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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15
明景实在小题大做,什么年代了还觉得同居是件非要亲自登门解释的大事,一人一个房间能算什么大事,就算真有事反正也不会是我吃亏。
回家前我给妈妈打电话说起这事,她乐坏了,电话没挂就跟客人说她闺女有人要了,打折疯狂打折。
周五晚上到家,爸妈一如平常,招呼我吃饭担心我晕车。我正夹菜吃饭,门铃响了,门禁摄像里明景一家三口都来了,郑重其事地吓了我一跳。
明景一进屋走到沙发前就给我爸跪了,我端着饭和我妈面面相觑,惊愕不已。
我爸不知什么时候肃黑着脸,没了刚刚对我嘘寒问暖的和蔼可亲,开口第一句就是:你有结婚的打算吗?
乖乖!我一口饭差点噎住。“爸——”我急声制止。
“没问你!”我爸狠狠瞪了我一眼。
明景转头冲我摇头,示意我不要说话。他说:“结婚的事我会和平安认真商量,有好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大家。”
我爸脸色更难看,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在来回搓手后说:“我和你袁阿姨处对象处了五年都没、都没半点逾矩,你们俩个婚前不许越界。”
我妈在一旁听不下去,小声嘀咕:“今时不同往日,老平你也太老土了,现在年轻人想法不一样了。”
我爸怒不可遏,鼻孔收缩:“自尊自爱放在哪个时代都不老土!”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看向我。
我吓得连忙点头。“是是是。”
送明景一家出门时,他塞给我一盒口腔溃疡贴,还偷偷告诉我这是沈叔出的妙招,进门就给我爸跪下,怎么都不会错。
我傻笑地关上门,被身后目光如炬的平稳吓了一跳,也不知这货盯了我多久。
“可以啊!闷不吭声谈了个把月恋爱,闹到同居了才往家里说,我说平时周末两天假都要往家里跑的家伙怎么五一都不回了,敢情是有爱饮水饱,遥遥不思乡啊。”
我和明景恋爱的事情没有告诉很多人,尤其是最亲近的人,我怕听到不想听的,也怕听到太想听的。
平稳说:“你看看手机。”
我警惕地拿起沙发上的手机。“怎么了?你又偷看我手机消息了?这叫侵犯我的个人隐私你知道吗你——”手机屏幕上赫然出现支付宝消息,平稳给我转了五万块。
“你干嘛?”我纳闷,但又隐约知道为什么。
“咱家基础设施完善,不差钱。除了房租生活,你手上零花钱总得有个几万,别没底气,我反正没结婚,可以任你当取款机,挺起胸膛咱富有着呢。”
我握着手机,眼眶发热。“原来小时候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奇怪:“什么?”
“你小时候掏我存钱罐的时候说先帮我攒着,长大以后成倍还给我。”
“你就偷着乐吧。”他揉了揉鸡窝似的头发冲我摆了摆手。“把饭桌收拾了,我去睡了。”
前段时间,我刚问过高德为什么喜欢平稳,他在外人眼里分明只是个稍有些聪明的D丝,高德笑着不反驳,只是把他们的故事娓娓道来。
平稳是高德大学的同系学长,大他两届。新生入学时有个同乡同系学长陪伴入学的活动,R大在我们省份招生不多,省会的高德被划给了地级市的平稳。
平稳很不靠谱,没有半点学长体恤学弟的样子,打去第一通电话时他正在网吧一边指挥队友点塔一边指挥高德买某班次高铁票一条路坐到黑,广播喊全员下车就下。态度傲慢,说话吊儿郎当,不尊重人很招人厌烦。
高德心有反骨,买了机票直飞首都,开学那天还整蛊平稳在火车站干等了一个多小时。后来,报应来得很快,平稳带高德他们班的晚自习,见第一面平稳就捏住他的肩膀阴阳怪气。
【你这地图不灵啊,一两个小时都出不了站!】
那时候高德一心想转到贸易经济专业,认真混成绩方便来年初春的转专业申请。但他心直口快得罪了外系学长被报复,暗示他偷盒饭盗水卡的帖子在校园论坛里层出不穷。
念新闻的同班同学很实事求是,没实锤绝不相信,但外系就有很多不理智的学生人云亦云,那几天他的日子过得煎熬。举报删帖无济于事,最后还是平稳出面摆平的,闹到了政务处,学校为声誉不愿声张,那个传谣的学长被记了大过。
那天他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平稳抱胸懒散地倚墙站在走廊。
【挤兑我不是挺会的吗?怎么遇上真人渣就怂了。窝里横啊?】
后来他才开始认真审视平稳,审视着了解着就把自己陷了进去,舍不得放弃和他有交集的同系活动,转专业的事一直拖到大二——平稳离校实习后,他才去申请。
高德说:【我挣扎过排斥过,但喜欢不是件丑事,如果他没有喜欢的人我一定会表白,可惜他有,还是个女生,和我不一样。平安我跟你说,我不是一开始就喜欢男生的,真的不是!我高中还谈过女朋友。喜欢了平稳,才是我异于多数人的契机。】
我知道,高德能在茫茫人海里注意到我,也是因为我和平稳有着同样的姓氏。
【你姓平?真少见。我有个朋友他也姓平,姓平的家伙都很招人喜欢。】
我很能理解在人群万物里遇见某个和心爱的人有共同点的人或事物有多么令人心动。
周六晚上我看到初中班级群里班主任发消息,六月份的每个周日都为同学准备了拍毕业十年纪念照的场地,科任老师也会到场,让大家积极参加。
周日上午我穿戴整齐拉着满不情愿的明景就去了,踏入已经翻新的校园,环境不同了,但通往每个地点的轨迹还是一样,心境很快就被带入从前,飘飘然。
每个人心动的时刻好像都不一样,高德是在阴影中遇上了光,而我是在光里看见了太阳。
2011年4月13日,那天清风和煦,我仰面欣赏窗外的风景,两只褐色的小鸟在空中追逐,有一朵云像个长尾巴的小怪兽,空气中混着白玉兰的芬芳,一切都适宜,一切都象征美好。
正当我陶醉其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所有视线,我从椅子上弹起来准备发怒。
真是煞风景!挡我美景者死!
可当眼前的人俯身撑在窗前跟我说话时,我突然忘了我在做什么看什么,满心只觉得最土的红白校服在明景身上也极其好看,他的眉眼好看,嘴唇好看,分明的下颚线也好看,还有那突起的喉结随着说话微微起伏......
这比小破鸟和小破云好看多了。
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知道当他专注的眼神落在我脸上,我的脸颊痒酥酥的,胸膛里仿佛有恶鬼在狂欢。
心不在焉熬到放学,冲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奶奶,告诉她我撞邪了。
心神不宁,走路不稳,注意力不集中,满脑子都是无声的画面。
奶奶连忙从城西赶来,听完前因后果,全家人都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妈妈说:【我们安安这么优秀,当然是要等着那人跟你表白。】
平稳说:【拐弯抹角什么呢直说吧!不然表白没等来黄花菜还凉了。】
爸爸说:【瞎胡闹什么!还没成年!不许早恋!】
奶奶仰面笑得假牙都掉了,我还没说他是谁,可他们好像都各有所指。我窘迫捂脸跑回房间,威胁他们谁都不许说出去,不然我就离家出走。
那是我第一次认真写日记,也是唯一一次。
从我意识到喜欢明景那刻起,我就变了。
以前我会拉着明景逼着他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就算向往送的礼物比我贵重也不能改变这一事实。
还会和程漾乐呵呵地讨论,如果明景早恋会和谁,是长相平凡的年级第一,还是播音站里的校花。
可是后来,我对他身上发生的为我所不知的事情有着焦灼、病态的好奇,尤其是明景和向往喜笑颜开聊起那些我听不懂的话题时,我就更加焦躁不安。
我开始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我喜欢他这件事,也开始好奇身边的成功案例都拥有怎样的故事。
在这方面我最理想最崇拜的人——我妈,她建议我等待。
【大家都知道你单身,如果他连跟你告白的勇气都没有,未来你怎么相信他是爱你呢?我对你爸是一见钟情,嘘别说出去他还不知道。我是润物细无声地靠近他对他好,让他看到我的魅力和优秀从而欣赏我喜欢我,等他自己熬不住了就主动跟我表白了,他现在还以为是他主动追的我呢。】
【女孩子不能主动表白吗?】我不理解。
【当然可以啊!只是我觉得,不论对方心意如何都愿意告白的喜欢更纯粹更值得托付。】
我更奇怪了。
【要是我先告白那我不就是那个更纯粹更值得托付的人了?】
【当然,只是我私心希望我的宝贝是做决定的人,而不是被决定的人。】
【我不在乎这个。】
【妈妈知道。安安你说你和他认识很久,那你怎么确定他分得清楚友情和爱情?你不担心他会因为舍不得你这个朋友选择你吗?】
这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的方面,也是一语中的我最害怕的。这个害怕像梦魇一样折磨了我很多年。
我曾经因为他从不表态和温吞而反复动摇,想着他应该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女生,我应该知难而退。可当我和别人稍起争执他又会默默站在我旁边时,那种给我底气的帮衬,让我再次心动。
他会时不时撩拨我,用含情的眼睛望着我,仿佛我是这世间万物的中心。那种眼神,让我觉得自己是在独角戏里等第二个主角登场时坚信他是喜欢我,我只需要等下去就会有结果。
好几次我都想放弃这种迂回,单刀直入地大声告诉他:我平安就是很喜欢你,明景你也喜欢我吧!
我敢肯定,我有很高的胜算。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在他心中一定是重要的特殊的存在。
同时,也比任何人清楚亲情友情这类无关于男女之爱的情谊,也能是重要的特殊的存在。
我害怕,害怕我们之间的亲情和友情让他误以为是爱情,他接受我之后若是遇到了真正的爱情,他该怎么抉择?
放弃我,我会后悔开始。
留下我,他会郁郁寡欢。
我想拥有一份准确坚定的爱情,像我爸妈那样的。
明景很讨厌我的半途而废,大学时我担心他退伍会发福就拉着他跑马拉松,我三两天就放弃了,但是他在我的敦促下拿到了全马的奖牌。
【要跑马拉松的是你,半途而废的也是你,现在羡慕奖牌的还是你。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下定决心就要付诸行动。】
平安,既然下定决心,就要付诸行动。
这句话我听过很多次。
的确,我在很多事情上都容易半途而废,但喜欢明景这件事,我无数次有过放弃的念头,但又无数次莫名其妙重拾且牢固。只有一次,我发誓不再回头。
毕业前夕,我为工作的事情焦头烂额,让明景帮我做简历他也一拖再拖毫不上心,我想要留在魔都陪在他身边,但他根本不在乎我在哪。我低落难过也委屈,但我不管,只要我不问他不说,就是默许,我要留下来。
在我熬夜爆肝疯狂投简历找个栖身之所时,我从高中同学那里得知我们家猪蹄店关门好几天了,妈妈在我的追问下吞吞吐吐好几次才说出口,爸爸卸货时摔跤骨折住院了。
【你爸让我们不要告诉你,你刚毕业实习工作都还没稳定,还要找房子忙搬家事情很多,你焦头烂额我们没法过来帮你就很内疚了,不能再给你添麻烦。知道你想留在魔都陪着明景,我们都很支持,你也好好干,等你爸身体好了我们一起来看你。安安,妈妈没上过大学,你爸念的又是师范,学习和就业上我们帮不了你,但我和你爸挣钱可是都是留给你们的,别为钱忧心听到没!没钱一定要跟我们说,别一个人受委屈。你也别担心,你爸后天就能出院,没什么大碍,哥哥回来了,别看他平时五大三粗照顾人还是蛮精细的,好了好了,安安乖,别再哭了。】
我想起几天前爸爸打电话问我毕业后要不要回家过最后一个暑假,我还发牢骚地把求职碰壁简历石沉大海的事一股脑地全说给他听,他听得很认真,一直在安慰我开导我,只字不提他受伤住院的事。
他们告诉在首都读研的哥哥也不告诉我,爸爸是希望我回去的,不然不会打那通小心询问我的电话。
我哭的不可遏制,很羞愧很难堪。从小到大不管我想做什么家人们都会支持我,排除万难地支持我。他们都知道我喜欢明景,我一路跟到魔都,他们都知道,也从来没有阻止过。
这种时候,我需要他们骂我责备我是个白眼狼,而不是委身理解我。
那些我不懂事的大事小事如决堤的洪水涌入脑中。
春天,妈妈让我拿钱去物业交电费,我在明景家给沈叔刨木花把事情忘之脑后,结果一家人整晚都只能靠蜡烛照明。
夏天,我宁可跟明景出去暴晒爬山,也不愿留在家帮我爸爸顾店帮忙,让他好好休息一次。
秋天,平稳放长假到魔都看我,我为了去看明景主持的晚会,扔他在酒店独自一整天。
冬天,我趴在窗户边和楼下的明景说新年快乐,亲戚觉得寒风刺骨劝我关窗,我还跟她置气。
是对我失望透顶了所以不做期待了吗?
他们像是很清楚我的取舍,很明白在我心里明景比他们重要,他们要以我的追求为先,一切以我为先。
这个念头雷轰电掣般刺进我心里。
不是这样的!不是!
我边哭边收拾行李,可偏偏这个时候,我收到了天准会计事务所的offer。
天准是魔都数一数二的会计事务所,学校年年毕业上千人,年年进大所的寥寥无几。
我哭得更凶了,眼泪滴在手机屏幕上弄花了所有文字。
我真的是个极度自私的人,我迟疑了!熬过了一整夜,我还想为自己再自私一次。如果结果理想,毕业典礼后就回家看望爸爸,下周一回魔都进天准报道。
而结果并不理想,他把我当成束缚他的枷锁,他早想摆脱我了,才不管我是如何挣扎走到他身边的。
我像个背信弃义孤注一掷却满盘皆输的混账,但我预料了这个结局,没有丧家之犬的悲哀,反而很释怀很平静,尘埃落地无处飞升,比从前更轻松,更看得清要走的路。
我一定不会再回头!一定!
可事实证明,我不仅自私,还健忘,好了伤疤忘了疼。得到一点点回馈,即使它是那么摇摇欲坠,也甘心奔赴。
明景说我不如从前坦诚,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兴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听他一遍遍说爱我,但我还是不敢肆意,我不知道他到底能容忍我到什么地步。
我想要一份准确坚定的爱情,可我所做所想的事好像都与之背道而驰。
我们俩一面享受于相依相伴的幸福,一面用装傻来忽视我们之间那道无人提及的隔膜。
我小心翼翼,他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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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小剧场
十五岁的平安迷上了非主流,开始在□□空间里看各种杜撰的颓废小故事,兴致盎然准备去理发店烫头,去酒馆喝酒,去便利店买烟,立志要当最不合群的靓仔。
她拿着钱刚出门,明景站在家门口望着她,问她空间里转发的文章都是些什么黑色垃圾。最后在明景的教说下,她看了一整天几十年前的国内外电影,明景说经过时代检验的审美才是高级的。也就是这样,她勉强被扳了回来。
即便很多次还是想跃跃欲试,但一看到明景送给她的《乱世佳人》海报,还是不禁欣赏斯嘉丽的美。
至今平安都很感谢明景当初的谆谆教诲,能让她在鼻钉唇钉黄发满天飞的时代里,留下了不那么黑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