲到这儿,你从侧面下刀,把那股水劈散一半。”

      “你拿我当水车?”炽言冷笑。

      “那你喜欢当谁?”王劫生也笑,“当帝棺的脚底垫?还是当葛无咎的‘钥匙’?”

      炽言目光一冷,刀出鞘。

      棺身再次猛冲。

      这一回的力道,比刚才大了一倍。

      水银沟里,银浪几乎要翻出渠来,沿着石台边缘直奔那块石壁。

      炽言抓住其中一条流动最急的那一道,身形一矮,刀锋紧贴着沟槽,一斩而下。

      刀入水的那一瞬间,产生的不是普通的“溅起”,而是一声极细极尖的“嘶”——像有什么被从水里硬生生割断。

      水流有一半顺势被她劈到另一边,撞在石台边缘,白白飞起,落在干石上,很快蒸发无踪。

      剩下那一半,冲力明显小了一截。

      棺身在接近石壁前,猛地一顿。

      那一顿,差不多就是王劫生想要的“缓冲”。

      “好!”她低声喝。

      趁这空当,她手指把最后几枚铁珠拨进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孔里。

      那小孔正对着某一条“回流”的细沟。

      棺身底下那股被分削掉半截的力量,在这一刻终于被找到一个“泄口”,顺着那条回流沟钻回棺脚另一侧。

      棺脚轻轻一抬,撞在石壁上的那一下,竟没有刚才那般凶狠,只撞出一圈新的粉屑。

      石壁后,那股空响再起。

      这一次,回声更深。

      墓室顶上的尘土又落了一层。

      “你挡得住。”炽言握着还带着水痕的刀,心口起伏,眼中却压着一星近乎笑意的光。

      “你劈得准。”王劫生喘着气,脚踝都在发软。

      两人一上一下,把本该一口气撞开的那一下,硬生生拆成了好几拍。

      棺没再继续撞。

      水银沟的浪折腾了一阵,渐渐平静,只在棺脚附近轻轻打着圈,像是一只被拴住的兽,在原地踱步。

      夜色在石缝上压得更沉。

      透气孔外,远处某处传来一声闷雷。

      炽言抬头:“雷?”

      “云压北芒。”王劫生道。

      她走到石壁前,伸手抹去一层新落下的灰。

      指尖下,冰凉。

      石面比旁边略软一点,像是被撞松了外层,下面还有更硬的东西顶着。

      “这儿后头,”她说,“不是实心石,是另一间。”

      “你要现在掏?”炽言问。

      “你想?”王劫生反问。

      两人对视一瞬。

      外头那声雷隐隐又滚了一声。

      葛无咎站在堡顶,手中竹简一翻,眼睛跌落在某一行还未写完的字上,轻轻勾了勾嘴角。

      下面那扇看似完好的石壁,第一次被棺和人合力敲松了一层皮。

      再下一次——到底是棺先撞开,还是人先下手,就要看谁的胆子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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