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夏而起

　　巨型的灰青色云团阴沉沉地盘踞在天际，空气有些滞闷，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滋味。

　　苏棘夭婉拒了同个实验室的学长一起回校的邀请，从老校区的大门出来径直上了校门口等了不知多久的车。

　　“盛哥，等很久了吗？麻烦你了。”她坐进副驾驶，右手上抱着几本书，反手摸索安全带的搭扣。
　　孔盛帮忙接过她手中的书，放到了后座上，语气温和：“我也刚到不久，不麻烦，我这不正好在附近，顺路接你一起过去。”

　　带他们小组的教授最近在老校区上课，苏棘夭和同实验室的组员便每隔两天来找他答疑一次。
　　今晚孔盛他们临时组了个饭局，就在学校附近，距离老校区大概有一小时车程，苏棘夭觉得时间有些紧张，本不打算去了。
　　在群里说明原因后，孔盛却说他下午正好就在老校区附近，可以顺路接她。

　　临近晚高峰，路上的车流量渐渐变大，又遇上红灯，孔盛内心刚种下不久的八卦种子便悄悄探出了头。
　　他在老校区附近能有什么事啊，还不是被某个人使唤来做她的专属司机的。

　　下午时候，孔盛去明湛家里找他，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男人才姗姗来迟。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过完年走的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孔盛换好鞋，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

　　明湛扔给他一瓶水：“那边的导师想我早点过去。”

　　孔盛捏着瓶身一时半会没说话，半晌叹了口气：“你说咱俩认识这十几年，就你在国外的那几年没联系，还以为你高中回来就不走了，你这一走我还挺不习惯的，我警告你，这次可要时常保持联系啊。”
　　拧开瓶盖，猛地灌了一口，他可不想再看到好好的人出去，再性情大变地回来。

　　“放心。”明湛抿着唇，心不在焉地回道。
　　孔盛：“什么时候走？”

　　明湛低下头，发丝垂落眼前，掩住眼中闪过的一丝几不可察的莫名情绪：“半个月，不，下周吧。”
　　孔盛皱了皱眉：“走那么急？”他掏出手机，“那今晚约个饭吧，趁着你还没走，大家多聚几次。等你走了，不能经常回来吧？”

　　明湛嗯了一声，其实他还没有回复那封邮件，每当打定主意，心上却始终萦绕着一股迟疑的气息，叫他再等一等。

　　金阳虽然带了女朋友和他们见面，看着像是要认真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拉她进群，群里还是这些人，个个一呼百应，孔盛发出时间地点，底下就是一排齐刷刷举起的小手。
　　直到一个猫咪头像破坏了队形。

　　明湛盯着那条文字消息微微出神，他好像，已经一周没看见她了，有些不习惯。
　　他眼神一黯，把手机盖在了桌上。
　　总是要慢慢习惯的。

　　孔盛咦了一声：“棘夭说她在老校区，赶过来比较晚，就不来了。好吧，反正下次还有机会。”
　　他刚打了两个字，手机却突然被一把抽走了。

　　孔盛：“...？”

　　他满脸诧异地抬头看向明湛，只见男人表情平静地在自己的手机上快速地敲击着，停顿了一会儿，又点了几下，锁了屏递还给自己。
　　机械地接过，满心懵然地解锁，看清明湛在群里发的内容时，他脑中似乎响起天雷滚滚。

　　孔盛：【我刚好在附近办事，六点在老校区门口接你】
　　孔盛：【可以吗？】

　　孔盛难以置信道：“你要去接她？还可以吗？”他晃了晃脑袋，“你什么时候还征求过别人的意见？”
　　脑中灵光一闪，他似是明白了什么，一双温柔的桃花眼此时瞪得溜圆：“你...你们俩？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明湛慢吞吞地喝了口水，拿起被自己扔在桌上的手机，看群：“是你要去接她。”

　　苏棘夭：【可以的，那辛苦盛哥做一回司机啦。】

　　孔盛也看见了这条回复，啧啧道：“铁树开花？难为我为了兄弟竟然还有一天要当电灯泡...”
　　明湛纠正他：“你一个人去。”顿了顿，又道，“别说我让你去的。”

　　孔盛这便有些看不明白了：“你这是做好事不留名，哪有这样追人的？”
　　他不自觉回想之前，学校晚会的那天，棘夭失踪是明湛第一个找到她的，再往前，太子尖露营那天，他车里放着的那条托明湛哥哥帮忙在国外买的羊绒毛毯却披在了棘夭的肩上，几天后，明湛用一条新的换走了他车里的那条。
　　还有酒吧聚会那晚，自己让他送棘夭回房是不是还称了他的心意？当时明湛瞧着还十分不情愿的模样，难道这人的隐藏属性是闷骚？

　　孔盛对比他还算有些感情经验，语重心长道：“你就快出国了，真喜欢人家尽早去追啊...”
　　明湛却突然打断他：“别说了。”

　　孔盛迟钝地发现他的情绪不高，瞧着竟有些像那年刚从国外回来的模样，不敢再刺激他。

　　“盛哥？盛哥！”耳边响起女生清透的嗓音，孔盛蓦然回神。

　　苏棘夭疑惑地看着他，指了指前方的绿灯：“该走了，后面的车按几次喇叭了。”
　　孔盛咳嗽一声掩饰尴尬：“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一些事情。”

　　车身动了起来，汇入前方的车流。

　　短短的几分钟过去，天已经完全黑了，噼噼啪啪的雨点打在玻璃上，显得车内的沉默愈发寂寥。

　　苏棘夭望着前面那辆车的车尾灯，在朦胧的雨雾中散着红光，看久了眼睛有些难受。
　　低头按亮了手机，脸上映着微弱的光瞬间打开了屏幕锁。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置顶的消息框，还停留在前几天自己委婉拒绝的那句话，再没有更新了。
　　心中自嘲。

　　她曾经真的有过几个瞬间认为自己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存在，但原来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失去自己努力的维系，这段时间的相处也只能换来他短短三天的主动联系。
　　就没有以后了吧。

　　指尖轻点几下。
　　取消置顶。

　　窗外的雨变得有些大了，路上也越来越堵，车身每每刚起步，没开多久便又停下。

　　孔盛瞥了眼副驾驶上的人，敏感地察觉到她心情不佳，他惯会照顾身边人的情绪，找了个话题打破了车内的寂静：“棘夭，你和湛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明湛那边不愿对自己多言，可他分明对棘夭还是有几分在意的。

　　苏棘夭愣了一下，回想自己最近的表现。
　　有那么明显吗？
　　嘴上不紧不慢地否认：“没有啊，我和他能有什么误会？”

　　苏棘夭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拿起手机：“堵车这么厉害，我和他们说一下我们大概会晚些到。”
　　孔盛无奈地咽下了后面的话：“好。”

　　发完了消息，群里很快就有了回复，辛笑让他们别急慢慢来，安全第一。
　　她放下手机，在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摸出了两袋包装精美的小饼干，递到孔盛面前：“盛哥，我带了点小零食，先吃一点垫垫肚子吧。”

　　孔盛接过，但这时前面的车动了，他捏着纸袋的一角，驱使着车往前，直到再次停下才把视线投向她给的饼干，不禁挑了挑眉。
　　这饼干的包装比较特别，他在昨天之前从来没见过，但在今天短短几小时之内就看见了两次。
　　上一次，还是下午时候。

　　中午没吃饭就去明湛家找他，孔盛翻遍了冰箱橱柜，只找到几袋包装特别的饼干。
　　他还记得自己问明湛怎么口味变了的时候，男人脸上那复杂的神情。
　　随即自己手上的几袋饼干被拿走，男人第一次允许自己在他家点外卖，孔盛猜想若不是他还惦记着自己要去接棘夭，怕是当下就会被他赶回学校。

　　孔盛在明湛家吃外卖吃得倒是挺过瘾的，到饭点了还不饿，不过他还是蛮想尝尝明湛小气收回去的饼干是什么滋味的。
　　撕开包装就看见数量不多的圆片，一股脑儿全倒进嘴里，咂巴了几下，有点寡淡。

　　苏棘夭看见他的表情有些想笑，解释道：“这个是我减肥的时候拿来解馋的小零食，热量比较低，不怎么好吃对吧？”
　　孔盛即便这样想，也不是会直接说出来的性格，便说：“调味比较淡，可以嚼得出来小麦的香味，还可以。”
　　但心里却明白明湛家里那些饼干是怎么来的了，他们的交往比他想象的要深多了。

　　苏棘夭看着他费力评价着这个味道寡淡的饼干，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明湛。
　　他们相处了一段短暂的时间，她对他的口味也有所了解，他根本不吃这种零嘴，还是自己抱着不能吃独食的心态给他分享了，他才肯试试的。

　　明湛平时就总冷着一张脸，就算在家，也只比在外面好上一点点，那天她把饼干塞进他嘴里，却莫名在他的脸上感受到了一种十分无语的情绪，好像很奇怪为什么有人喜欢吃这种东西。
　　当时她对着明湛说了和今天一样的话：“不怎么好吃对吧？”
　　男人默默地点点头，从喉间溢出低沉的应答声：“嗯。”

　　他虽然表情很少，但向来不掩饰自己的喜好和厌恶，各种情绪外放的十分明显。
　　苏棘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却唯独读错了他的心思。
　　但这个问题，她已经放弃探究的欲望了，成年人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死缠烂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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