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之北

　　站在新桥上，看着下面平静流淌的浛江水，吹着夏日的凉风，姜吾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现在就只需要解决一个问题：是去还是留？

　　其实去留的问题，放在别人身上，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需要给父母打一个电话，让他们给一个合理的建议就可以了。

　　可是姜吾不行。他的父母没法给他任何有用的意见和建议。

　　姜吾的父母都是老实的农民，趁着00年代山西的煤矿经济迅猛发展，姜爸迈出了一步，告别土地，成了一名矿工。妈妈跟着一起照顾爸爸的生活，姜吾从五岁开始便成了留守儿童。姜吾的独立意识，敏感，以及他身上这点才气，其实都是在留守生活的孤寂中一点一点磨出来的。

　　小时候的姜吾，在外面受了欺负，是找不到地方诉苦或者告状的，所以，自他识字开始，他只要拿到一本书，就能当成宝贝一样地逐字逐句读下去。他在和隐形的人对话、诉苦。但谁能想到，95后的姜吾，他读的人生第一本课外书，竟然是庚午年（2002年）的黄历。
　　所以就他父母的认知来说，他打电话，不如不打。

　　姜吾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助，因为他把一件自己的事情搞砸了，但是却连一个给他提建议的人都找不到。

　　想到家里望子成龙的父母，他选择了走。因为对于他的父母而言，一个一本院校，就足以光宗耀祖了。对于名校，他们是没有概念的。

　　姜吾走向桥中间，走到桥面起拱的最高处，他踮起脚，伸长脖子往下看，绿幽幽的江水让人感到眩晕。

　　这桥真高！这要是跳下去，肯定必死无疑。想到这，姜吾赶紧缩回了身子。因为站在这样的高处，他真的有想要跳下去的冲动。

　　现在，他还剩一件大事没干了，那就是填志愿。

　　他立马往回走，想好好和黄识夏、贺诗昕一起研究一下志愿填报。可是当他回到酒店的时候，他没有看到黄贺两人。

　　酒店的桌上留了一张纸，纸上是贺诗昕的“爬蚁”字体。

　　老姜：
　　我和老黄先走了，我们要各自回去和父母好好商量一下到底是复读还是走。桌上有一本志愿填报指南，看你用不用得上。本来是打算晚上一起研究志愿填报的，但是仔细想想还是不能太草率，所以我们先赶回去，有结论了告诉你。你有结论了也记得告诉我们。
　　老黄，老贺
　　6月25日

　　看到这样的留言条，姜吾感到一阵凄然，兄弟们最后的相聚，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他拿起那本二指厚的报考指南，开始翻看。指南上每所高校的名字后面，都有往三届的录取分数和本年录取的预估分数。姜吾发现，以自己的分数，前半本书根本不用看，名校他一所都进不去。所以他把指南从中间打开，然后他看到了本省的几所不上不下的一本院校。

　　他锁定了两所学校，帝都工业大学和帝都科技大学。想想自己的出身，再想想这几年房地产经纪的迅猛发展，他决定报土木工程专业。可是帝都科技大学没有土木专业，于是姜吾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帝都工业大学，土木工程专业。

　　他用笔在指南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就打开电脑开始填志愿。他就填了一个学校一个专业。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滑档了，那就是老天要他复读，那他只好认命。

　　一天后，贺诗昕和黄识夏的消息来了，他们都没有选择复读。姜吾问他们的志愿填的哪里，他俩都说填了四五个学校，不知道会录进哪所，所以干脆等录取信息出来了之后再说。姜吾说他只报了一所学校，且不服从调剂的时候，贺诗昕就开始称他为“学弟”了，贺诗昕觉得他这样太冒险，复读是铁定的事情了。

　　“别拿普通一本不当高校啊！”贺诗昕调侃道。

　　…………………………

　　姜吾回到家，连睡了三天。

　　虽然长期以来，他给同学们表现的样子是对一切都比较淡然，但是当货真价实的失败落到头上的时候，还是有些许沉重。

　　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喜欢假装淡然，其实对于实际的打击却显得手足无措。

　　幸好姜吾还有自己的爱好，他可以用假期这段时间好好读一读之前因为考前复习而没有时间读的书。

　　他把书码到床上，稿纸也码到床上。他躺着看，趴着写，阴阳怪气地读，都没有人干扰他。他真的感觉到自己自由了。他不收拾自己的床，也不允许妈妈收拾。很多晚上，他都是睡在纸上的，那些纸上写满了字。

　　他以书覆面，在黑暗中，假装自己是个死人，假装自己的身体，其实是一具直挺挺的尸体。
　　他要感受灵魂出窍。

　　…………………………

　　有一天晚上，当他“死去”之后，他的手机突然亮了。他打开一看，是时蔻心的信息。
　　“姜吾，你知道杨雅婧么？”

　　看到“杨雅婧”三个字，姜吾感到一惊。

　　“你怎么知道杨雅婧？”

　　“我朋友给我截图武以陌的朋友圈了，他和杨雅婧在一起了。我听说你们和杨雅婧是初中同学，所以我想问问你。”

　　这下把姜吾整尴尬了。他和杨雅婧是初中同学不假，但是杨雅婧属于那种人畜无害型的女生啊。姜吾初中当了杨雅婧两年的班长，她一直以来都是以“大班长”称呼姜吾，这让姜吾对她也另眼相看不少。现在她和武以陌“官宣”了，这事搞得就比较糟糕了。

　　姜吾没办法，只能实话实说，他也顾不得时蔻心的感受了：“杨雅婧是初一下学期转到班上的转学生，没过多久武以陌就说喜欢她，但是一直没有明说。武以陌暗示过几次，但是杨雅婧都没给回应。没想到这事情延续到现在了。”

　　姜吾把信息发过去，但是又怕时蔻心有什么误会，于是又编了一条：“杨雅婧可是正经的女孩子啊，绝不是随便插足别人感情的人。她估计不了解你和武以陌的情况，或者武以陌跟她说了什么。我和她关系挺好的，你可不能粗暴地去报复她。”
　　过了许久，时蔻心才回了一句：“我明白了”。

　　那一夜，姜吾没有睡着。他知道手机屏幕的那头，时蔻心必然是以泪洗面，彻夜无眠的，但是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姜吾太失望了，也感到太不值了。早知道是这样，他当初又为何要退让。如果让他和武以陌换个位置，他是绝对不会如此伤害时蔻心的。

　　杨雅婧也好，时蔻心也罢，她们都是多好的姑娘，武以陌干嘛要干这种事情呢？

　　如果他真的一开始就喜欢杨雅婧，为何后面时蔻心会走进他心里？如果他爱的是时蔻心，为何他和杨雅婧这段称不上旧情的旧情要在四五年后重燃呢？

　　这多么荒唐，这又是多大的笑话。

　　姜吾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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