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楼遮雨

　　另一头衔市里，二掌家同侍卫一齐吸浆面条吸得痛快，雨就洒下来，叫那个立着的装衣草编的草伞栏住，嘀嘀嗒嗒从四周落成一股帘。

　　大道上一驾马车疾速向前，将水洼里安眠的污泥向两旁甩。二掌家的眼只管盯住浆面条，全然不知将有何事来临；还数侍卫耳听八方，闻得车马奔驰声，便偏了身档在那二掌家一侧。

　　哗！一片泥水奔腾而至，给侍卫的新衣裳半数沾湿。二掌家倒是安然无恙，可苦了侍卫一大碗浆面条变作泥浆面条，仍腾着白汽呢。

　　二掌家只眼前一暗，而后复明。就见侍卫又端坐于木条凳，宽大的后背仍淌着几股泥水，扎上去的尾发也耷拉下来，底下黄褐色的水珠。

　　侍卫呢，只顺着眼，一动不动，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儿。你护着我作什么，告诉我就行呀！看你都湿作什么样了。二掌家置下木筷，伸出手来将他发尾的泥水拧干些，又道：我们快些回府里，你将将衣裳换了，我去唤人送碗面到府里，对，还要同邓琁道一声。

　　元起微启唇，却是没说也一个字音。他的道歉，从不能亲口向她说。‘对不起’，被扼杀于声带，永远无法振动。二掌家也突得才意识到，见那侍卫宛如受伤的小兽，便主动牵了他的手：对不起，没事。裳洗不干净就换好了，你干万不要内疚啊，我也不知要如何哄你的。

　　元起看着看她，无奈地绽了笑颜，摇摇头。总作一副大人的模样欲照料身边人，其实不过一个顽皮得与世格格不入的少年人。好吧，他想着，这回还听她的，像以往三度春秋一般听话好了。

　　二掌家在刺史府呆了一晌午。元起自然是换下了短命的便服，用夜行衣又裹起来自己。那个陈辽公子还要回官去当小陈子呢，今日还要刺史做活的。约定的时刻一到，他可就出现于约好的小巷里，只见那陈公子已靠着围墙睡得昏沉，好似已待许久了。

　　刺史扔给他一套与刺史身上样式一样的夜行服。同今早一样，你换上，我进入你房中与你交接。

　　陈辽不敢多问，急忙套上衣裳。

　　两柱香后，刺史同元起自皇宫偏门磊落地出了宫，侍卫见着是这块御赐皇城刺史令，便也放行。

　　又是一柱香，才终至了听星府。刺史回到阁里，将明早要呈上的杂闻要报的文疏整理妥。刺史看那一个个方正的毛笔字，暗道：学不来的软笔技法。若也像地自幼便使毛笔，刺史想自己也练不也这般字形吧。

　　刺史将眠了。阖了眼，仍在回想着：今日的进展呢，我的原稿也是没有的，所以得重新输入数据……主线还暂时没被篡改，目前的发展对得上……

　　入了秋，刺史的活便要多起来——自然，平日里大小的鸡毛蒜皮事也不算少——各国的使者都递了信，将至大宣都城献上友邻之礼，参加大宣新年的元盛会。

　　那东奔西走的活就交于元起，刺史则在刺史府里忙活得晕头转向：南疆的何国佳悦公主随南疆边守乾皇叔燕归澜来都城；北疆的南文国长公主阿依热姆也动身了，刚过了北岭文谷关：东域的高古国四王爷到也到边境一带了……

　　政事之余，刺史也还是热衷于收集小道消息。当化作二掌家走衔串巷时，她有听闻，邓三小姐被公子登门求娶了。

　　求娶之人是邓小姐的竹马，张府五公子张承暻。

　　自幼两人便是同个少学府的学徒，加之门当户对，一时人们都道两人以后必会结发的。怎知少女的心竟让那棉州来的梅公子勾去了，才是黄掉这桩婚事。

　　如今那邓三小姐的痴症却好了，张公子又一心要续这段缘，就很轰烈地登门作媒来。

　　不曾想那邓三小姐竞婉拒他，说罢那些以往都算总角儿戏，与情爱是有区分的。张承曝自是大感不解，只思索着邓三小姐的痴症好得突然，性子也十分不同以往，许也有些隐情，终是离了邓府大院，不过众人所淡的佳话便又成黄花。

　　刺史知道此事，就大概猜得邓琁的心思。她若只说着’要深见熟虑‘，还令刺史有疑；现她却直说的‘婉柜’，那便是一锤定音的话。加之众人有风，可知邓府上下也点头了，八九不离十邓三小姐道自己心中有郎君，府上又认同的，才会拒了上门的媒。刺史懒想便知是何人：又还有谁？

　　于是很机灵地书了一封小道消息，那鹅黄小鹰飞啊飞往皇宫里去。

　　陈辽从不知晓原有这样一个’竹马‘。他铺开纸卷阅过两遍，心直是如桌案上铜台点着的烛苗一般随了秋风左右摇曳。

　　‘邓府至今未有答复’是算甚意思？陈辽将眼眯成牙月，紧钉住这句。

　　那一日的出宫，见她那一面多狼狈，半个要讲的字都没出口；而现她却已要考量着定婚了。还有无去一搏的机会？他很难说服自己能成功。

　　而这传信人有意知他这一事，又是甚意思，让他后悔还是让他不要再犹疑？

　　陈辽深吸一气，从房中抽离目光，就见窗外一轮月羞匿于斑驳树影中，好似当时檐下胆怯的自己。

　　咬咬牙，他定住神。磨了墨，陈辽将回书写好，卷入小竹筒。那小鹰用喙轻点他手背，而后跃出窗棂。

　　这一回，他定’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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