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掷

　　化学实验室在旧教学楼的拱门后，一排矮墙还保留了灰绿色的翘檐，像复古的江南园林。镂空的窗格透漏几撮高低不一的翠竹，围成一个天然的栅栏，里面是圈起来的植物园，加了透明雨棚，郁郁葱葱像一个小型的热带雨林。入口处有一排含羞草，轻轻一碰，两溜小叶子就紧紧闭合在一起，十足涉世未深娇羞的小姑娘，卢玉庭玩得不亦乐乎。

　　好多人都忘了带树叶，趁着上课铃响的间隙，薅秃了半个树杈的桂枝。远远地都能听见覃喆在咆哮：“别紧着一棵树薅呀，你们！旁边还有那么多树，这帮懒鬼，多走两步路会累死呀！”

　　邵碧波顶着覃喆火辣辣的眼神进门的时候，飞身躲开了班长作势要踹过来的一脚。

　　卢玉庭倒没有去残害那棵桂树，从拱门进来的时候顺手摘了两片竹叶。

　　“年晞，你带叶子了吗？”顾奈儿巴巴地挤到年晞的实验位旁边。

　　年晞食指嗒嗒两声，示意他面前有一抹绿色。

　　“哇，你带的叶子好特别哦，是个心形，还有个又长又尖的小尾巴！”顾奈儿满是新奇地说道，眼睛里的羡慕的小星星挡都挡不住。

　　一时间好多人都围过来，欣赏这片另类的叶子，连史老师来了都没发现。

　　“咳-咳-”史老师清咳两声，全班同学立马各归各位。

　　“这节课教大家做叶脉标本，如果做的漂亮，课后还可以拿去封膜，做成书签。所以，大家要仔细听，认真记，耐心操作......”

　　大家看老师做了一遍，有样学样地跟着操作，先用加了小苏打的水把树叶煮到软烂，再用竹镊小心翼翼地把叶片转移到玻璃皿里，接下来就是拿小刷子一点一点剥离叶肉，力度的把控是关键，轻了叶肉弄不下来，重了叶脉的分叉就断掉了，得十二分的细致和小心才做得了这活。

　　年晞微微倾身，低头细致地拨弄着手里的树叶，像在精心绘制一个艺术品，一呼一吸都瞬间被凝住，生怕打破这刻全神贯注的静谧。

　　时间过半。

　　卢玉庭弄烂了第二片竹叶，好不耐烦地要撂挑子了。

　　年晞给树叶翻面，余光瞥到卢玉庭，小声地说：“竹叶太薄。”

　　卢玉庭连忙看了看前后左右，的确有的用的万年青，有的用的桂叶，还有梧桐叶的，虽说叶肉剃的不太干净，但看起来也的确没那么薄弱。

　　卢玉庭用眼神搜索了一下老史的方位，想找个视觉死角，冲出去摘片桂叶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他刚想抬腿做百米冲刺，年晞手掌托着一片绿色伸过来。跟已经被他剥离了一半叶肉的那片树叶一样，心形的叶片，细长的叶尾，不太一样的是这片叶尾更加挺翘更加细长，叶肉同样厚实，经络也很清晰。

　　卢玉庭下意识顿了两秒，不自觉揣测年晞会不会耍什么猫腻，今天太阳从南边升起来啦？这颗万年冰疙瘩会这么热心？事出反常必有妖！

　　年晞抬了一下眼皮，心里暗骂一句“傻B，不识货！”，遂缓缓收回手，不小心跟卢玉庭乍然间伸过来的手来了个亲密接触。
　　一碰即分。
　　靠，取个树叶婆婆妈妈的。
　　靠，这树叶你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树叶最终被卢玉庭抽走，细腻冰凉的触感顿时从他指尖传遍他全身，卢玉庭恍惚觉得自己刚刚碰到的是一块瓷镇纸，一个激灵感觉冷了好几度。

　　“发什么呆，还不快做？别人都快弄完了！”
　　卢玉庭拈着树叶，压根就没注意到老史什么时候踱过来的。

　　下课铃响的时候，年晞的叶脉已经完全弄好了，薄如蝉翼，晶莹剔透，染色封膜后就是一张绝美的爱心书签。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一楼院子里的三角梅开了一朵，红艳艳地夺了满院的春色，年晞心想，如果染成大红色，应该会很漂亮。

　　大家把做好的叶脉标本夹在干燥纸板里，写好名字，等下周完全风干后再来取。

　　卢玉庭笨手笨脚地只完成一小半，大家都走了，就留他一人还在仔仔细细清刷，没有了平日里浮躁的玩世不恭，只有一颗认认真真要完成的决心。

　　撬了半节自习课，他才把余下的叶肉刷干净。抬起45度角对着天空仰看，透明的叶脉经络穿透淡蓝色的天幕，煞是好看，仿佛天上挂了一朵爱心棉花糖。

　　长这么大，卢玉庭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做手工。

　　超仔来催他打球：“走不走？还看！有什么好看的？”

　　卢玉庭小心翼翼地把他的“爱心棉花糖”用纸板压好，线圈绳子缠了一圈又一圈，超仔揶揄他怎么跟个古代做嫁妆的妇女似的。

　　“欸，好主意，这玩意当个定情信物表个白啥的还不赖！”

　　***
　　桑幂的生日趴由于文艺汇演排练而不得不取消。七个女生在练舞房挥汗如雨，褚思涛他们几个偷偷从后门进去，捧了一束小巧精致的绣球花，蓝白相间里插了一张白色的小羊插画，背面写着：“TO Summy，Happy birthday！”

　　当舞蹈房响起生日歌的时候，桑幂还是有小点感动的，觉得自己像个住在童话世界的幸福公主。她许了个很长的愿望，希望世界和平，希望未来可期，希望万事顺遂，希望天天开心。贪心是肯定有点贪心的，谁叫一年只有一次许愿的机会呢！

　　褚思涛终于得到了一次跟桑幂女神吃晚饭的机会。

　　超仔：“啊，我爸喊我回家吃饭，我先撤了！”

　　“我肚子有点疼，去趟厕所哈！”

　　“哎呀，走廊的灯坏了，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完蛋了，我自行车好像没锁！”

　　这帮贼精搜肠刮肚找理由遁也是不容易，卢玉庭跟看小剧场似的肚子都笑疼了，冷不丁轮到顾奈儿了，她一时词穷：“我...我...我约了年晞......”

　　话还没说完，桑幂立马打断她，兴奋地说：“你约了年晞？那叫他一起呗！”

　　褚思涛桌子底下的脚狠狠地跺了顾奈儿一下。

　　顾奈儿瞪大眼睛，佯装很痛又忍住的表情，说：“他家住油田大院呢，太远了，这会儿叫人来学校附近吃饭，晚上还得折腾回去，不合适吧？”

　　“他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啊，你不知道？”桑幂惊疑地望着顾奈儿，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肩头：“小顾同志，任重而道远啊！”

　　顾奈儿看了卢玉庭一眼，腹诽他哥，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不告诉她？说好的每天晚上当护草使者呢?敢情他哥都在敷衍她？

　　卢玉庭摊摊手，到底你追人我追人？你都没留意，我又不是他24小时随身保镖！

　　“走，陪我去找他！”顾奈儿拉着卢玉庭撤。

　　“哎，哎，哎——还没吃蛋糕呢？芝士夹心的，可好吃了！怎么都走了？”
　　褚思涛你可收敛点吧，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见色忘友的本性！

　　“哥，你今天要是留下来吃了这个蛋糕，怕不会被褚思涛大卸八块抛尸荒野，不用谢哈，救命之恩不足挂齿，陪我找年晞玩去吧！”顾奈儿跟牵着条不情不愿的德牧似的，硬拽着往外冲。

　　年晞正在洗澡，脚伤一礼拜了，终于可以沾水了。正是满头泡沫的时候，路逅连敲几下浴室门，喊到：“有人找，你快点！”

　　年晞用毛巾擦着满头水珠出来，环顾一圈：“谁啊？”

　　路逅指了指窗户：“喏，两大喇叭满小区的喊你名字，我及时制止了他们，让他们在小竹院门口等着。”

　　路逅周六带着一麻袋的脏衣服回了趟家，这会儿又扛着一麻袋的干净衣服，一件一件往衣柜里塞。现在终于明白臭袜子脏衣服都不是自动变干净整洁的了，哭唧唧怀念妈妈的好！

　　年晞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搭，裹了件灰色睡袍就下了楼。

　　小院的竹门虚掩着，卢玉庭背靠在半人高的竹栅栏旁，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斜倚在一边，时不时吊儿郎当地晃荡几下。

　　这么密集的旧楼群里居然藏了个秀色可餐的小天地。

　　徬晚的残阳斜打在一片幽径里，一只蚂蚱蹿跳在绿草和鹅卵石中间。竹栅栏里面是高低错落的各种盆栽，绿意盎然里面点缀着各色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正门口矮墙上一大盆嶙峋的枝叉长势最好，攀援的藤蔓绕着栅栏欣欣然涂了一层又一层的绿幕。

　　清幽的晚风含蓄地飘游，这方天地美得跟这个小镇都有点格格不入。

　　顾奈儿在拨弄从栅栏缝里探出头去的一朵粉色三角梅，一只蝴蝶停在她肩头，卢玉庭想捉，没捉到。

　　“找我有事？”年晞趿着拖鞋从二楼下来，两人齐齐转过头。

　　他发尖还淌着水，滴在毛巾上，浸得脖颈处一片潮润。刚洗完澡还有点燥热，睡袍的领口不自觉开得很低，锁骨连接胸膛处隐隐约约现出一片绯红。卢玉庭喉结上下滑动一下，连忙看向别处。

　　顾奈儿哪有什么事，随口答道： “路过，嗯，路过。”

　　年晞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竹门邀请他们进来坐坐，杨奶奶今天刚好不在家，院子中央有个小石台，还有几把小竹凳。

　　顾奈儿扭扭捏捏地打破沉寂：“你从学校宿舍搬出来了怎么没跟我说啊？”

　　这下就有点尴尬了，年晞心想：我们没那么熟吧？刚想推开竹门的手，又紧紧捏住，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

　　谁来帮忙打救一下这尴尬的境地，谢谢！

　　顾奈儿撅起小嘴：“你都告诉桑幂了，哼？”

　　年晞索性抓住这次机会把话说清楚：“顾奈儿同学，你很好，但是我们是不可能——的”

　　路逅趴在二楼的窗台上看热闹，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砸巴嘴嗑着瓜子，咔擦咔擦有节奏地仿佛在给年晞打拍子。

　　突然一道目光投射上来，路逅慌不择路打翻了装瓜子壳的小垃圾盒。

　　“他是？”顾奈儿抬手一指。

　　年晞也转过头，愤愤然路逅居然这么悠哉地在看热闹，忽然灵机一动想到韩子君，抓到根救命稻草似的：“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路逅差点被瓜子壳呛死，咳得眼泪横飞。

　　顾奈儿惊掉下巴般，一双大眼死死盯住年晞：“你喜欢男的？”

　　年晞一记冷刀划了卢玉庭一眼，管管你智商为0的妹妹好不好？

　　这家伙悠哉悠哉抽着烟，像个看现场话剧表演的无关群众，心里还在摇旗叫好：走着您嘞，接着唱歌接着舞，我倒要看这局面你年晞怎么收场！

　　年晞不想说话，甚是无语。

　　路逅干脆也下了楼，顾奈儿仔细打量他，说不上多俊俏，还没自己高，觉得自己输的有点冤，不死心地反问：“你们已经同居了？呵——呵——够前卫的哈！”

　　“ 嗯啊！”路逅毫不犹豫顺势解围，落落大方地配合说：“年晞，你上去吹头发去吧，别感冒了！”
　　就不用专门用这么暧昧的语调了吧？路逅，戏过了哈！

　　顾奈儿这才发现年晞还光着腿，虽然入春了，晚风袭来的时候，凉意却很足。

　　脚伤是怎么回事？顾奈儿这个马大哈居然才发现年晞的脚受过伤。

　　年晞义无反顾地回屋了，对留下路逅一个人来善后这件事没有一丝良心的谴责。

　　三个人影倚小院门外的红砖墙上趴了许久，几颗星子慢慢爬上天幕，小区也星星点点亮了几盏灯火，二楼的窗口微微透着暖黄的光，照着年晞埋头看书的剪影，偶尔见他起身，仰头喝口水，又安安静静坐下。

　　他本以为路逅和卢玉庭他们会在剑拔弩张地对峙后不欢而散，甚至还有点忧虑路逅会不会挨揍。结果明显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这三人居然相逢恨晚相谈甚欢，只差拜把子了。

　　门口的三人站累了，就地并排蹲墙角继续侃侃而谈。但谁都没提出进院子坐着聊。

　　说到激动处，路逅一拍大腿，把路过的流浪猫都吓了一大跳。

　　年晞拧了拧眉，有种不太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一张绝版球星签名照就让路逅把年晞给卖了。

　　铁三角已有两人加入绝交大队。

　　友谊的小船已撞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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