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晴光照

作者:初秋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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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小晏,我们一起吃个饭吧?”齐年想约晏怀词出来吃饭。
      齐年早就预判出晏怀词内心的疑惑,紧接着补充道:就我和你。
      “不去!”晏怀词的拒绝非常简单直白,仿佛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别着急拒绝,”齐年不愧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还主动给晏怀词递了台阶下,“你要是没空,你定个地方,我去找你也是一样的。”
      “不去!我都说了不去!”晏怀词刚把手机放进大衣口袋里,又弹出新的信息。
      “是在躲着我吗?”齐年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对于晏怀词来说,激将永远有效。
      “去就去!谁躲着你了?”男儿至死是少年。晏怀词骨子里就是骄傲得不行。
      “时间和地点,都按你的喜好来吧。”齐年向来了解晏怀词的脾性,简直是摸得一清二楚,“我记得你最爱肉菜,尤其爱吃鸡。”
      晏怀词实在耐不住齐年的软磨硬泡,想放个狠话,愣是半天没挤出一句,只好隔着手机屏幕怒骂道:“这么难缠!你家狗子都没你黏人!”
      齐年看着椰子绕着小区跑了好多圈,终于气喘吁吁,气喘吁吁蹲在自己旁边,摸摸它的头笑道:“椰子,看来叔叔还记得你。”
      这事儿十有八九成了。
      回想起来,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主动示好的,无论是过去的齐念之,还是如今的齐年。
      从前他身子弱,大病一场后怎么都不肯喝鱼汤,总是嫌弃鱼汤腥味儿重,喝了几口又恶心得吐出来,下人们都奇怪愈之公子以前最爱吃鱼了,怎么如今一口鱼汤都不肯碰!倒进花盆里太浪费了,还是齐念之偷偷帮他喝掉了,又给他端来一碗鸡汤。
      小念之成熟地背着手,在小厨房里吩咐道:“葫芦鸡、羊肉汤、红烧狮子头、杏酪各来一份,再选些几样鲜果点心呈上来!”
      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他大快朵颐。恍若昨日。
      “咱去吃地锅□□?”见晏怀词迟迟没有回复,于是齐年这样建议。
      在这个漫长严寒的冬天,的确该吃些热腾腾的食物来暖暖身子。
      热乎乎的地锅鸡还在咕嘟咕嘟地炖煮着,玉米面饼子被捏成不规则的长圆形,随意地贴在铁锅锅壁上排成一圈。齐年依旧是早到的那一个,早早就帮晏怀词夹了许多块鸡肉,将他的碗堆得老高。
      齐年微笑着,弟弟长大后就变得拘谨许多了,小时候吃完一只鸡腿,还眼巴巴地望着收走的盘子,舔了舔嘴,难得地叫了一声:“哥,我还想再吃一只!”
      到底是食物的魅力更大些。

      晏怀词知道绝不是仅仅为了联络什么感情,他已不是旧时的小孩,不会再为了多吃一口肉一块点心,而扯着兄长的袖子撒娇了。
      “说吧,”晏怀词浅尝了一口土豆片,然后放下了筷子,“开门见山地讲清楚,让我好好吃饭,我胃不好,可不想消化不良。”
      “小晏,”齐年也不再兜圈子,“我那时抱着雁怡的骨灰南下,想带她回去看看江南的桂花,却不料在芳庭山遇袭,是你和葫芦生先生将我们救下,对吗?也是你用自己的术法和力量建立了笙城,用来收留许多无家可归的百姓,是不是?你没那么不堪,你是个善良的人。”
      “我没你说得这么无私,我建这座城,只是为了她。离开雀门后,让她有个安静的去处。”晏怀词摇摇头,倒是很坦然,“上一世,我就是想杀你,不必为我开脱。”
      “笙城与你本是一体,而今你的执念在不断消解,笙城也因此陷入漫长的寒冬。”齐年不由感叹造化弄人,“我该怎样做,才能帮到你?”
      晏怀词哑然失笑。
      他默默爱着的女孩,终究是将芳心许给了别人。
      他以为只要这辈子认真地表白、勇敢地去爱,结果会不一样的。
      精神不灭,情怀不衰,笙城就永远会在。
      直到发现自己不过是一腔热烈的单恋,也会受挫也会虚弱,他才明白什么叫彩云易散琉璃脆。顽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总表现出满不在乎,恰恰是因为太在乎了,所以心里开始动荡,那份原以为坚不可摧的执念逐渐分崩离析,宛如大厦倾塌、野火燎原,心里落满尘埃,将成一片废墟。
      他曾经也以为自己的执念会永世长存,可究竟什么才能不朽?
      “你知道的,我只要她。上辈子,雁雁甘愿牺牲自己救下你,说到底是为了天底下的百姓;如果这辈子回到我身边,才能挽救笙城,那这一次,你猜苏屏会怎么选?”
      “只要是她选的,我都会尊重她,祝福她。”齐年毫不犹豫地回答。
      “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晏怀词承认自己期待得到雁怡的回应。爱应该是双向的,爱是自私的,每个人都渴望被爱,不是吗?
      “快过年了,让苏屏先回家过个好年。”双方达成一致。

      腊月廿七。
      晏怀词接了通电话,是晏妈妈打过来的,晏妈妈的声音非常轻快温暖:“小词,你值完班回家一趟啊,上次听你说想自己做糖雪球,你爸爸去帮你把山楂和冰糖买来了……”
      这辈子小晏有一对很好的父母。晏爸爸和晏妈妈都很和蔼可亲,思想开明。晏爸爸是笙城老一辈的地质学家,治学严谨、为人风趣,晏妈妈是笙城有名的白案师傅,手巧极了,在晏怀词小时候总会给他做各式精致的点心,让他带到幼儿园分给小朋友们。
      晏怀词刚进家门,晏妈妈就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块糖花卷,亲昵地捏捏儿子的脸心疼道:“小词,最近是不是没吃好,你看你都瘦了?”
      小俞心小跑着过来,但被晏怀词喝住了。
      她把这学期刚得的奖状举过头顶,要给晏怀词看:“哥哥,你看我厉不厉害?”
      奖状上写着“晏俞心同学,懂礼貌、讲文明,在本学期表现优异,荣获‘文明之星’称号,特发此状,以兹鼓励!”
      晏怀词笑着点头,摸了摸小俞心的头。
      晏爸爸在厨房里淘洗山楂呢,听到儿子回来了,随手关了水龙头,从厨房探出头来打趣道:“儿子本身就吃不胖,吃多吃少脸不都一样瘦嘛?儿子,你不在家,有时候你妈懒得做饭,我自己炒个爆炒腰花,她居然还拿给看门大叔了!”
      “你自己问问咱晏医生,你检查报告上的指标高出正常值多少了?胆子肥了,还敢吃腰花?”晏妈妈瞪了一眼晏爸爸。
      晏爸爸自认理亏,气鼓鼓地扭头进了厨房。
      晏妈妈边择菜边感叹:“转眼小榆钱儿也长这么高了,新年我还要接着许愿,愿我们一家四口都健康!”
      小榆钱儿是晏妈妈对俞心的昵称,当初十六岁的晏怀词在医院看到了被遗弃的她,很执着地要领养,没想到晏爸爸晏妈妈一下子就同意了。
      晏妈妈真的是很心软的人呐,看到可怜的小俞心眼眶就红了,当下便说:“正好我们家缺个女儿,多个女儿便多一分贴心和欢喜。”
      晏爸爸很严肃地把晏怀词拉到身边说:“小词,要想选择她做你的妹妹,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能永远履行哥哥该有的责任吗?”
      “能!”小晏怀词斩钉截铁地和妹妹拉钩盖章。
      他仿佛忘了,自己也是个很心软任性的人,只是曾经被迫收敛起自己的心软与任性。在懵懂的年纪,他不懂得什么是永远,就已经许下了关于永远的承诺。
      眼见着在襁褓里脸儿红扑扑的小婴儿,平安地长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或许小俞心真的是被神眷顾着吧,虽然出生便承受着苦难,但也是沐浴着爱和关照的小孩,晏怀词忽然觉得心里的某处缺憾被填补了:“那哥哥奖励你,给你做糖雪球吃!”
      他卷起袖子进了厨房,用去核器把山楂中间的籽去掉,开小火将糖融化,看着糖水被熬成淡黄色、鼓起许多细密的小泡之后,便将山楂球放进奶锅里,用长柄小勺来回翻炒,让所有的山楂都裹满透亮均匀的糖浆,再逐渐挂上一层白色糖霜。就这样,一个个浑圆漂亮的雪球就做好了。
      晏怀词做好后拍照发了条朋友圈。女孩子向来喜欢吃点酸酸甜甜的,她也会喜欢吗?会想吃吗?
      忽然晏怀词看到苏屏也发了一条朋友圈:白糖形似沙,芋头入油炸,客问仙城暖,何来甜雪花?
      原来是苏屏一家回仙城老家去了,苏屏和阿嫲一起做了仙城的特色美食反沙芋头。
      这是仙城的特色做法,就是将芋头去皮切成长条状,先入锅用油炸至金黄,然后用水煮化白糖,不停搅拌,当锅里的糖浆呈现出密集的小泡时,再倒入芋头块来回翻炒,直至芋头表皮结了一层糖霜,反沙芋头因此得名。
      “爸,”晏怀词赶紧请教家里的“地理活百科”晏爸爸,“仙城冬天不下雪吗?”
      “仙城位于北回归线以南,地处亚热带,冬天肯定不下雪啊!”晏爸爸卖力地给晏妈妈打下手呢,头也不抬地匆匆回答。
      仙城冬天无雪,而今笙城也没有。
      既然他们不约而同地用糖下了场雪,他便沾沾自喜,且当作共赴人间同一场雪吧。

      苏屏一家是腊月廿六回到仙城的。
      仙城家里还是旧光景,连着的两间老平房,墙缝里长着青苔,阿嫲远远便听见声响,从小阁楼推窗看到楼下的小人儿,便踩着拖鞋走下木质楼梯。
      “妈,慢点,慢点!”苏爸爸快步上前去搀着阿嫲。
      苏屏进了屋,将手里提着的年货放在桌子上,厨房里飘来炸酥饺的香味儿,熟悉的手摇水井映入眼帘,楼梯旁放着一盆新买的发财树,枝叶翠绿,电视机旁的青色瓷瓶里插着两三枝腊梅,散发着幽幽冷香,梅枝上挂着几串铃铛和新年的红包。
      苏霁霁跨过门槛,蹦蹦跳跳地凑过去,手指来回晃动,把铃铛碰得叮当作响。
      每次霁霁回来,都会摇着铃铛告诉阿嫲。
      新年的对联还没贴上,阿嫲等着孩子们都到齐了才会换上新对联。一家人嘛,就是要齐齐整整,阿嫲总会到附近的庙里替家人们求平安,祈愿新年康健,顺心如意。
      苏屏从包里取出对联铺展开,递给阿嫲,轻轻将对联读出声:“和顺一门添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横批是:万象更新。”
      苏霁霁笑着打趣儿:“阿嫲,市面上可买不到,这是情侣定制款。”
      阿嫲看了看这字,居然笑着说:“我看这字有些眼熟,你阿公还在的时候很喜欢临这种字体的,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从北方来的文人,南下云游到这里,在我们庙里的墙上留下来的。”
      苏屏当时看了齐年写的对联,确实不太像他平时的风格,问了齐年才知道,原来他抽空去了一趟飞云塔,在飞云塔见到古人题的字,十分喜欢便仿着写了。
      阿嫲边往梳妆台走,边接电话说:“我家屏儿快定亲了,别再托人介绍了。”
      苏屏偷笑,将头扭到一边儿去,假装没听见阿嫲和霁霁的谈话。
      阿嫲将打开梳妆台的柜子,取出小匣子,让苏屏打开:“屏儿、霁霁,阿嫲早就打算留给你们的。”
      小匣子里静静地躺着几件宝贵的首饰,纤尘不染,看起来被阿嫲擦拭得干干净净。
      阿公曾是乡里的教书先生,一生清贫节俭,只是在和阿嫲结婚时,才舍得花钱多置办了聘礼。
      只听阿嫲念叨着:“几年前,一只金戒指已经给了你堂嫂,这一对翡翠耳坠要留给屏儿,一只玛瑙手镯准备给霁霁……”
      霁霁开玩笑说:“阿嫲最宝贝她的首饰盒了,怎么也没上锁?”
      阿嫲伸手去捏捏霁霁的脸,发觉霁霁已经长得比她高出许多了:“胡说,你们才是阿嫲的宝儿。这些倒没什么,趁我身体还行,把值钱东西都传给你们。”
      “阿嫲把最值钱的藏起来了,就在我枕头底下,等我老了,让它陪我一起走就好。”阿嫲这样告诉苏屏和霁霁。
      压在阿嫲枕头下的,是一个防水的封口袋,里面的红纸已然褪色,字迹也有些模糊了,依稀可见信上的泪痕。
      这一纸婚书,是阿公迎娶阿嫲时写的,距今已有半个多世纪远,如今被安放在离阿嫲最近的地方,触手可碰,或许梦里可及,写着最简单直白的承诺:
      “小柔,你爱吃炸春卷和甜豆花,想吃了告诉我,别舍不得,我去买。”
      丽柔是奶奶的闺名。
      她为阿公阿嫲质朴的深情动容落泪。

      手机跳出新信息的提醒,苏屏收到了齐年的消息:屏屏,我的新春贺礼你挂上去了吗?
      就是在某个闲暇的午后,她偶然点开一位书法博主的视频,人家拿一支削尖的塑料吸管,蘸了金色墨水,写出一手飘逸俊雅的字,她看得入迷,感叹道:“果然书法博主都有一双不凡的手。”
      齐年便送了自己手写的两副春联给她,虽然有一副写了错别字,但苏屏仍然很喜欢,小心翼翼地收好,自己写了一句作为回礼,又按照这副对子缝制了一对枕套,她早就打定主意,在杏色缎面绣好了两串桂花,如今又想着分别绣上一竖行清瘦飘逸的行楷。
      “念之,我字写得一般,但绣上去的一针一线,皆是心意。”苏屏在过年假期偷偷绣着,针脚扎实细密,赋予几许相思。
      “屏安。屏安二字值千金。”
      枕套上绣着两句相互应答的四字诗,大概情深至简,细水流长,便谨以时光为证,将爱人的过去与未来串联起来:岁岁屏安,年年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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