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越

　　江辰回家时，客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听到开门的声音，纷纷向门口瞧去。
　　“哎呦，小辰回来了啊！”听到这个洪亮的声音，江辰怔松了一下，“你这孩子愣那干嘛啊！快过来。”他换好鞋，走到客厅，礼貌地打招呼：“爸，妈，小姨，姨夫”
　　“哎，小辰现在真的是越长越帅了！”沙发上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推了推鼻头的眼镜，推了推他一旁的女孩：“快叫哥哥，你不是天天念叨想要哥哥吗？”
　　扎着双马尾辫的小姑娘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过了许久才胆怯地抬头，声音细如蚊蚁：“江辰哥哥好！”
　　“嗯！”江辰轻轻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让孩子们自己去玩吧！”江父笑呵呵的开口：“小暖啊，你去跟诗语姐姐去她房间吧！”
　　江辰没有继续在客厅打扰大人们的聚会，打过招呼就回房间了。
　　几分钟后，他的房门被敲响，“妈”江辰打开门，轻轻唤了一声。“小辰啊，一会跟你小姨小姨夫出去一起吃个饭，你换件衣服，一会我叫你。”
　　“妈…我…”江辰那句‘吃过了’在李女士期盼的眼神下到底没有说出口，很明显，一家人都在等他回来一起吃饭，即使他再不想去，此刻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那咱们去吃饭吧！刚好我也饿了！”客厅里传来江父的声音。江辰没有关门，从衣柜拿出一件外套，对着门口的李女士说：“妈，走吧！”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十月的夜晚还是有点冷，带着细微的寒意，往行人外套里灌。
　　江辰拢紧了外套，孤身走在队伍的最后，前面是两个年纪相仿小丫头，相处下来，少了些青涩与害羞，一路上聊地正开心。再往前是两两一起的大人，话里话外都是家长里短，好一番热闹。
　　家庭聚会的话题无非就是从房价物价茶米油盐再到孩子的成绩。总之少不了的对比和说教，一顿晚饭暗流涌动，江辰全程闷声低头干饭，硬生生将自己的存在拉到最低。
　　两个小时后，江辰身心疲惫地回到家，虽然他努力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免不了被长辈提问，一番盘问下来，江辰觉得自己骨头都快散架了。
　　他拖着身子回房间时，路过妹妹江诗语的房间…
　　是什么时候没有这么失控过了，他只是回房间时随意瞥了一眼，无意中看到那个无比珍视的东西被随意的丢在了一旁。
　　他很少在家人面前这么失态，更多只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你要是再敢随意进我房间，动我东西，信不信我杀了你！”
　　其实江辰发现不止一次了，每次放学回家，他的房间或多或少都有被翻过的痕迹，偶尔丢失的也是一些不值钱不稀奇的东小玩意儿，那时他只当做是小孩子的调皮，并没有过多计较，只是将贵重东西收进了盒子了放在高处。
　　但是这次，江诗语动的，是江辰小心翼翼藏了很久的东西。
　　他的妹妹，从一生下来就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父家年轻一辈里最小的女孩子，理所应当地被宠了公主，娇蛮任性，呼风唤雨。
　　江父江母似乎要把年轻时对孩子所有的亏欠都补在江诗雨身上，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给她。
　　可江辰记得很清楚，在他们搬到大房子里时江诗语也不过是幼儿园的年纪。 他的妹妹拥有太多他童年没有拥有过的东西：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一个书架，甚至是一个可以直起腰洗澡的地方。
　　江辰很少责备江诗语，从来也是惯着长大，要什么给买什么，对于她时不时偷进他房间的行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江辰第一次这么失控，他冲到了江诗语面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江诗语涨红了脸一边掰江辰的手一边哭。她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哥哥，像个疯子一样。他的哥哥从来都很温柔，不会对她说一句重话，可就是因为这样，才一次次助长了她的坏习惯，看上什么拿什么，爸爸说过，这个家都是她的。
　　江辰那时候头疼的厉害，久病未愈，脑海里只有那个被丢在一旁的东西和撕的稀碎的碎片。
　　他突然想到那一年，外面阳光正好，他站在靶场上，一枪一枪开出去的意气风发。那时他第一次打实弹，弹壳被他拼成一个小手枪的形状，和他的靶纸放在一起，被放到了他房间的最高处。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再看到那些东西，看着碎开的弹壳，就像是在他原本就血肉模糊的心上再掏开一个口子，顿时寒冷刺骨，冷得他差点失了神智。
　　突然被他被人一把推开，后背狠狠撞上了门框，疼得他打了个趔趄，反手扶住了门口的台子，让他不至于摔下去。
　　江辰麻木地站在那里，脸上火辣辣的疼，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扇了一巴掌。他恍惚间看到他的父亲再次抬起了手，却不知道被谁拦下。
　　他只记得江父气急败坏的声音，“再怎么样也不能对他妹妹动手啊?她才多大，就不能让着妹妹一点！”
　　母亲在一旁低声哄着妹妹，语气温柔，就连气急的江父也俯下身子一下一下拍着江诗语的后背。江辰并没有从父母的话中听出一点对她的责备，更多的，是对他的不满和大惊小怪。
　　江父站在原地满眼冷漠地盯着江辰，那个是想将他抽筋剥骨的眼神。江辰倔强地站直了身子，不甘示弱地回瞪着，看着他父亲气急败坏的样子以及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那一刻他的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与无助。但最后，都化成了不甘与愤怒，少年像一个受了伤杀红眼的幼兽，抗拒了周遭所有的一切。
　　父子之间积攒下来所有的矛盾，似乎马上就要爆炸开来。
　　江辰其实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那只手，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轻微地颤抖着，他稍动一下都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毕竟是江辰从小看到大的姑娘，是与他同骨血的妹妹，他也不会动真格，只是他太生气了，才会吓到她。
　　江辰疲惫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缩在母亲怀中的妹妹，他动了动手，想说什么，道歉也好责怪也罢。
　　江辰没理由地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他就被人顺势推出了门外，只觉得门口的寒气顺着尾椎骨向上，一瞬间如坠冰窑。
　　江辰就那样站在门外，隔着门听着父母的争吵！
　　“小辰最近身体不好，生了病，外套都没穿，你还把他赶出去。这事归根结底你闺女又不是没错，你刚才还动手，你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啊！”
　　“怎么了？他身为哥哥让让妹妹怎么了！小小年纪就对他妹妹下得去手，以后可怎么得了！”
　　江辰与江父只有一门之隔，这句话，是他对妻子质问的回答，也是对站在门口江辰的警告。
　　“诗语啊！爸爸告诉你，这个家都是你的，这家里的任何一样东西，你都可以随便用，随便拿，包括哥哥的！”江父气极了，看着女儿泪汪汪的眼睛，说的大声，生怕江辰听不到似的。
　　江辰不由得苦笑，他命这么硬，就算是这样被关在外面一夜，也就是发个烧过两天就好了，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他在门口坐了很久，久到他都要睡过去的时候，那扇门也没打开过。江辰起身，动了动腿，一声不吭地向楼下走去。
　　去哪里都好，江辰模模糊糊地想，总之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着，可是等他真正的站在小区楼下时，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
　　世界这么大，竟然没有他的一处容身之地。
　　他突然很想哭，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眩晕感海啸般吞没了他。可江辰只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向前走，走出去就好了
　　走出去…就好了
　　“哎，你是哪栋楼的业主啊……喂！怎么了！！”
　　江辰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浑身的剧痛刺激着他神经。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恍惚间看到有个身穿保安制服的人向他跑来，一束灯光直直地打向他，那光太刺眼，他挣扎着想伸手去挡一下。
　　可他没有力气了，就像是失去了知觉一样，江辰低低地笑了一声：这就是现在的我啊，像是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是躺在舞台中央被众人嘲笑的可怜小丑，是一个光鲜亮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爱的野草。
　　这样也好，他轻轻地阖上了眼睛，真的很累啊。
　　保安的吼叫就像是一滴水溅到油锅里，小区里突然热闹了起来，低层楼的住户不约而同地打开了灯，从窗户里探出头来。
　　“快打120！这儿有人晕倒了”
　　“滴—滴—嘟”
　　嘈杂喧嚣的城市终会归于沉寂，有些记忆注定会被人遗忘，但也会有人，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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