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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有朋远来
“这又是……谁呢?”步星瑶皱眉道。
苻坚极目远眺,只见这队人马奔驰甚快,但他们背着阳光,却瞧不清数目,只估量着有数十骑到数百骑不等。
“快上土山!”吕婆楼喊道。
“不行,这山坡太缓,马一冲就上去了。”苟墨匀道,“还是先回城里吧。”
“城里也不行,城垣太薄了。何况百姓刚遭了一晚的罪,不能再引兵马进城。”苻坚环顾了一下四周,当机立断,“往南边林子跑——”
“——林子再往南是河,没路啊。”苟墨匀急道,“这里离渡口还远呢——”
“苻坚兄弟!”权翼忽道。苻坚见他欲言又止,便道,“权大哥,这信算是送到了,回去也好跟你家将军交代。”他把马缰塞回权翼手里,又说,“来的若是羯胡,你见了多有不便,这便骑上马走吧。咱们一见如故,他日若再相逢,咱们再好好叙叙。”
权翼脸上一红,道,“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推开苻坚的手,“我是说,我这马跑得快,你骑上它先走。你是做大事的人,不必冒险——”
“权大哥!”苻坚心下感动,握住权翼的手,“多谢你一番好意,但你是羌人,犯不着为了氐人和羯人的事冒险。你快走吧,咱们后会有期。”
权翼还待再说,步星瑶忽然叫道:“你们看!那旗子上好像写了个‘段’字!”
苻坚、吕婆楼和权翼不约而同地向东望去。就在他们互相推辞之时,那队人马已奔近了不少,之间当先的数骑中,有人举着一面大旗,迎风猎猎飘舞,旗上的字却瞧不清楚。
“你眼睛可真尖,我就瞧不清……”吕婆楼把右手搭在额头上,“啊,好像还真是个‘段’字!”
“‘段’?真是‘段’字么?”苻坚奇道,“难道是段部鲜卑的人?他们怎么会来这……啊!我知道了!”
他忽然大声欢呼,迎着那队人马奔去。众人给他搞得摸不着头脑,但也只得跑步跟上,只步月珩仍缓缓而行。
“喂——喂——”步星瑶边跑边嗔道,“你慢点!这是干什么呀?”
“我说苻坚兄弟,你当心着点,万一来的人马不是——”权翼见苻坚徒步,自觉不便上马,可是牵着马跑又不得劲,不由有些气喘吁吁,“——不是你要——要——的人,那不是——”
“你是猜黄眉大哥回来了么?”苟墨匀跟在苻坚旁边,问道。
“正是!”苻坚眼见离那队人马不远,放缓了脚步,直至慢慢站定,“大半年前,他出使辽西,算来这日子是刚好——”
这时众人已瞧清来的人马,大概百来骑的样子,最前头是两人并骑,一个是十七八岁的青年,身形甚是英武,另一个似是个妙龄女郎。
“那……是个女子么?”苟墨匀奇道。
“不知道。”苻坚小声道。他忽然放开喉咙,大喊:“来的是黄眉大哥吗?”
对面马上之人也早瞧见他们,慢慢放缓步子,为头的青年似乎愣了一下,喊道,“啊!前面是——苻坚兄弟么?”
“正是!”苻坚大喜,迎着又抢上数步,“大哥,你回来了!”
那队人马勒马站定,为头的苻黄眉翻身下马,迎着苻坚一把抱住,“啊哈!阿坚,这大半年不见,你又长高了!”
“大哥!”苻坚又叫一声。他乍见亲人,眼圈不禁又红了。
苻黄眉却似没察觉他神伤之色,冲苟墨匀道,“啊,墨匀也来了,你可越来越标致了。”苟墨匀梨涡浅笑,盈盈施礼。
与苻黄眉同来的妙龄女郎也下了马,为首的几人见她下马,也都跟着下马上前,其余人众却仍端坐马上。
“你们大清早的在这里干什么?夜里我们瞧见西边火光冲天,便连夜赶来了,这到底是怎么了?”苻黄眉一股脑地问,忽然见那女郎走近,这才想起引见,“对了兄弟,这位是段部鲜卑的大小姐,辽西大单于段末波的千金,芳名段云珮,她父亲派她来向阿爷问好。”又转头对那女郎道,“段姑娘,这便是我那‘草付应王’的兄弟苻坚,我跟你说起过的——”
段云珮款款迈上两步,学着男子模样,冲苻坚抱拳道,“苻坚兄弟,我在辽西时便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不敢,不敢。”苻坚连忙还礼,“苻坚小子,贱名何足挂齿,得蒙小姐一赞,甚于千金之赐。”
他偷眼打量这段云珮,只见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生得明眸皓齿,桃笑李妍,眼波流转时,一张雪白的鹅蛋脸上似有华彩闪现。又见她不着铠甲,斗篷下只穿紧身小袄,胸脯秀拔,腰肢曼妙,长身玉立,英姿飒爽,显出一种少女初长成的壮健矫捷之美,忍不住便想多看几眼。
段云珮落落大方,见苻坚盯着自己看,便也微笑看着他。但她不知苻坚想说什么,却也不便言语。
苻黄眉咳嗽一声。“咳咳,阿坚,我差点忘了说,你猜段末波大单于给段姑娘订了哪门亲事?那便是前燕王慕容皝的第五子、现在燕王慕容俊的亲兄弟慕容霸。我在辽西时常听人说,这门亲事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啊,是是,这个……实在……令人羡慕。”苻坚愣愣地说,步星瑶忍不住扑哧一笑。他脸上不觉有些发烧,怕再下去更加失态,忙道,“大哥,段小姐,我给你们引见几位新朋友。”
权翼是客,他便当先引见,跟着是吕婆楼,然后是步氏姐妹,最后向段云珮引见了苟墨匀。当下众人厮见了。
“两位步姑娘的芳名,跟我的名字倒有点像。”段云珮似甚爽朗,一口汉话也颇流利,“我还有位堂妹,叫‘雨玲’,别看咱们一南一北相距万里,取的名字倒异曲同工,真是缘分呢。”
“那真是太巧了。”步月珩笑道,“不过要我说啊,云珮姊姊一表人才,叫这等好听的名字,那是理所应当。不像我们姐妹,相貌可有些对不起名字了。”众人都笑了起来。
“哪里哪里,等你姐妹再长几岁,必是名动中原的大美人了……”
苻黄眉见几个女子一时说笑不完,便把苻坚拉到一边问道,“对了,阿坚,你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他小声说,“城里出事了么?”
苻坚情窦初开,忍不住贪看段云珮,这时经兄长一提,才想起城中方遭大变,父母下落不明,自己何以只顾对着人家姑娘品头论足?他大感惭愧,又兼悲从中来,不由哽咽道:“大哥!阿爷他……他……”当下一五一十地向苻黄眉说了城中之事。
苻黄眉只听到一半,便急火攻心,勉强听完,忍不住大吼道:“麻秋这老混蛋,我早听说他不是个东西,大伙上马,随我去宰了他!”
“大哥莫冲动!”苻坚道,“眼下须得先安顿了段家小姐和权大哥,再去找伯父和我阿爹!”
苻黄眉原是个智勇双全的人物,素来冷静,只是乍闻祖父横死,这才不由失态,这时听苻坚一说,立刻想到此刻太也凑巧:鲜卑和羌人都派了使节在此,却赶上城中大乱,无法款待来使;眼下中原动荡,氐、羌、鲜卑敌友变幻,若不能乘此结好,反让外族窥到氐人势弱,再生异心,那可就后患无穷。便道:“嗯,你说得不错,羯胡这点兵马,今天杀明天杀,都不算什么。咱们还是先进城……”说着斜眼打量权翼和步云珮的脸色。
权翼忙道:“黄眉大哥,这次我来得不巧,你就不必客气了。我家老主公的信已交给令弟,我回去也可交差了,不过……”他顿了顿,似乎不知该怎么措辞,“这个……如果你们有用到我处,咱们就……”
“多谢权大哥好意。”苻黄眉和苻坚不约而同地拱手道,苻坚加上一句,“不过,你来这一遭,总不能就这样让你回去,怎么也得请你见见我伯父和阿爹。不然你家老主公问起来,你怎么回禀?”
权翼心想这话不错,自己只身出使,如果把信送给苻坚便回,连人家什么态度都搞不清,这差其实不好交。当下看了看段云珮。
“我看咱们就别进城了。”段云珮倒甚爽快,“苻坚兄弟,令尊该是去你们大营了吧?”
“我本是打算去大营找我阿爹。”苻坚点头道,“但现下大营怎样了?要是还在交兵……”
“大营在交兵,咱们更该助他们一臂之力啊。”段云珮道。她忽然用鲜卑语吩咐了几句,几名扈从下马,将马让给吕婆楼和步氏姐妹等人,“事不宜迟,咱们快走,黄眉大哥,苻坚兄弟,烦请你们带路罢。”
苻黄眉和苻坚对望一眼。“难得各位仗义,多谢了。”苻黄眉团团做了个四方揖,“眼下事急,我们就不客气了,走罢。”
众人策马向西,绕过枋头城,折向北方。以地势论,枋头南面更平缓,更宜驻兵,但其南有大河,苻洪担心北面来军若围营,兵士将无路可退,陷入绝境,便移驻西北。城西北颇多丘陵林地,兵营较为分散,不易被来军一举成擒,但各营彼此之间难以策应,却是弊端。此次麻秋以三千羯胡作乱,四万精锐氐兵一时竟阻拦不住,便是由此。
“唉,阿爷既然招降纳叛,就得加意提防啊。示人以诚,那是骗别人的,怎么能连自己都骗?”苻黄眉正和苻坚议论此事,忽见北面有大队人马驰来,众人口中大喊苻坚名字,“哎,那是咱们的人马么?”
苻坚也已瞧见来军旗号,赶忙迎上,却见是苻生带兵来寻。不多时,苻菁、苻苌也都到了,众人厮见,都觉这一夜劫后余生,各有隔世之感。路上说起昨夜之事,苻坚才知苻健已斩杀麻秋,强氏兄弟和李威等人也已护着众家眷到了大营。
众人奔进大营,只见苻健已点军毕,专等诸子到来。他和苻雄见苻坚无恙,俱各大喜。
“阿坚,可算找到你了,就等你了。”苻雄跑上前去,满脸笑意地说,“他们要是再找不到你,我就等传完你阿爷遗命,自己去找你了。”
“阿爹……”苻坚见到父亲,不由感慨万千,只叫了一声,便说不出话了。
“好了好了,一会儿再问你昨晚的事吧。黄眉孩儿刚好赶上今天,能见你阿爷最后一面,也算天可怜见了。”苻雄说着,眼圈一红,忙侧过脸去,道,“这几位是谁啊?你们给引见引见吧。”
苻黄眉忙向苻健、苻雄引见了段云珮、权翼、吕婆楼等人。
“多谢各位前来,且请上座。”苻雄抱拳道,跟着又做了个礼让的手势,“家父不幸薨逝,我正要传他老人家遗命,由我兄长继任大单于。请各位放心,我们氐人虽与羯胡不共戴天,但与鲜卑、羌人素来和睦,先主公虽然不在了,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段云珮、权翼等各说了些“老王爷威震中原,我等素所仰慕,一夕薨逝,令人神伤”之类的话,又到苻洪灵前磕了头。其时胡人殡葬,与汉人颇不相同,然苻家兄弟为示汉化,除三载居庐之礼不用外,尽用汉礼。
苻雄将鲜卑和羌人让到宾位坐定,然后会集众将,传示苻洪遗命,拥苻健继位。
苻健起身接印。“多谢诸位拥戴,苻某感激不尽。”他学着汉人的口吻说,“眼下,先王之仇虽报,先王之志未竟,仍需各位尽力匡扶,共襄大业。先王曾道,中原……”
他忽然顿住了。静听的众人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苻生站了起来。
“生儿,怎么?”苻健问道。
“没什么。”苻生说,“只是阿叔传阿爷遗命,漏了一条。”
苻雄睁大了眼睛,看看侄儿,又看看兄长。苻健也愣了,看看兄弟,又看看儿子,问道,“什么漏了一条?”
“阿爷遗命中,指了我和阿坚的婚事,当时大伙儿都在场,阿叔怎么不说?”
“啊?”苻雄张口结舌,“我——”
苻坚也愣了,心想这等家事如何能在这里说?再说你都不正眼瞧一下步月珩,说这个干吗?
他下意识地侧头看了看步月珩。只见她脸上满是错愕之色,却又掩不住柔情万种,正痴痴地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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