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从羽书

　　刑部尚书柳成献从南阳郡回到京城的时候，孟羽书被定西军提走已经有十余日了。可他并无暇顾及这江都王质子的事，反倒是被自己儿子的失踪案给折磨的焦头烂额。

　　最后一个见着柳宏坤的人是宝鼎巷一个开白事铺子的秃头老板，这人被抓来后，供述称柳家公子和他的两个小厮那日是在自家铺子前与人争执吵闹，后来两拨人被劝开了，至于柳公子后来去了哪里，他是真的不知道。

　　于是，柳尚书又调查了跟自己儿子起争执的那帮人，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那天在刘家香烛纸马铺前跟柳宏坤吵架的人居然是魏国公府的谢大管家。

　　而谢大管家之所以会在宝鼎巷，则是因为他那日要取给辰国公主出殡用的冥事。遇到柳宏坤的时候，对方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还捅烂了好几个要烧送给公主的纸马。那谢大管家是个极讲究成双成对的人，什么事情都要整整齐齐，本来配好的纸马被搞坏了，可是给气的七窍生烟，当时就不依了，两方才闹了起来，后来还是刘记铺子的老板出来调解，临时修补了被破坏的纸马，这才息事宁人。

　　至于吵架之后，柳宏坤去了哪里，谢大管家也是三个字：不知道。

　　他说不知道，可柳大人不信啊，毕竟一个月前柳宏坤就去谢家找过事，当时谢荣还差点儿打了他，这事很多人都看见了。

　　所以无辜的谢荣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这刑部第一大案的首要怀疑对象，每天都觉得好像有人在身后跟踪自己，大夏天的，没事还老打喷嚏。

　　不过怀疑也只是怀疑，没有证据，柳大人也不能随便冲进魏国公府去拿人。便是谢大管家这种，传到堂上问了话，说清楚了，人证物证俱在，他也不能扣着不放。

　　可怜他那还没成家立业的儿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自己身为刑部正堂都无法破案，真是令他悲愤交加。他的长子还在山上做道士，兄长在江南的儿子们也被孟羽山杀了个干净，想到自己的家族可能因此便绝了子嗣，柳成献对于谢家的恨意更是一日甚过一日。

　　反倒是对于金家，因为完全没有任何直接线索指向他们，刑部上上下下那么多的破案行家，竟没有一个怀疑他们家的。

　　金樽那天晚上的行踪没有被外人瞧见，即使是金府自己的人也只当公子出门散步。

　　郑家的左邻右舍虽说也有听见动静的，但也都被郑老四搪塞过去了，他说自己欠了赌债被人上门打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刚好郑家的儿子外出公差，不在家，有些个地痞流氓来找茬也说得过去，锣鼓巷的里正到郑老七家看过被砸烂的桌椅后还十分同情，主动提出要帮他报官，被郑老四谢绝了。

　　“不敢呐，周大哥，这帮人你还不知道？报官也没用，报复的更厉害！”

　　“也是…可怜你和你们家彩云了，要不，出去躲躲？”

　　“说的是，这不彩云之前在一户读书人家里帮过工，现下愿意收留我们，我这就准备收拾收拾过去，不管怎样，先躲一阵子再说。”

　　“正是这个道理，我等下给你出份迁移文书，到了人家里也有个从户凭证。”

　　“诶，那就谢谢您了！”

　　彩云虽然喜欢自己家的小院，但是一想到那茅厕后面石榴树下埋的东西，她便一刻也不想多待了。她把自家的鸡鸭送给了隔壁王婶，收拾了行李就和爹一起去了金家的清辉园。

　　这清辉园是金樽的小叔叔出家前的居所，这位皎然和尚行踪不定，听说最近还在南方游历，估计一年半载是不会回来，所以金子夏就让人收拾了屋子，接郑家父女住了进来。

　　这园子不大，却颇为雅致，前后三进，每一个院落都树影婆娑，种着各种奇花异草，还有漂亮的小池塘，养着锦鲤和睡莲。

　　彩云见了，是又新奇又喜欢，同时也有点儿跃跃欲试，她想在这园子里种点儿菜！

　　郑小七走之前，悄悄给了彩云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一些零钱还有十锭黄金。郑小七说，这是他出远差的报酬，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就全留与妹妹压箱底。孙佳送她过来时，也给她留了一些银子，告诉她不必为生计发愁，安心在这里住着，他们公子会拨钱粮过来的。

　　所以如今的彩云，俨然一个小富婆，她算了算账，脸上笑眯眯的，看得她老爹心里发毛。这女娃娃，那事情才过去没几天，竟然就又喜笑颜开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可…

　　“爹！你干什么呢？怎么又想偷溜出去？还赌钱？都说了这几天不能出去，小心我告诉孙佳哥哥！他现在可听我的话了…你要是不听话，哼～”

　　“可怕，唉…”

　　郑老四只好摇头。

　　***

　　出发十二天后，郑小七他们已经到了扶离镇。这里靠近淮水，路程上已经走了差不多一小半，军队行军不比快马传驿，路过各处要不踏青苗，不扰民众，总要有一堆的章程，能有这样的速度已经是管的很好了，何况这批军队里有一半虎贲军还是临时凑进来的。

　　关着孟羽书的那辆马车太闷了，离开京郊大营的前日郑小七就亲自把它改造了一下，侧面各开了两个“窗户”，让空气能够对流。车厢里面也重新铺了草席，用的还是孟羽书躺习惯了的那块，怕他颠簸的难受，郑小七还去跟徐都尉要了几个麻袋，装上豆子还有稻草放进车厢，一方面可以压车，一方面让他有个倚靠。

　　这条件，和刑部大牢比，也不差了。

　　孟羽书也没什么抱怨，一路都伏低做小，装得一副又乖又可怜的样子，只有跟郑小七在一块的时候才偶尔露出那么一点儿狐狸尾巴来，也都是在郑小七可控范围内的。

　　直到，这天…

　　傍晚的时候，军队主力在市镇外扎营，赵将军还和之前一样带着中军的一批人进了扶离镇，顺便让郑小七他们也一起进来休息。

　　这镇子不大，却很繁华，因为临着漕运的码头，商贾往来颇多，茶馆酒肆都不缺，甚至在镇子中间的黄金地段，还开着一家名为飞天镜的青楼，淮西的本年花魁，月下娘子在此处献艺，歌舞俱佳，颇有名气。

　　“郑押司，吃面呢？你这点的是个啥面啊？给俺老徐也推荐推荐？”

　　“素面。”

　　郑小七一脸闷闷不乐，坐在飞天镜对面的一个饭馆里，眼睛盯着那挂满了红色灯笼的花楼，筷子戳的他碗里的面条上下翻飞。

　　“咋？不高兴？嗨，谁还没有个第一次了，你计较个啥？那花魁娘子还能吃了他不成？又不是住在她们那里，俺们将军就是带他进去吃点好菜，那楼里头的点心果子也多不是？小孩子家的也不会喝酒，没事，放心吧！”

　　郑小七不理他。

　　“客官，您的烧鸡！”

　　小二端了热菜上来，这镇上的烧鸡比较有名，郑小七点了一只，配他的素面一起吃。

　　“嘿！有烧鸡！呐，郑小兄弟，你这样子，怕是一个人吃不下吧？”

　　老徐那蒲扇般的大手又要伸向郑小七的盘子，后者这回没跟他客气，直接伸筷子便格挡了一下。

　　郑小七虽然不会轻功，但是他拳脚功夫还是不错的。小时候有缘跟着一位在锣鼓巷“讨饭”的乞丐师父拜师学过，那老头离世前传了他一套心法，嘱咐他坚持习练。日积月累，积少成多，如今二十多岁了，即便是无法与那些江湖高手相提并论，也绝不会在日常打架中落于下风。

　　老徐也爱打拳，前些时也同郑小七切磋过几次，不过都是小酌怡情，点到为止。

　　这次其实也不例外，二人你来我往，绕着桌子打了十个回合，也不分胜负。伙计在一旁吓的连声叫：“客官息怒！莫要打坏了桌椅，要赔银子的！”

　　老徐便住了手，在桌子一边稳稳的立定，郑小七则接着他的掌风后退了两步，靠上了饭馆的土墙，蹭了一身白灰。

　　“郑小兄弟，还是差点儿火候啊。”

　　老徐得意洋洋的从桌子上端起郑小七的烧鸡盘子，显然是要全部据为己有了。

　　“你留个鸡腿下来，这给六郎吃的。”

　　“他跟着将军去喝花酒，什么好菜没的吃？都归俺老徐啦哈哈！”

　　郑小七闻言，拾起一根筷子直接当飞镖扔了过去，正好扎在烧鸡的后屁股上，力道有点大，筷子尖都快穿出来刺到徐都尉的大胡子嘴上了。

　　“好，好，别生气啊，俺留还不成么？两条腿！两条鸡腿都给他留着，就你疼他，老想着给他补腿，补爪子，补…哎呦！”

　　又一根筷子飞过来，老徐终于没再唠叨下去了。

　　***

　　直等到戌时三刻，郑小七才终于从醉醺醺的赵将军那里把孟羽书领了回来。

　　他先检查了一下这孩子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又把他抱起来闻了闻，确认了孟羽书身上没什么酒味儿，才算放了心。

　　“小七哥哥，我没事…”

　　“你手上这是什么？”

　　郑小七怕赵若云又逼他弹琵琶动了伤口，所以执了孟羽书的手来细看，却发现他左手食指上多了枚晶莹剔透的玉指环。

　　“这个…是，是，干娘给的…”

　　“干娘？！”

　　孟羽书露出一副颇为无奈的表情，这在郑小七看来，分明就是被人占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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