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他是骗子
康和四年末,大晟朝举国欢庆凯旋而归的大军,腊八刚过,家家户户就已经迫不及待张灯结彩,元宵未至,喜气却快要溢出来了。
长达十月之久的边疆战乱终于落下帷幕,来之不易的胜利大快人心,满街都是欢庆和嘉贺,回朝的大军却有些沉默。
人群中不知谁大叫了一声:“谢将军怎么不在?”
“对啊对啊,谢将军呢?”
街道喧哗,人们挤挤攘攘,后面的人垫着脚伸长着脖子想要从黑压压的队伍中找到那位熟悉的身影。
离得近些的人忽地噤声,也不推攘了,不过片刻整条街都像是被捏住嘴的鸭子,安静得只剩下整齐又沉闷的脚步声。
“谢将军为国捐躯。”
胜利的浪潮退去,徒留一地萧瑟。
谢将军身负重伤,为了不动摇军心,强撑着一口气命人封锁消息直到副将斩获敌军首领获得大捷,才安心闭眼。谢夫人看到抬回来的棺木,随之自尽而亡。
圣上悲痛不已,举国哀悼,追封他为骠骑大将军,封候并以亲王之礼厚葬谢家夫妇。
谢无榷站着空落落的院子旁怔怔地看着父母的棺柩合起,也看着一批批的赏赐堆满庭院,索然无味。
而他也是在那里遇到殷合的,那时距离父母去世已有半年,他照常站在母亲亲手种下的桃树下发呆。
一夜之间儿时温馨的氛围就像光秃秃的枝丫一般,寒风瑟瑟,孤寂又落寞。
“嘿,小同学,你好呀!认识一下,我是你新邻居。”
谢无榷瞟了一眼趴在墙上嬉皮笑脸地向招手的殷合,扭头就走。
第一次外交失利,殷合并不气馁,反而愈挫愈勇,随后一天三五次打招呼,简直把宣平候府当成自己家一样,蹭吃蹭睡毫无无底线,终于靠着流氓般不要脸皮与谢小同学建立了和善的友谊。
虽然是殷合单方面宣布的。
再一次翻墙过来对他的脸一顿揉搓,谢无榷当晚就将碎瓷片嵌在墙上,还命下人看守,有人翻墙直接打回去便是。
可这依旧阻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殷合,倒是每次自己被嬉皮笑脸的他气得吃不下饭。
不过距离上一次隔壁翻墙过来已经过半个多月了,以往隔一天都是少见,如今十几天过去,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谢无榷坐在书房,面上不显,手里的书却半晌都不曾翻动,有意无意地瞟一眼窗外的围墙,眼里有着未曾察觉的期待。
倏而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他绷直着嘴角将窗子“啪”地关上,闷闷地合上书,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小侯爷,再不开膳饭菜都要凉了……”屋外的管家轻声提醒,却也不敢上前开门。
孝期未满,还未正式袭位,可府里的人都默默改口,称呼他为小侯爷,除去他是谢将军的唯一嫡子,更是因为谢无榷年纪轻轻气度却不凡。
不过六岁便从容不迫操办后事,打理各世家关系时更是不卑不亢进退有度,连圣上都夸他有其父之风。
就是可惜了,当年谢夫人怀孕时受了惊,小侯爷早产,从小便体弱多病,曾一度被太医断言活不过弱冠之年。
如今不过七岁,便已是喜怒不形于色,看着让人发憷。除了隔壁厚脸皮的四皇子殷合。
书房内半晌才低低地应声,管家转头看了眼毫无动静的隔壁,叹了口气退下了。
琳琅满目的佳肴陈列铺开,谢无榷却没什么食欲,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味同嚼蜡,桌上安静得心慌。
“哇,这么多好吃的不叫我,你不讲义气,吃独食!”人还未到,爽朗的笑声便已传来。
凝滞的空气像是上了发条咯吱咯吱地转了起来,管家也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褶子笑得都堆不住了。
谢无榷手一顿,猛地抬头,直到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眸光微动,随即掩饰般低下头起身便走。
糟糕,这回真生气了。
“不好意思啊,这段时间耽搁了,不是故意不来的。”殷合挠挠耳后忙不迭跟在他后面一路追去,
“你看我还给你带了礼物,这可是专门定制的,独一份。”
对面人轻哼一声背过身,见他并未赶人,殷合心下一喜面上到苦着脸凑过去装可怜,“你看我这次还受伤了,这么一大条口子,这回真是九死一生我一下床就赶回来了。”
谢无榷转过身,抿着嘴看他撩起衣袖露出臂上十公分的疤痕,血痂未脱落看着有些狰狞,到底是年纪小,心思还在脸上,见小孩脸色都变了,担忧想要细看时,殷合赶忙放下袖子。
“太吓人了,小孩子看多了做噩梦的。”看对面的眼眶微红,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殷合有些后悔拿这个装惨了,赶忙安慰,“已经结痂了,过几天就好全了,对了你快看看这发冠喜不喜欢。”
可眼前并不是随便忽悠就信了的七岁小孩,他执拗地看着殷合,“你不是说只是简单的去做生意吗?怎么会……你可是皇子,谁敢动你?”
“……哈哈,意外,意外。”
殷合想要扯皮几句跳过这个窒息的话题,但眼前的小孩不配合,跳下椅子气鼓鼓地走了,大有一番绝交的架势。
好不容易哄好的小孩一夜回到解放前,殷合赶忙拉住他,无奈叹气道:“这个太复杂了,知道的越少越好,以后你长大了我保证一字不落说给你听好不好?”
“而且我连夜赶回来一口水都没喝,现在更是饿得不行了,身为好友你忍心让我饿肚子吗?”
“活该。”
“诶诶诶,你这小孩怎么这么说话的,看我不挠你痒痒,让你知道什么是社会的险恶……”
“哈哈哈哈……你别——”
嬉闹一番,嘴上说着活该的谢小同学身体却很诚实,识趣的管家早就将没动的饭菜热一遍端出来了,最后一大一小乖乖地坐在桌前吃饭。
知道他受伤的谢小同学一整天粘人得紧,亦步亦趋地跟在殷合身后,直到日暮渐渐落下,殷合不得不提出回家。
“之前你也在这里住过的。”声音细细嗡嗡的,可殷合还是听清了。
殷合上前摸摸正不好意思低头的他,难得这小孩没躲开,随即挑挑眉笑道:“这么舍不得我啊,”
看人要恼羞成怒了,也不逗他,正声道,“今日有些公务比较紧,得要连夜处理完,你好好睡一觉我明早找你。”
“哦。”
闷闷地回了句便继续用脚捻着小石子不抬头。
一声低笑从他头顶飘过,下一秒天旋地转,死鸭子嘴硬的小谢同学被扛着走到隔壁去了。
“我不在这没说你不能过去啊!你小子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这么些天还是这么轻,怪不得长不高……”
“闭嘴!”
这次走的是大门,门口的管家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看着从来端着脸的小侯爷气急败坏地和四皇子一路打打闹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深夜,假装熟睡的谢无榷悄悄睁眼看向不远处伏案办公的殷合,深黑的眼眸翻涌着与他年纪不符情绪,目光沉沉,像是单纯发呆又像是陷入深思。
“要是睡不着就过来帮忙,哄这么久原来是装睡,你演技可以啊。”案前的男人头也没抬,不慌不忙地翻开下一张单子,轻啧一声调侃道。
被发现了,谢无榷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穿好鞋子就走到他旁边,下一秒身上就多了件外套。
“我叫你大哥成不?这么冷的天你就穿件单衣,是不是之前病好的太快了?”
殷合半轻不重地点了点眼前这个叛逆小孩的额头,搁下笔又将他裹紧了些,不小心又摸到了他冰凉的手,干脆将他往怀里一带,就着这幅模样继续办公。
怀里的谢无榷懵懵地被扣住,嘴角偷偷弯起,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四处打量这个变化了许多的书房。
殷合沉浸在公务里渐渐忘了外界,小小的谢无榷悄悄抬眼看他没反应,一个矮身便钻了出来,在书架上东摸摸西瞅瞅,寻宝一般。
真寻找宝了——书架的底部有个不起眼的小盒子,也没上锁。谢无榷好奇极了,蹲在地上觑一眼不远处正专心的殷合,问道:“这个盒子我能看看吗?”
“能能能,你要是能赶紧睡就更好了,什么盒子……”
!
“等等——”
回过神的殷合想要阻止,可还是慢了一步,只见那谢无榷已经拿起盒子里的东西细细端详了。
而向来混不吝的殷合,难得脸上有些发红。
“……”
谢无榷沉默片刻将东西放回盒子,脸色有些不好看,看着目光躲闪的殷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这些簪子……你是要送给我未来嫂嫂的吗?”
“是——嗯?不是不是,我这个,这个……”
“不用解释了,我知道的,你这么大年纪还没成婚本来就不正常。”
“嘿,你这小孩说话就说话,别人身攻击好吧,什么叫‘这么大年纪’我才二十出头,怎么就老了,你不看看外面多少家人排着队见我一面……”
话还没说完,谢小侯爷又端出了那张人欠五百万的脸,走到床榻前微微一顿,二话不说转头就要走。
“这么大晚上的你往哪走?怎么了,怎么就不高兴了,说出来我高兴,不是,我为你排解排解。”
殷合笔都还握在手上,赶忙大步跨去将人拦住,看着眼下拗得不行的小孩百思不得其解。
威逼利诱苦口婆心就差在地上打两个滚的殷合终于是问出来了缘由。
“你,以后嫂嫂进门是不是就不能同我玩了?”
“谁说的?!哪有这回事?”
“……外面人都这么说,管家也这么说。”
“不是,单不说为什么有了老婆不能和朋友玩,就说我先在连个对象的影子都没有,说这个太早了!”
“你没有?那簪子……”
“绝对没有!那簪子是下一批供货的样品,我,这不是一个大男人琢磨这个不太好意思才放起来的。”
殷合说道后面都要泪目了,这对话怎么一股抓奸在床的味道,他汗颜片刻,心累地揉揉额头。
闹了个乌龙的谢无榷反应过来脸瞬间就红了,臊得不行,转进被窝不敢见人了。
殷合好笑地帮他掖掖被角,说道:“外面人和管家的话不对,以后别听他们瞎说,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就行。”
“真的吗?”被子里钻出一个小脑袋,布灵布灵的大眼睛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比珍珠还真,行了吧,再不睡天都要亮了,以后你长不高别怪我啊。”
……
呼!
三更天的打更声从外面传来,谢无榷混沌地睁开了眼,一时难以辨别今夕是何夕,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如今已是康和二十四年了,那人……逝世已有十四年了。
起身到庭院处,错落的瓷片在月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微光,煞是好看,可这墙头再也没有一个人跳过来再笑嘻嘻说一句:“这点小儿科跟不拦不住我!”
谢无榷敛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显得无助又彷徨,半晌地低低地说了句:“骗子。”随即被吹散在了空中。
插入书签
不好意思,昨天写的不满意又全删了,今天多更了一丢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