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世界

　　“笃——笃——”有人在敲小院的木门。

　　月娘放下干草药，擦着手往门口走：“来了来了。”

　　她拉开木门，清早的晨光顺着门檐映到她的脸和脖颈处，她下意识眯了眼睛，只见门外是两张陌生脸孔。

　　“你们找……”

　　“月姐姐，你不认得我们了吗！”那女子先开了口，话里竟带了凄凄哭腔。

　　月娘愣在原地，她看起来永远都是芸儿记忆里那副干练熨妥的模样，但岁月还是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如今她麻衣粗簪，十年光阴恍如隔世。

　　芸儿握住她一边袖子，止不住泪:“我嫁人后，再听到公主的消息时已是魏军入城后，公主她……她……”

　　月娘猛地一颤，像才回过神来，她看过眼前一男一女，失神喃喃道：“芸儿，福子……”

　　福子也擦着眼泪点头：“是我们，是我们，月姐姐。”

　　小院里有一颗老树，平日总会有许多鸟儿停在上面，叽叽喳喳的声响很热闹，近来入秋，普通的鸟是不怎么来了，却多了只叫声长而嘶哑的鸟，月娘不认得品种，只觉得这声音听得人心发慌。

　　木门拢上，桌前摆了三杯热茶。

　　三人方收敛好情绪，芸儿将他们这些年一直在打听她的消息的事说罢，月娘慢声道：“当年魏军破城，公主让我带着小公主从偏殿离开。”

　　她陷入回忆，“公主引开魏军，我不知道她逃到了哪里，待我抱着小公主逃到宫外，才看见崇明殿方向上满是黑烟，那时火势已经很大了。”

　　“后来我才得知，是公主打翻崇明殿所有的烛台，她与追来的魏军皆葬身火海，是我没护好公主。”月娘忍着哽咽，拿帕子按住眼角。

　　福子忙问：“那小公主如何？”

　　月娘放下帕子，抚平思绪后，方娓娓道来：“小公主安好，我带她到了这个边远小镇，将她抚养长大，对外只说我死了丈夫，膝下又无子，便将我那没了爹娘的小侄女接到身边，我替哥嫂将小女养大，也当有个女儿伴身了。”

　　她所说的公主，便是前大周朝皇帝的第三女，章华公主。

　　皇帝将章华指给凉王，章华嫁后第四年才怀有身孕，坊间传闻凉王一开始并不喜章华公主，对她很是淡漠。

　　凉王的确不满这段政治联姻，连带对章华的态度也不冷不热，但细水长流的生活总会让夫妻感情渐渐破冰升温。

　　月娘本名杨月，自幼便陪在章华身边，公主唤她阿月，初入了王府时她也才二十多岁，年轻得很，为了不让王府的人怠慢公主，她素来也是板着脸，做事雷厉，后来不知道谁起的头，都开始喊她月姑姑。

　　她想，月姑姑便月姑姑罢，只要能一直伴在公主和小公主身边，芸儿和福子也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倒是像以前一样称她为姐姐。

　　月娘闭上眼，她仍能记得公主的一颦一笑，现在回忆起来，旧日时光却都成为了心中痛楚。章华刚生下小女儿时身子虚弱，凉王回府第一件事总是直奔章华的院子，他抱起尚在襁褓的孩子，章华倚在床边，笑话他不会哄孩子。

　　而她立在一旁，望着一家三口，也笑。
　　直到魏军破城，凉王和公主身死，大周已亡，他们都成了魏民。

　　“我带着小公主隐姓埋名在小镇上，给小公主改名杨安然，只愿她能平安长大。”

　　屋内静了静，芸儿问：“月姐姐，你没有跟小公主提过这些事吧？”

　　月娘摇头，“我怎会同她说，徒增伤恨。”

　　“姑姑，医馆的张爷爷让我拿些草药回来，等你晾好了再给他送过去。”刚说罢，人便回来了。

　　杨安然今年十一岁，已经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小女子，她的眉眼颇似年轻时候的章华公主。

　　她走进来，见姑姑旁边坐着两个生人，便停住步子，“这是……”

　　月娘站起来，牵着安然的手，对她介绍两位故人：“这是你芸姐姐，这是福叔叔，他们是姑姑的老朋友，此番路过镇子，顺道来探望姑姑的。”

　　杨安然点点头，转身唤：“芸姐姐，福叔叔。”

　　芸儿望着她，又像见着了章华，她侧过脸，悄悄擦去眼泪，“好孩子，好孩子。”

　　杨安然不解地望着她。

　　月娘拍拍安然的肩膀，“茶凉了，你再去烧壶水，不要慢待了客人。”

　　安然再看下芸儿，又看了看福子，才提了茶壶出去。

　　“这孩子聪明，我怕被她瞧出来。”

　　福子将安然的举止看在眼里，对月娘道：“月姐姐将安然养得很好，公主和王爷泉下有知，定然也会宽慰一些。”

　　凉凉的风渗进屋子，月娘走过去合上窗户，刚好看到安然在厨房搬柴烧水。

　　她坐在矮敦子上，许是觉得无聊，便折了手边一截短枝在地上写字。

　　福子和芸儿也站在她身旁，静静注视安然。

　　方才叙了许久，他们此刻已说不出别的话。

　　直到院子里又响起嘶哑悠长的鸟叫声，月娘才对二位故人道：“我在镇子外的小山头上为公主立了个衣冠冢，两位若是得空，便同我一道去上柱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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