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侠

　　刚到青州脚下的白虎镇，他三人就直奔白虎台窦家而去了。小镇上撒布着末世的肃杀之气，人几乎跑得没有了。沿街只有棺材铺的老板面无人色坐在冬日微弱的日头下晒太阳。他的生意应该很不错吧，只不过做了这笔生意后，他也是要离开这似是被诅咒的小镇。他指指前面山上白色的堡垒，告诉他们那就是白虎台。
　　白虎台形同一只巨大的白虎，这大虫盘踞在一块高地之上，头部高昂向天，此处就是窦家所在。要登白虎台，就必得从虎尾而上，原是白虎台两边虎身处修得皆是高达数十丈的绝壁。即便是轻功如戚梧桐这般的轻功高手也难徒手攀援上去。且高壁上原时时有人巡防，若有人真自不量力，那也只有被打落悬崖的份儿了。
　　虎尾末端的石门极为狭小，待他三人到时已被内力高绝者击得粉碎。从残垣断壁处进去，可见一条小路直通前面的门。完颜谦一路小跑奔过去，推开沾满血迹的木门，看到的却是一条死道。一面十余丈高的花岗岩墙挡住了他的去路，原本还有些暗器什么的来迎接他的。不过这里除了血迹，什么也没有了。金戈慢腾腾走过来，道：“窦家人真的厉害，料定凶残的敌人一进门就会长驱而入，直扑到这里来。所以这里早就设下埋伏。”说着，他伸手摸了摸两旁墙面上拳头大的洞，这墙之后必然有人用刀剑相攻。
　　“那我们怎么上去？”完颜谦问。
　　“走另一条道。”金戈回答，指指他们刚进来的方向。待回到门口时，完颜谦才发现，在他们刚走的道路旁，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岔道。沿着这条路走过去，绕了个大圈子，才到了刚才那堵墙的后面。一个要低头才能进去的小木门虚掩着。
　　“原来如此。”完颜谦道，“若是窦家自己人，当然知道要绕后面走。若是敌手来袭，那么必然会直冲刚才里，刚一进窦家门就损兵折将……”
　　“看上面。”金戈指了指上面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满布剑痕，似乎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正道上面还有伏兵。”完颜谦道，“即便剩下的人发现这道，弯腰进来，却不知上面正有伏兵待着。若是自己人，就放行，否则刀枪剑戟就从上面直刺下来。”
　　过了第一关，他们方才走到大虫的臀部。这里的路由窄渐宽他们进入了一个三面皆是二层小楼的天井中。此处血迹斑斑，看来也经历了一场血战。两旁的走廊，二楼窄小的房间必定满布人手。这天井如同是一个大口袋，进来时有门，面前却是一面厚实的石墙。若要通过，一定要杀光所有人，从二楼上一个偏门而出。但他们没法上二楼，原先的楼梯已经被刀剑砍得摇摇欲坠了。龙叔只好一手提起一个，像是老鹰抓小鸡似的，三人飞将上楼。
　　通过了老虎屁股，他们通过长廊向最上的楼阁走去。龙叔长叹一声，道：“这白虎台攻防如此严密，竟还会被灭门？”
　　“若是我看来，除非派一支军队，一批批地攻打，才有可能上去。”完颜谦道，“起码打个三天三夜没有问题的。可却偏偏一夜之间就被血洗，太不可思议了。”
　　再往后，他们进入了白虎台的心脏。这里虽然像是寻常人家的居所罢了，却也是处处机关满布，那些墙上的小洞里，可能随时会有利箭飞出。那些看起来寻常的地板，随时可以翻起来，蹦出一个人来。
　　在翻找中，龙叔打碎一块墙，里面还躺着一具被收尸人遗漏的尸体。说躺着，也不确实，那人至死还是坚守在他的岗位上，颓然立在只可容纳一人站立的狭壁之中。他的脑袋已经碎裂，脑浆溅在周围的，一根铁针还定在他的背后的墙上。龙叔施力拔下此针，但见乌黑发亮中隐隐泛着些紫光。“这是……”
　　金戈瞥了一眼道：“带回去问问戚梧桐，他肯定知道。”
　　“那胆小鬼竟然不敢来，还说什么在青州等我们消息！”完颜谦忿忿不平，但他们所见一切都是那样恐怖诡异，倒也确实让人不敢再来。他们登上虎头，看来那夜来的人不喜欢走正门。有人把两侧的厚重的石壁击得粉碎，一度宏伟的屋顶也塌了一半，破碎的琉璃瓦落了满地。
　　龙叔观察了一下，站在残垣断壁前案件重演，他向两面推掌：“有人就像这样用掌力震碎了这楼，看起来，一击即中……”
　　“这，这好像……”完颜谦道，“好像是，六合掌！”他突然想起当时在擂台上，余鲲所发之掌，将他轻轻一推就送下去。当时，东门沽酒觉得，这是北川逍遥的绝学六合掌。余鲲的功力似乎没有这么强劲吧，要说世上有人能仅用一击就把这么大的楼给震塌了一半，也就只有北川逍遥本人了。可是他来这里寻得什么仇，他不是已经云游许久时日了吗？况且他江湖地位及其崇高，难道世上还有人请得动他？
　　有这么多问题要解答，而金戈只顾在废墟里翻腾，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小子还真是一点也不慌张，也难怪，他可是连王重阳的好意都拒绝，不愿踏入武林半步的一代神医啊！他终于从废墟里找出件好东西，刨出来一看竟是一个巨大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天医阁！包金的大字好生雄伟，可惜木匾上已经有了几道深深的裂纹。
　　金戈拍拍灰，叹道：“这可是钱昌宗的真迹啊！可惜毁掉了，要不然就拿去卖钱了！”
　　“哪个钱昌宗？”完颜谦问，“不会吧！是，是玄针门的钱昌宗？”
　　金戈点头道：“与窦家有此深仇大恨的，就是玄针门了。可是玄针门人应该不会让门主的墨宝遭此下场的吧。真是不合理啊！想得我脑袋都大了。窦家人为什么还要保存着钱昌宗的墨宝呢？”
　　“那，和玄针门最有仇的就是窦四奶奶了。”完颜谦道，“我们去义庄看下她的尸首，看她是不是死得最惨就可以知道了！”
　　金戈摇摇头，他手上拿着一个刚翻出来的灵位，就是这个窦四奶奶的灵位。看来这里也算作窦家供奉先人的祠堂，好在窦四奶奶已然仙逝，否则她酿下的苦酒可要自己也来品尝品尝了。
　　“那还会是什么人？”完颜谦道，“莫非是被反针所害……”
　　“可能是你家亲戚什么的吧？”金戈道，“窦天赐也就骗骗你们这些皇亲国戚的钱。”
　　龙叔从还没塌掉的半间房里走出来，道：“你们来看看里面。”
　　里面有些瘫倒的书架，上面基本上都是医书，偶也有两本拳谱，剑谱什么的。金戈抄起一本杨氏太极拳就塞到了完颜谦的手里，“龙叔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收你为徒的，你可以先拿这个练练，自学成才么。”然后就很兴奋得扒弄看看有没有什么古本，孤本的医书可以顺走了。但龙叔不是为了让他们来看这些的，他指着房中一角本是密室的地方，现在那里的墙也被砸碎了，露出一角香案。只见香案上放着一个细长的紫檀木小盒，盒子被打开，里面空无一物。墙上还斜挂着一个男人的画像，似乎有人天天焚香供养。
　　“你看他是谁？”龙叔问，“要不要我也拿去给戚梧桐看看。”
　　金戈抬头只看了一眼，就问答道：“我知道，那就是钱昌宗年轻时候的样子。”金戈只顾低头翻找些什么，却没什么收获。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他翻到一本布满针眼的书，书名已经看不清楚了。他略一思索，把书重扔进瓦砾中。
　　完颜谦感兴趣地前去望望，暗想钱昌宗年轻的时候竟长的很帅么，竟一点也不比本王逊色。“可是，”完颜谦疑窦丛生，“窦家为什么要祭拜钱昌宗呢？”
　　“笨蛋，钱昌宗还没死，什么叫祭拜？”金戈朝香案这边走过来道，“我不是告诉过你钱昌宗把窦天赐当亲儿子一样养了十几年吗？还悉心授他医术，若这窦天赐还有些良心，自然是要遥想他的养父。所以……才会小心收藏着钱昌宗的墨宝。”
　　“盒子里会装什么呢？”龙叔问。
　　“你刚才拿的铁针呢？”金戈拿过铁针对着盒子比划了一下，“好像长了些，放不进去，宽度倒是差不离。”
　　三人绕到后面，已经没路了。天医阁后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水塘，水塘上还有些溅了血的残荷，水里散发出阵阵恶臭来。想来昨日天明时，里面定漂浮着满塘的尸首。见前面已无路，他们三人心情沉重地退了出来。到了镇上，龙叔带着铁针先行去青州城找戚梧桐。他骑着宝马阿铁，估计不消半日就可来回。金戈和完颜谦去了安置尸首的义庄，既然要找答案，自然要去看看那些尸首喽。
　　七个人么？只七个人就能一夜之间杀死窦家一百三十多条人命？这么想着，金戈和完颜谦走进了义庄。好在天气很冷，尸体腐烂不厉害。大大小小百来具棺材就这么放着。义庄里还有一个人，就是刚才在外面见到的棺材铺的老板。他一个人在这里，手拿锤子，把盛好死人的棺材钉死。金戈打开几个棺材，这些人死状恐怖。有被刚才的铁针绞碎脑袋的，有胸骨俱裂的，有些内脏都流出来了。也有被利器戳穿心脏的，凶手手法极为残忍，还能看到几个被劈下半个脑袋的孩儿。这些伤多半是一击夺取性命。其中有几个打扮看起来像是防守家奴，和刚才看到的那具尸体衣着差不多，他们就有很多是断手断脚，四肢不全的。
　　完颜谦上去和那闷声不响的人攀谈，打探情况是假，更多的是在死人堆里害怕，想听活人的声音。可那棺材铺的老板只顾自己钉钉子，依旧闷声不响。
　　金戈突然问：“你把窦天赐藏哪里去了？”
　　完颜谦被他吓了一跳，道：“我，哪里藏他了？”
　　金戈冷笑道：“我又没问你！”他转身向那钉钉子的人，“我请教的，是东门先生。”
　　棺材铺老板听听这么一说，当即扔下锤子，叹道：“我都还没说话，你怎么就认出我来了？”
　　“谁叫你身上有这么重的脂粉气呢！”金戈道，“人就在这里？”
　　东门沽酒笑了：“没错！要你自己有本事找出来了。”
　　完颜谦想，如果就藏在这死人堆里，那么必然是某个他刚钉上的棺材里了。他立刻找了件利刃，开始翘棺材查看。金戈缓缓地解开缠在左手上的绷带，将手悬在空中，似乎是在给空气中不存在的某人诊脉一般。他凝神静气，闭上双眼。待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朝一口沾着血污的杉木棺材走去，那口棺材尚未钉死。
　　“劳烦东门先生打开。”他站在棺材前，没有动手要抬的意思。他认定自己天生就不需要干这等粗重的活计。东门沽酒也笑了，他走到棺材的另一面，手扶着盖子，正要打开。金戈笑着把左手轻轻地搭在棺盖上，东门沽酒像是触电似的立马收回自己的手。
　　“你怕什么？”金戈问他，“他还没死呢，你难道怕诈尸？”
　　“我听说在诊脉高手面前，人就像□□。不，简直是会被透过皮肉筋骨，直视人秉性脾气。被这样的医生搭过脉，就等于把病人一切的秘密都全盘托出了。”东门沽酒突然看了完颜谦一眼，看得完颜谦汗毛凛凛。“他，你搭过脉了吧。他的鬼脑经，你已经吃定了吧。”
　　金戈笑着道收回左手道：“古人云：上医治未病。而我顶多只是个三流的。比起先生的毒药来，我小金戈的针石也不算什么。”
　　“你的手……方才你不仅仅在空气里就搭到了窦天赐的脉么？还有，当真是我身上有脂粉气吗？”东门沽酒道，“我听说，如果有人的手浸了某种毒药，褪去了好几层皮肉，筋绕骨柔，能感受一般人感觉不了的脉动。这世上习医术之人，有几个有此胆量，废掉一手的？所以，即便他们阅尽天下医书，手上也始终没有办法感受到书中所写之脉象。”
　　“先生是听谁讲得这般混帐话？”金戈依旧笑着，“难道是窦天赐么？”
　　“打开棺材看看！”东门沽酒直视着他的眼睛，仿佛要从其中看出些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哎呀！”完颜谦挠着头，心烦意乱的样子，“你们两个在这里打什么哑谜，快点看看窦天赐还活着吗？”
　　棺材打开了，强烈的光照在窦天赐的眼睛上，他全身的大穴已被人封住，动也不能动，话也讲不出来。他睁着眼睛看看面前的人，眼睛不停地眨着。
　　东门沽酒想接着把刚才的哑谜打下去，他一向自诩天下第一聪明人。好不容易才遇着了对手，当然不能放过。
　　“其实，我抓他出来只是想问问关于霹雳针的事。”东门沽酒道，“我想知道，天下除了死掉了的鲁平还有谁会这霹雳针法？”
　　“谁？”
　　“我们来问问，他是谁？”东门沽酒咧开嘴笑了，他伸出一指，解开了窦天赐几个的穴道。他已能开口说话，还能勉强半坐起来。等窦天赐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他看了看这三个活人。窦天赐知道抓他的是东门沽酒，他转头看着另外两人道：“是你！”然后，他幽幽垂下了头，轻轻地摇着，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完颜谦厉声道：“对不起顶个什么用！你还骗我的钱来。”话刚出口，完颜谦突然想到，他们刚才上白虎台的时候并没看到什么藏钱的地方，或者……已经被黑衣人带走了？
　　“钱……”窦天赐的眼泪都要下来了，他看看身边躺在棺材里的尸首，那些可都是他的家人啊！现在却是阴阳两隔……
　　金戈淡然道：“他，已经原谅你了！“完颜谦想要反驳，却被金戈一掌推开。“现在，这位东门先生想让你回答些问题。”其实金戈还有更多的问题想问。比如，有没有看到那些黑衣人是谁？他家里藏钱的地方在哪边？
　　“等等，我还有一事相求。”窦天赐道，“先答应我这事，我什么都说。”金戈点头。他说：“我有一个远方表妹，名叫秦观颐。她在武当山带发修行，她跟我本来是指腹为婚的。现在，我也快死了。如果你们谁路经哪里，就烦劳告诉她我已经死了。我多行不义已不得善终，叫她另嫁他人，不要误了大好的青春年华。”
　　东门沽酒重复了方才的问题，窦天赐淡淡地回答道：“二十多年前，我随钱昌宗习医。一年秋天，鲁平途经泉州，拜谒养父。当时，我是钱家唯一的男丁，他与养父素有善缘，本来想把这霹雳针法传授与我。怎奈我年纪太小，资质愚钝，没有学会。可是在一旁，钱昌宗的女儿却看会了，她趁着端茶进来的当口，开玩笑似的用一根毫针扎中鲁老前辈，用的正是那霹雳针法……”
　　“钱昌宗的女儿？”东门沽酒问。
　　“不错，钱昌宗只有一子，却被……哼，养父这个人呐，一心想要把满身的本事传给儿子。”窦天赐顿了顿，眼神落到金戈的身上，“他不教女儿医术的。只因为以他和皇室的关系，女儿么，长大了不是入宫，就是要嫁给宗室为妃为嫔的。他不认为女儿家能学得像样，也不想让他的医术无用武之地……没想到，他这个女儿竟天生就是个奇才。其实我也只是个平常之人，我的医术也多亏了这位姐姐暗中指点。呵……我苦练多月也不通其道的霹雳针法，她，却一看就会。”
　　东门沽酒的眼神也落到金戈身上，问：“你为什么看着他？”
　　窦天赐笑了，那笑容里似是充满了幸福的神采。他微笑着，这样答道：“似是故人来……”
　　东门沽酒还没问出第二个问题，一条黑影窜入房中。那正是戚梧桐形容中的缠头蒙面的杀手。那人手持一杆长枪，抢头闪闪发着寒光，直冲向坐在棺材里的窦天赐。窦天赐的半截身子还不能动，他出拳抵挡，压根不是这个黑衣人的对手。完颜谦拿起刚才准备翘棺材的利刃刺到他身上，明明插入肉身了，可不见有血迹。那黑衣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短刃就这么硬生生地扎在他身上，而他依旧活动自如。东门沽酒见势不好，撒出一把粉末。金戈立刻捂住口鼻，而完颜谦被那毒粉呛得咳嗽，昏倒在地。奇怪的是，那黑衣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目标是窦天赐，其他人他看也没看一眼。黑衣人一□□入窦天赐的肩头，用力一下就把他挑起来，像副担子一般挂在肩头。黑衣人眼神呆滞，全然不顾拦阻他的三人，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走出去。东门沽酒急忙追了出去，可刚到门口，那人和窦天赐都不见了。地上，窦天赐刚流出的血还在冒着热气。
　　东门沽酒痴痴地看着前面的虚空，他的惊讶溢于言表。金戈疾步走出来，看着他。淡淡地说：“哼，这才真是‘似是故人来’啊……”语气不免嘲讽之意。东门沽酒一拳打向身旁的柱子，却根本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他的心乱了，本还想再问窦天赐什么问题，但那个黑衣人……那身形，那杆枪，那步法，分明就是他的养父东门全，那个十五年前已经自戕身亡的东门全。
　　这回轮到金戈得意了，他这样推论：“如果东门全当年不是因为你而死的呢，如果他是因为发现了六合派中的一个秘密呢？”
　　东门沽酒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走出去了。
　　“怎么走了，不想再调查调查我了吗？”金戈道，“至少，把解药留下，真的解药。”
　　东门沽酒回头扔给他解药，又一次直视这个小鬼头高深莫测的眼眸。然后，他决绝地转身走了，如果真的光看就能看出人的心思，那他就不用急着去寻找答案了。
　　完颜谦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还和一堆尸体躺在一起。尸体看起来都差不多，人死了不久皮肤变成死灰色，然后就会皱起来。眼睛会鼓出来，舌头长长地塌在嘴巴外面。另外，死人的身上还会流出有毒的脓血，发出腐烂的恶臭。最可怕的事，他竟然看到一贯傻兮兮乐呵呵的金戈面带愁容，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
　　“本王，本王在哪里？”
　　金戈见他醒来，冷笑道：“你不会也失忆了吧，你不是躺在地上嘛！”
　　“东，”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东门沽酒呢？”
　　“跑了。”金戈平静地回答。
　　“你怎么让他跑了？”
　　“我又打不过他！”金戈道，“你小子睡得这么香……”他似乎想引个话头，好和完颜谦吵一架，暂时忘掉现在所处的困境。
　　“我们，是不是有大麻烦了？”完颜谦觉得自己很累了，现在根本就不想跟金戈吵架玩。金戈沉默着，完颜谦也不声不响。七个黑衣人，就像刚才那个一样武功高绝，一夜之间就灭了白虎台窦家一百三十多口。刚才又在他们面前抢走了唯一存活的窦天赐。
　　“等等，你说是不是东门沽酒干的？”完颜谦像是想起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出现，为什么他会抓住窦天赐呢？”
　　“拜托，动动脑子好不好。”金戈道，“不管有什么麻烦，都跟我们没有关系。走吧，我们到外面等龙叔回来。这个死人堆我可是一刻都不想再待。”他们现在都能理解戚梧桐了，如果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人都是要疯掉的。可惜这个时候龙叔不在，唯一一个能让他们安心的人却不在这里。
　　而村口已经有一辆马车候着他们了，那黑漆的马车，两匹纯黑色的马。两人的心里刚才那阵寒意还没有过去，现在又陷入了另一场危机中。车上下来了两个壮汉，他们也穿着一身黑衣。先是躬身向完颜谦行礼道：“小王爷，我等奉命来接驾。”
　　完颜谦面露惊惧之色，道：“不，我不回去。”
　　“那就恕我等无礼了！”那两条壮汉走过来，一人架他一条胳膊，硬是要把他拖上车。
　　完颜谦大叫着：“金戈，救我！”
　　金戈虽然不理解他干嘛不肯回去享福，但兄弟有难，不帮是不行的。等等，他什么时候开始把这个第三名当兄弟了？于是乎金戈手中暗扣一针，上前与两个壮汉拉扯，正想借机发针制住他们。谁知还没出手就被人从后打了脑袋，昏过去了。完颜谦惊恐地看着，后面竟然还有一个人。
　　金戈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蒙住了眼睛，双手被缚。而且似乎是坐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嗯？”他哼哼着，左右摇晃着脑袋，后脑勺上还隐隐作痛。
　　“金戈，你醒啦！”是完颜谦的声音，他就坐在金戈的旁边。金戈用手肘推推他，他挣扎着，动了动，却没法做其他动作。看来他也不太好。
　　“我看不见。”金戈说。
　　这时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当然看不见，也动不了。小王爷，恕属下得罪了。”
　　“等等，”金戈道，“你们是来抓十三王爷的，干什么要抓我呢？”
　　“我们也打算要把你扔在哪里的，”那人回答，“可小王爷说你是他的朋友，一定也要带上你。”
　　“混蛋，你死就算了，为什么要带上我？”金戈似乎又准备要跟他吵一架了，“你明明知道，等下龙叔来找我们，我就可以和龙叔一起来救你的!”
　　“我才不信呢，你们不止一次要甩脱我。”完颜谦嗓门也大起来。“我要是被抓回去，不正合了你的意顺了你的心么？”
　　“没用的。”那人道，“我们走的都是野道，不会有人听到你们的声音来救你们的。”他还真是想错了，他们两个其实只是想吵吵架罢了。刚才的气氛太压抑，现在才刚刚好些。
　　“扔下你才好，你老惹麻烦！”
　　“有你惹得多吗？呵呵，我去告诉龙叔你和东门沽酒是一伙儿的。”
　　“谁跟他是一伙儿的？”
　　“你，就是你！”
　　……
　　经过一片空旷地，有水流声，之后是颠簸的山路，车停下来。他们下了车，准确的说是金戈被不客气地推下车，而完颜谦却是被客客气气请下车来的。解开眼上蒙的布，金戈发现他们在一处荒无人烟的悬崖上。完颜谦也发现了这一点，他还看到一个不想看到的人。
　　“八，八哥。”他结结巴巴地和那个穿着锦衣华服的男人打招呼。那个英俊的男人，眼睛里露出如同刀锋一般的杀气。他的手指向金戈，立刻就有两条壮汉一把抓过瘦弱的小金，扔下山崖。于是只听得金戈一声惨叫。
　　但其实也没有真的扔下去，不过是金戈又一次像一块熏肉一样被人挂住了，只是这回下面不是木地板，而是几丈高的悬崖。这回换金戈叫完颜谦救他了。完颜谦急忙解释道：“八哥，他，他只是……”
　　“你堂堂十三王爷，世袭的爵位，怎么能跟这么种市井小混混交朋友呢？”八王爷冷冷地看着他的弟弟，只是同父异母的弟弟罢了。“为什么要离开京城呢？中都多好啊！你想怎么闹，怎么玩都没有关系！反正有的是钱给你花，只要你乖乖听话，不离开……”
　　“我，我想……”
　　“十三弟，离家出走一点也不好玩。”
　　“我不是玩，我是认真的，”完颜谦道，“我是认真的，八哥，求你，求你放过我。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不要逼我了！我想……”
　　八王爷的眼神更冷了：“唉，狼永远也训练不成狗。你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吗？只想和这种小混混浪迹天涯？呵呵……”他冷笑着，一挥手，悬着金戈的那根绳子被人砍断了。那么快，快地完颜谦根本来不及扑上去救他。
　　“我成全你！”
　　金戈在半空中飞速下降，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这大概是今天第三次碰到“似是故人来”的情况了。一次比一次倒霉，他竟然连那句“天长地久有穷时，此恨绵绵无绝期”都还没来得及讲，就要死了。
　　幸运的是，他没有死成。
　　龙叔站在悬崖下面一把托住了他。正常的情况，接住这么个从高处摔下来的人会折断双臂，但龙叔是有功夫的。他轻轻发力往反方向一托。金戈平稳安全地落在他的怀里，还是和平常一样朝龙叔笑。
　　“龙叔，你怎么不到上面去救我们？”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恐高。”龙叔冷冷地说，“你这么镇静，当真不怕死吗？”
　　金戈一个骨碌翻身站起来：“我刚才啊!”他像是讲秘密似的压低声音道。“看到一只鸟停在树上。”
　　八王爷把完颜谦身上的银票都搜走了，他只留给完颜谦刻着大金国十三王爷的印信。八王爷完颜洪烈相信没有了钱，这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小孩就没有别的选择。坐上车之前，他对伤心绝望的十三弟说：“如果你想回来，就随便找个衙门就行了。金朝大大小小的官员都会争相把你送回家的。如果你死在外面，我也不会伤心的。”那辆黑色的马车绝尘而去，完颜谦却伤心透了。
　　他觉得自己害死金戈，他唯一，如果算上龙叔，也许是唯二的朋友。这下该怎么向龙叔交代？他扑倒在金戈摔下去的痛哭流涕，使劲地抓着黄土和扎根在土里的草茎。
　　“你不是想跳下去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关切地问。完颜谦回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戚梧桐，对他讲：“呃，你告诉龙叔，我完颜谦没有照顾好金戈，我也随他，呃，一起去了。”他说话的声音带着哽咽。听他这么可怜巴巴地讲，戚梧桐都觉得想哭。“不过，我死前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那你问吧。”戚梧桐决定这次不收他钱了，一个问题要花上五十两呢！小王爷现在身上没钱了，而且向一个将死之人收钱也不大厚道。
　　“宇文焘为什么叫你臭鸟？”完颜谦能理解宇文焘是大狗熊的原因是他生的虎背熊腰，可戚梧桐怎么看都不像一只鸟啊！
　　“嗯，”他竟然要问的是这个问题，戚梧桐觉得有些尴尬了，“大概是我的轻功好吧。”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有一种鸟自南海飞向北海，”完颜谦又听到了一个更熟悉声音。这回是真的似是故人来了，金戈笑着走近说，“非梧桐不止，非醴泉不饮，非练实不食……”
　　完颜谦转过头，立刻把求死的念头抛到脑后去了。完颜谦当然听说过这种鸟：“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完颜谦接着问，“龙叔呢？”
　　“他怎么肯上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恐高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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