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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声的夜晚
等洗漱完,两个人回到了卧室。
“睡觉啦!”李萧龙打开台灯,倒在床上,“你想睡外面还是里面?”
“你在干嘛?”他从床上坐起来,好奇地问。窦欲达没过来,而是站在他书桌面前,好像在看什么。
窦欲达回过头:“我在想有什么能放的?”
他看着录音机,李萧龙明白了:“你想听音乐?”
“你介意吗?”窦欲达问。
“不介意,但怎么突然想放?”
“我睡觉前总想听点什么。”窦欲达拍拍录音机。
李萧龙打个哈欠:“那你放吧。”
录音机被打开,其中一卷磁带被放进去。李萧龙缓缓闭上眼,很快就有想睡的感觉。
录音机响起一阵轻柔的音乐,一个稍微悲伤的女声钻入他的耳朵:“三毛四处流浪,他看到小狗,有它的妈妈;小鸡,也有它的妈妈……”
李萧龙一激灵,坐起来的一刹那,头都是晕的:“哎!你怎么放这个啊。”
“你不是睡觉前常听《三毛流浪记》吗?”窦欲达回过头,认真地问。
李萧龙:“是这样,但是……”
他想说什么,但该怎么说呢?
但是窦欲达在,他放会让他觉得自己挺丢脸?
李萧龙不敢说出来,只好找借口说:“你换个放不行吗?比如你自己的带子,窦唯之类的,好歹还和你一个姓呢。”
窦欲达没说话,录音机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这顺从反而让李萧龙不好意思起来。他这么对一个朋友好像不太好?
“其实放这个也行,你当我没说。”他抽抽鼻子。
“窦欲达?”没有回答,他迟疑地转过身。
昏暗的台灯下,窦欲达靠坐他的桌子,侧着脸,好像专注地听什么:“嗯?”
“你在做什么?”
“有人在唱歌。”
李萧龙竖起耳朵。
半夜不知道谁在唱卡啦ok,,唱的鬼哭狼嚎:“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快乐在城市上空飘扬……”
李萧龙听得龇牙:“你唱的好听很多。”
这不算赞美,但窦欲达微笑起来。
他步伐很轻地朝床走过来。
“想睡了?”李萧龙说。
他看到窦欲达点头,朝里挪:“关个灯啊。”
灯光从亮转到暗,房间先是变得一片黑暗,又逐渐透露出一丝银光。
窦欲达躺下来,转过身。
李萧龙能在隐约的光亮里看到他的眼睛。
“你眼睛亮亮的。”李萧龙新奇地。
“月亮照的。”窦欲达笑着,“你的也一样。”
李萧龙自言自语:“我还是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睡呢。”
“你没和张巡、刘帆他们过?”窦欲达问。
李萧龙贴着枕头:“和他们隔那么近,晚上玩完,就各回各家呗。”
窦欲达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小学时班上组织露营,我和同学倒是睡过一个营地。”
“好玩吗?”李萧龙好奇地。
“还行吧,其实不大想得起来了。”李萧龙打了个哈欠,窦欲达注意到,“困了?你睡吧。”
李萧龙下巴抵着枕头:“睡不着,有点热。”
夏天正在到来,夜晚越来越热。
窦欲达问:“要不要听点什么?”
李萧龙警觉地:“你又要放三毛流浪记?”
“不是。”窦欲达因为他的话笑了,“其他的也行啊。”
李萧龙稍微登了下被子,带着点醉意翻过身,打了个哈欠:“算了,咱们睡吧。”
但闭上眼睛后,睡意没有到来,反而今夜在他眼前困倦地闪过。
“解冻”喧闹的人群,昏暗的舞台,窦欲达的表演,唱的那些歌……记忆犹新而令人难以忘却。
“哎,窦欲达。”在这些印象的夹击下,他忍不住睁开眼,喊他。
“嗯?”窦欲达还没睡,很快回答。
“你今天唱的很好。”李萧龙对他说。
“嗯,你之前说过了,谢谢。”
李萧龙挠挠脑袋:“我又说是因为,我刚刚闭上眼,又想起来你的表演。”
“哦?”窦欲达好像变得好奇,“哪一个?”
“都有,一直在我眼前闪。”
窦欲达随意地接他的话:“那这么多,你最喜欢哪一首?”
李萧龙让被子,盖住脚:“嗯……”
他问:“你今天上台表演,唱的第一首歌叫什么名字啊?”
“《噢,乖》。”
李萧龙的答案很清晰:“我觉得你这首歌唱的最好。”
“是吗?”窦欲达好像有些诧异,“为什么?”
李萧龙趴在床上:“我不懂音乐,我只是感觉,这首歌最打动人。”
月亮的银光透过窗帘,照在床头。
“你唱的很不一样,很真切,就好像……”李萧龙突然停住了,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在窦欲达等待的目光里,他轻轻咬住舌头,好半天犹豫地:“歌词就是你想对某个人说的话。”
窦欲达很平静地说:“这首歌是写给家庭的。”
“嗯……”李萧龙犹豫地。
“所以你是觉得……”窦欲达没说完。变得更像自言自语,“是不是因为之前我们聊过我爸妈,所以你这么觉得?”
李萧龙坚决地摇摇头:“不是。”
“那我后面还唱了好几首不同的呢。你为什么会那么想?”
“只是感觉……”李萧龙的声音变轻了。
窦欲达转过头。他的目光一瞬间有些锐利。
这让李萧龙不自在,他侧过脸,贴着枕头,出于本能地想躲开。他为什么要提起这个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而就在这瞬间,他意识到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在他思考之前,一句话从嘴里溜出来:“我这么想……可能是因为我自己。”
“你和你爸?”窦欲达意外地。
李萧龙摇摇头:“妈妈。”
窦欲达怔了一下:“之前,好像没听你提过她。”
李萧龙不自在地摸手臂:“因为她走了。”
窦欲达迟疑地:“走?”
“不是那个走。”李萧龙眨眨眼,“是她离开家的意思。”
窦欲达靠过来了一点:“发生了什么吗?”
李萧龙窘迫地:“没什么其实。就是他们离婚而已。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当时我初中呢,基本都呆在学校。反正我知道时,她已经走了。”
“我记得是去了……”李萧龙摸着鼻子,好像想不起来城市的名字,但其实他记得很清楚,只是他在犹豫着,好像怕它把他的舌头割伤,“广州。”
“离这里还挺远的。”窦欲达思考着。
“我也觉得,最开始听到的时候,我吓一跳。”李萧龙接话。
“她有说为什么去广州吗?”窦欲达随意地。
“我不知道。她去广州也不是她告诉我的。”李萧龙艰难地对自己承认。
窦欲达好像看了他一眼,李萧龙没注意,他陷入了回忆中:“其实她走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她要走,更不用说她要去哪了,她走几个小时后,我才知道的。”
“……我记得是有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家里没人,而且突然多了很多行李箱,我没在意,就坐在沙发上等他们回来,结果等得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我在自己卧室,我爸坐床边上告诉我她走了。我最开始还以为他意思是她出门了,还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结果他说他们昨天离婚了,她到广州去了。”
残留不多的醉意涌上来触碰柔软的舌头。
李萧龙闻着充满洗衣粉气味的枕头。
“我当时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都是蒙的。我爸说对不起,因为他们两的事情影响了我。还解释说等我妈到了广州,安顿好了,就会给我们打电话过来。”
窦欲达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异常,斟酌着用词:“所以,是因为她走时没告诉你,你心里有点不舒服?”
李萧龙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叹口气:“其实我那时候还没有呢。我最开始那阵子没想那么多,我爸说那么多我都是蒙的,只听懂了她会打电话来,挺认真地等她的电话,想着她一定会打来,万一我错过就不好了。
他说到后面,更像自言自语:“……每天一放学,我就跑回家,去客厅等电话。其实能说什么,我都没想好,只是觉得,只要她电话过来,就会好一点,我想听听她的声音,想和她说两句话,像以前一样,和她说说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
“后来的沟通不太愉快?”窦欲达说出话时很小心。
李萧龙感觉嘴唇是苦涩的:“不是……是我守了家里的电话快两个月,她没打来过。”
李萧龙很奇怪,虽然这话是他说的,但一瞬间他有点困惑自己在说什么。他盯着天花板,感觉嘴唇的苦涩扩散开来,直到变成麻木。
他眨眨眼。回想那几个月,漫长的像是永远。
回家的路上,他走着,看到自己的自行车,就突然想起以前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家的时间。为什么一切就突然发生呢?
有时他在家里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听到电话响。会想,是妈妈!但起来后,他发现电话出奇的安静,客厅没有一点声音。
这个状态持续了好几次。直到有一次,他又从梦中惊醒,走到客厅里。
当然不可能有电话。他呆呆地站了好久,脚都站的冰冷,在哆嗦里突然猜测到一个离奇的事实:她可能根本不会打电话过来。
李萧龙全神贯注地看着黑的天花板,脑海一片空白。他眨着眼,直到那电话声逐渐从耳朵旁远去,而刚刚奇怪的大段说话在他的舌尖上停止,他才发现旁边有很近、很轻的呼吸声,一部分是他自己,一部分是窦欲达的。
他缓缓回神。
这些事李萧龙没怎么和别人提过,他感到吐露出来的,除了一大段话,还有如释重负和空荡荡两种感觉,说不好哪种更为强烈,也许各占一半。意识到这点,他忽然挺羞愧,他在突然间毫无意识地说出来他的全部感情,而之前他都没想过告诉别人。
“不过后来我妈还是打电话过来了。应该是她到广州快一年的时候,春节好像是?但当时我出去玩了,不在家,我爸接的电话,回来后他就告诉我了。”他赶紧以轻快、满不在乎的语气弥补。
但其实那天他在家,也没有接她的电话。后来她再打来,他也没有去接过。
出于什么原因?害怕?讨厌?憎恨?他也不知道。也许是他以麻木、驯良到甚至报复的态度,接受了她永远不会再打来这个事实。
窦欲达仍没有声音。李萧龙没敢回过头。这时要是来的是安慰,他会难为情;要是是蔑视、瞧不起的态度,他也会害怕。
要么他事先转开话题?
“今晚天气有点——”他说。
“李萧龙。”窦欲达轻松地打断了他。
“嗯?”李萧龙稍稍侧过头,面对窦欲达的脸颊,他撑着一只手臂,半躺的姿势。
“我有个事想拜托你。”窦欲达认真地。
李萧龙立刻打起精神,专注地看着窦欲达:“你说。”
窦欲达在他的注视下,随意地:“我在‘解冻’驻唱以后,有些时候需要排练和练习,需要有个朋友把关。到时候我能不能请你来听听?”
李萧龙诧异地,想都没想:“当然好啦!”
窦欲达看着他这副模样,露出了微笑,似乎这个回答,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谢谢你。”他干脆地说,稍稍靠过来,伸出一只手臂。
这是一个拥抱,非常短暂,但很友好。李萧龙愣了一下,但紧绷的背部很快放松下来。
窦欲达的手松松地靠在后背拍打着,动作细微、轻柔。被这么拍打,李萧龙的心不知不觉平静下来,而朋友对他的感谢,让他嘴唇上的苦涩减淡了。
他眨眨眼,思维逐渐从那无名的苦恼中脱离出来,转而发现今晚墙上的月光很亮。而空气带着熟悉的潮湿,让人逐察觉睡觉的简单和甜美。
他打了个哈欠,窦欲达很快地放开他:“困了?”
“有点吧。”李萧龙承认。
“睡吧,时间确实不早了。”
李萧龙困倦地点点头,但一个忽然念头像闪电般划过。
他在反应过来的刹那,脱口而出:“你刚刚是在安慰我吗?”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快闭上眼,话说的很不清。但窦欲达也许听懂了。因为在李萧龙有限的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窦欲达稍稍睁大了眼,好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李萧龙立刻意识到了这问题的孩子气。
“不好意——”他赶紧说。
“可能……”窦欲达露出思考的表情,有些严肃地,“……我是在安慰我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呢?李萧龙的睡意像潮水般退却,他看着窦欲达,想弄明白。但那句话短暂、轻微,一下子就这么钻过去了。而窦欲达的表情显得有些脆弱,甚至哀伤,仿佛沉溺在某种令人苦恼的思考之中。
在昏昏沉沉的醉意里,李萧龙的心中,升起强烈的、想要减损那哀伤的愿望,尽管他自己也说不清。
“明天我买跳跳糖请你吃吧?”
窦欲达转过头来,看他。好一会儿,李萧龙才明白:原来,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这不成熟的考虑就被他这么脱口而出了。
他懊恼地捂住嘴,但好像不管什么用。因为他很困了,越发控制不住他的嘴。他怎么想就怎么说。
不过,看样子,窦欲达并不介意,而是朝他露出一个发自内心,很浅的微笑:“好啊。”
他看起来开心一点了。李萧龙松了一口气,刚刚属于他自己的苦恼好像也被完全忘记了。
他心满意足地回答:“那说定啦。”
他拉了拉被子,想要睡觉了。但突然又想起什么,于是又放开被子,伸出一只手,学着刚刚的窦欲达一样,圈住了窦欲达的背,轻轻地拍了拍。
窦欲达的表情一刹那有点迷茫。
但李萧龙回想着窦欲达对他那样的,尽量轻柔地继续梳理那背部,不让人察觉到动作的刻意性。
等过了几秒,窦欲达的背缓和下来。李萧龙才轻轻地放开了。
他含糊地对窦欲达说:“谢谢你。”他不知道窦欲达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但这确实是他现在最想说的。至于窦欲达的反应是什么,他来不及看了,因为他已经太困,只记得在倒入枕头的时候,闭上眼,而窦欲达的呼吸,变得很轻、很稳,也像马上就要睡着了一样。最后一眼,李萧龙看到的是整个房间,笼罩白色的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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