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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杨芳草
“殿下,晏大人她醒过来了,您……”
容瑾微微低头,眸光浅浅一动,她开口,想要说出来的话原本是:“我去看看……”可是到了嘴边,她却低了低眸子,伸手拿过自己身边已经倒好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轻轻浅浅的声音道:“既然她醒了,你便……替本宫去看一看吧。本宫……不去了。”
苏夜多了点诧异,劝道:“您也知道,若是看到了您,大人的伤也会好的快一些……您……”
“不去了。”容瑾重复道,眸光中多了好多复杂的东西,当容瑾的目光看向苏夜时,苏夜一时之间竟然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但是容瑾的眸子中,更多的,却是痛苦。
她的痛苦,苏夜此时还不懂。
等苏夜离开后,容瑾又灌了自己好多酒,她向来是不喜欢喝酒的人,此时却有着醉意了。
“……是我……”她低声道:“是我……害了她。”
此时殿中静无一人。
第二日,天光大亮。
容瑾上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朝臣们的错觉,他们竟然觉得容瑾的神色越加冷峻。
朝中讨论黄河这件事的时候,大家都在归罪于晏荷的玩忽职守,却都不敢提出什么处罚之词。
反而是容瑾轻声道:“既然此事非同小可,那么玩忽职守未必,但是失察肯定是有的。”她的目光浅浅,看向威严的帝王道:“儿臣以为,此事有待查办,所以在案子查办之间,晏荷就带着自己的伤安安稳稳的待在府邸吧。”
“皇妹和晏大人的关系可是非同小可,这么处置她,你舍得?”容珣出口有些讥讽。
反倒是容瑾的目光如炬,就这样淡淡的盯着他的眼睛道:“话一出口,在群臣看来,本宫是在堂堂之下徇私枉法吗?更何况,晏荷为了修理黄河如今还在重伤,倘若因为这个不明确的案子就将人打入天牢,是不是有悖人理?”
容珣被这样的说辞堵的说不出下一句话来,只能干笑道:“五妹,皇兄不过是开了个玩笑,你就这样当真?”
“有关人命之事,岂可儿戏?”容瑾带了点笑意道:“更何况是在这朝堂之上呢?”
言下之意就是,在这里不顾陛下的面子这样开玩笑,你究竟看不起的是朝堂,还是陛下?
再有一层意思,就是无礼。
容珣被堵的悻悻然。
下朝路上,容珣与容瑾同时向内宫走。
“孤真是没想到,五妹如今的行事风格是愈发凌厉了。”
“不过是与皇兄学习罢了。”容瑾淡笑道。
“五妹如今不过刚刚入朝,就解决了这样大的难案,也是后生可畏啊。”容珣带着冷笑。
“怎么?皇兄这是在自危吗?”容瑾说话更加不留情面。
“那五妹不如看一看,你我究竟谁的根基更稳。”容珣带着讥讽的笑看向她道:“你这样聪慧,又得父皇的心,皇兄真是怕了你。”
“皇兄是太子,更何况母后可是沐家女儿,五妹怎么敢与您争锋?岂不是自讨苦吃?”容瑾轻声道:“我本无意皇位,皇兄安心就是。今日瑾瑜阁还有事,瑾瑜告退。”说完这些话,容瑾就错过身离开了。
等她离开,容珣才阴狠的笑了一声,道:“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他拂袖,冷哼一声离开。
瑾瑜阁。
“此事……你可安排好了?”容瑾声音柔了几分。
“属下已经安排好了,有些证据属下也收集好了……殿下若是要对付太子……”苏夜没说完,被容瑾轻轻打断。
“本宫问的,是晏荷。”
“……”苏夜默了默,道:“晏大人如今很好,只是此番禁足,恐怕太子殿下不会轻易放过她。”
“此事简单。”容瑾轻声道:“旁人的话不做数,并且站不住脚,要破此局……还需要本宫去找先生。”
“殿下说的是……谢先生?”
“嗯。”容瑾道:“本宫这几日的足迹,你遮掩好。此事若是不能处理好,晏荷她……就真的要被打入天牢了。”
“……”苏夜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她抬眼道:“难道……”
她不过刚刚把猜测说出口,容瑾就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是他。”
“你收拾安排一下,你我去一趟长公主府。”容瑾低头道。
“是。”
苏夜应声离开。
容瑾的眸子却越发幽深,她的眸子原本是清澈的池水,如今她的眸子中更多的却成了幽深的海水。
马车摇摇晃晃,就这样一路摇晃到了长公主府。
容瑾不紧不慢的下了马车,衣袖轻轻飘起。
她的步态从容,在下人的层层通报中,步入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根基很深,并且长公主里面的人都不简单,更重要的一点,是忠心。
来到了这里,容瑾很是放心。
她不过刚刚走进了客厅,就听见一个温和柔软的问候:
“这丫头,可算是想起来本宫这个姑母了。”
“姑母息怒。”容瑾含着浅浅的笑道:“是侄女的不是,这几日朝堂之事多的分身乏术,怠慢了姑母,所以今日过来,就是来请罪的。”
容珩原本带着温和的笑意,但是当她听到容瑾的话,又看到了容瑾这样素雅的模样,那样温和的笑都带了些心酸。
容珩是容嵇的妹妹,因为与容嵇从小交好,所以等容嵇登位,她才能够位居长公主,受万人尊崇。
宣若玥也是因为性情飒爽,不喜争斗从而才能结交到容珩,这才借着容珩与容嵇相知,只可惜……沐家势大,宣若玥只能屈居她之下,做一个妾。但是庆幸宣若玥从来就不在乎名分,她在乎的,是不是可以与容嵇相守,是不是可以与他并肩,而不是位置。
容嵇能够给的,宣若玥都有,所以她只是想要一人心而已。
所幸,她得到了,却也……
想到这里,容珩看着容瑾的目光中带了泪意。
但她藏的很好。
等到容瑾给她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她才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与瑾瑜说着体己话。”
宫人都道一声“是。”然后规规矩矩的离开。
等他们都下去了,容珩这才抓住了容瑾的手,怜爱道:“阿瑾,你在宫中,受苦了。只可惜姑母如今嫁了出去,不能给你在朝中撑腰,如若不然,沐清瑶那个贱人怎么能欺负到你啊?阿瑾不怕,如今阿玥不在,姑母和你父皇,还有你舅舅,都会好好的护着你的!本宫就这样站在你身后,看看沐清瑶那个贱人敢不敢害你!”
“姑母不生气。”容瑾的眼眶一热,难得的带了些小女儿情态道:“他们才欺负不到我。”她擦了擦眼睛,道:“您瞧,她还吃了好多闷亏呢。”
“你在朝中的事情,姑母都知道。”容珩摸了摸她的头发道:“辛苦你了,你还这么小呢……”不过还是个小姑娘呢……
“阿瑾不小了,今年都已经及笄了。”容瑾带了笑道:“姑母不用担心,阿瑾会好好保重自己的,所以姑母……”容瑾像小时候一样坐下来,趴到了容珩的怀里,带了点撒娇道:“你要好好的保重身体……”
容珩的眼眶红了红温柔道:“好。都听阿瑾的……”
从容珩的公主府出来时,她静悄悄的拐去了一个别院。
别院的环境幽静,修竹墨客,影影绰绰,随风而动,一动一静之间,趣味盎然。
别院没有使童,她不紧不慢,安安静静的越过丛林般的清响踏入时,听见了一个苍老潇洒的声音:
“有客从远方来,不亦说乎?”
熟悉的声音让容瑾微微一怔,似乎透过时光看见了那个眼睛中含着诗意与礼遇的教书先生。
老者的头发花白,却穿的极为体面干净,他从容的步伐带着力量,一举一动都是儒雅随和。
他看到了容瑾,先是一怔,后来却是一个长者的笑意,他开口,带着岁月的痕迹和沉淀下来固有的从容道:“别来无恙啊,殿下。”
看着这个就像是当年一般精神厉硕的老师看着自己,她也难免一只脚踏进了当年。
“别来无恙……”她的眉心多了些少女的天真与调皮道:“……谢先生。”
两个人隔着遥遥的视线相对,然后免除了君臣礼数,面对面坐在了一个布满墨兰修竹的小亭子里面,两人的中间还摆了一局棋。
“一别经年,殿下与当年……”谢潆溪声音滞了滞道:“……大相径庭。”
“我与当年大相径庭,先生却与当年一般无二。”容瑾轻轻道。
“呵……”谢潆溪笑了笑道:“老朽当年同意教授殿下,看中的是殿下的资质,虽然殿下从小就与晏荷看似不学无术,实则……殿下的课业从未让老朽失望过。”
“当年……”容瑾轻轻的接了口,按照谢潆溪的棋手落了几子道:“……也终归,是当年罢了。”
“殿下的心……”他一来一往的过了几回合,然后开口道:“……不静……”
容瑾被说中了心事,她放下了手中的黑子,带着微微涩意道:“……先生,说的不错。我的心……”她深吸了一口气道:“的确不静。”
“是因为……晏荷吧。”谢潆溪开口肯定。
“她如今深陷囹圄,我也只能借她的重伤来拖上一拖,若是这一次拖不住,她……终究要成为牺牲品。”容瑾的眸子中终于漫上了无助。
“唉……”谢潆溪叹了一口气道:“……殿下如今身入险境,想要脱身何其困难,而且……”谢潆溪忽然抬头看进容瑾的眼睛里道:“就算是殿下的心真的想要脱身,您……就真的可以脱身吗?”
“……”容瑾听了这句话,沉默了好长一会儿,她低头看着无解的棋局。
棋局之上黑白子纵横交错,黑白之间,皆是山河交错。
她低头捻子,一时之间竟然就像是在用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大月地势交错,起起伏伏的疆域。
她身陷其中,却无法拔出自己。
沾染泥沼,怎敢说此身清白毫无负累。
而她……本就身在泥沼之中。
“先生所说,容瑾都明白。”容瑾终于抬头看向他的目光,她迎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小时候总是底气十足的正视他一样,但是眸子里面,却没有了当年的底气十足与孤注一掷。
“不如,容瑾今日与先生弈上一局。”她的眸色浅浅,带着琉璃般清粹的光泽道:“若是容瑾赢了,请先生出手护她一护……”她深吸一口气,用莫大的勇气说出来就像是承诺一样的孤注一掷:“若是容瑾输了,那她所有的罪,容瑾都甘愿抵过去,哪怕是一条不值钱的性命,容瑾也不后悔。”
“……”谢潆溪的目光一滞,缓缓的看向她道:“……你这又是何苦?”
“家亡心死之人,无所顾忌。”容瑾道:“唯有她,是我死里逃生求过来的唯一鲜活。”
“若我死了,父皇就可以无所顾忌,清除朝堂。”容瑾又低下了头道:“舅舅也可以借机为母亲报仇,如今……我还是太弱,身在朝堂不过是给他们抵了一个筹码。他们谋事之间,还要顾忌我,所以……那样,也好。”
谢潆溪的眸光浑浊,却透着清明与透彻,他看着容瑾,过了一会儿,才笑了笑,端出了他皇子皇女夫子的派头道:“……好。”
一时之间,草木静寂。
回应在这幽静的别院之中,是一来一往落子干脆清脆的黑白子的厮杀。
此起彼伏,一来一往,此消彼长。
谁也不肯相让。
不知过了多久,容瑾的黑子落出一个清脆利落的清响,她紧绷着的心绪松了松道:“……先生,你输了。”
谢潆溪抬头看她,少女虽然已经及笄,但眉宇之间却没有了堪破棋局的欣喜,更多的其实是轻松。
一局棋,对于谢潆溪来说,不过是输赢。
对于容瑾来说,却是心上人的生死。
谢潆溪扔掉了自己手心中握着的白子,笑容和蔼:“多年不见,殿下的棋艺真是越发精通。”
容瑾起身,白衣窸窸窣窣的绽出了青莲的平静与安和。
“殿下本可以是世间一朵濯世青莲,却在无意间被一朵墨兰拉入了红尘人间。”
谢潆溪嘴角含着浅浅的笑,在这别院中绽出了风雅与儒素。
容瑾神情一滞,低眉忽然想起来了她们的第一面。
如今想起来,也的的确确是一别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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