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蔷薇

　　五月，七中的校园像往年一样进入了如火如荼的学年总结，周测、月考、期末考一下子都蜂拥而至。范雨琦也难得没有继续骚扰段澄邈，最近的日子变得简单又忙碌。
　　段澄邈每天累得倒头就睡，沈耀曦也在准备毕业最后的事项，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打扰彼此，反正忙完这一阵，就可以见面了。
　　关于那个号码，沈耀曦也有去查，可是他所能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对于这个叫刘佳轩的人，完全没有眉目。
　　五月二十八号，沈耀曦蹲在房间的地上，往行李箱里塞衣服。他定了明天的机票，沈峰同志对他北漂了四年，最后决定回上海的行为感到困惑，他是越来越不能明白自己儿子到底在想什么。
　　沈耀曦本人无所谓，他是在北京闯出了一点名堂，但也不算多大，认识了一些艺术界的先锋人物，但他们也都是居无定所、随心所欲。大学四年，他没交到什么朋友，对这座城市也没有什么牵挂，北京的冬天太干了，他经常会流鼻血。
　　还不如回到上海，陪陪爸妈，陪陪段澄邈。
　　咚咚！“谁啊？”沈耀曦蹲在地上问。
　　咚咚！没有人回答，只有敲门声。
　　他起身走到门口，看到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一个信封。他弯腰捡起来，打开封条，看到里面内容的瞬间，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
　　信封里是很厚的一沓照片——车祸现场、段乔伊的葬礼、打官司的法院、还有……高一那年被人砸鸡蛋扔菜叶，在一楼被楼上泼下来的水淋了个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这都是什么时候拍的？
　　沈耀曦撒谎了。

　　刚进高中那年，不知道是谁看到了那天发生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开学没两天，整个学校都传遍了——高一来了个杀人犯，因为年龄不到才没被判刑。
　　他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从最开始小声指指点点，到后来往他身上砸鸡蛋，在二楼对着他浇下去一桶脏水，用恶心的话骂遍了他的全家，诅咒他早晚也会被车撞成烂泥……
　　学校给他下了休学通知。他再怎么成熟冷静，终究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从厨房把菜刀拿出来的时候，被秀萍发现了，她拼了命地把刀抢了过来。沈耀曦的神志就像小提琴的弦，越绷越紧，啪，断了……
　　他突然开始打自己，用最重的力道扇自己耳光，那清脆响亮的声音，几乎是刚下手，半边脸就肿了起来。秀萍吓坏了，她赶紧抱住在地上发疯的沈耀曦，力量差距悬殊，秀萍被他撞得生疼，可她不能看着儿子继续这样对自己。
　　他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树枝，他拼命地往上攀，用嘶吼到发哑的声音喊着，“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让我去死！我不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我想不起来！可不是我想撞她的……我没有杀人！妈妈，我没有杀人！妈妈你相信我，不是我……让我去死……让我去死求你了！！”脖子上的血管仿佛要爆掉一样，他痛苦得快要死掉了。
　　秀萍再也忍不住了，她作为母亲的那一点坚强彻底瓦解，眼泪像决堤一样落了下来，她也哭成了一个无声的泪人。
　　沈耀曦被秀萍箍紧得不能动弹，他不挣扎了，也一点都感受不到脸上火辣的疼，完全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学校里的那些话沈耀曦都听到了，无论是指着他骂的，还是在背地里骂的，他全都听见了。诅咒他不得好死，诅咒他被卡车碾，往他桌肚里倒红墨水……他只是努力让自己不在意，但他不可能真的不在意。
　　那些话就像鞭子抽在他的心上，一颗完好的心被鞭打得皮开肉绽，哪怕日后长好了，也会担心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就像他现在都对生鸡蛋的味道犯恶心，那个味道总能让他想起蛋液混着流言蜚语砸在他的身上。
　　秀萍像安抚小时候的沈耀曦一样，拍着他的背，“妈妈相信你，不是你的错，我们可以找到那个罪魁祸首……”儿子还没倒下，她这个当妈的势必也要挺到最后。
　　沈耀曦从摩托车上砸下来的时候冲击到了后脑，在医院醒来后发现对以前的有些记忆变得模糊，医生的诊断是轻度脑震荡，忘记一些事情也很正常。
　　可是偏偏被忘记的这些事里，就有那个人的脸。
　　后来沈耀曦被送去了医院，说得好听，其实就是精神病院。秀萍不想承认儿子是疯子，可是再不送进去，她一个快半百的女性，根本控制不住沈耀曦的极端行为，她真的很怕儿子一冲动，选择了那条不归路……
　　那天之后，沈耀曦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只是半夜经常做噩梦。被关进去的九个月里，他没睡过几天好觉，梦里都是血淋淋的场景。他努力地让自己忘记那些事情，让自己从这些事中抽离出来。
　　他的意志很坚定，慢慢的变得不再那么敏感脆弱。出院前，医生给他开了安神药，“恢复得不错，只是今后要注意少去刻意地回想这些事，只要不触及到这根神经，还是可以正常生活的。这个安神药，不能当饭吃，是给你应急用的。”
　　学校老师的建议是让他留级一年，但他不愿意再被当作异类，加上这段时间他也在自学功课，学业没有落下。经过多方考虑，他转去了另一所学校，直升高二。
　　段澄邈得到的留级信息，是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传出的，所以他一直认为，当年那个人，现在应该在读大三。
　　在新学校，他没有再听到过以前那些话，好像真的翻篇了一样。到了高二，大家都有自己的朋友，他融不进去，也不想逼着自己挤进去。所以他高中没朋友，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骨子里透着冷血的人，永远不苟言笑，永远只有那一个表情。
　　他选择考去北京，何尝又不是为了逃离这个悲伤之地。
　　现在他认识了段澄邈，有了自己的事业，有可以完全信任的父母，也有可以灵魂契合的伴侣，他以为这些都是过去式了，但也只是他以为，有人永远都不会放过他……
　　六年过去了，为什么又被翻出来了？他明明可以开启新的生活了，为什么拽着他的过去不放，明明错的不是他，他却要下这一趟地狱。
　　照片的背后，写着当年那些恶毒的话。一模一样，他甚至可以想出那些声音是如何萦绕在自己耳畔。始作俑者的目的，是想让他去死吗……
　　和那个医生说的一样，如果再复发，只会更严重。他的手指脱力，那沓照片散落在地上，他的腿有些发软，呼吸变得急促，他用最后一丝理智和清醒，找到了抽屉里的安神药，吞了下去。
　　吃完药，他的魂魄像被完全抽离，再次睁开的双目变得猩红，确实平静了，可平静往往会使原有的痛苦加倍……
　　在地上躺了得有半小时，明明已经立夏了，他现在却是浑身冰凉，没有一点正常人的温度。他爬起来走进了卫生间，往浴缸里放水，然后回到书房，随手拿了把削铅笔的美工刀……

　　段澄邈晚上给沈耀曦打电话过去的时候，电话提示对方已关机。
　　他认识沈耀曦以来，顶多就是忙线，从来没有关机过。他打这趟电话的目的也是为了负荆请罪，下午打篮球的时候，手链飞了出去，他把操场都翻遍了也没看到那朵小蔷薇，可那怎么说也能算二人的定情信物，真的被他搞丢了，他还挺内疚的。
　　怎么会打不通电话呢……段澄邈这次心里的不安比以往每次都要强烈得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